第28章第二十八章送闭段评功能
三日后,部署完一切,段乞宁一行人从晾州出发,北上雪州。
从晾州到雪州,路途遥远,车马不停也得走个五天五夜,一来一回,至少半个月的时间是要耗上的。年关已至,新年将临,段家主得知段乞宁的安排是百万个不同意,且不说段乞宁南下那一年半载没在家中过年,单是近段日子不太平的现状,段家主都不愿心肝女儿出门冒险。她百般阻挠,奈何拗不过段乞宁强硬。
段家主不知道段乞宁与崔锦程之间的交易,当真以为段乞宁为情所困、成为彻彻底底的恋爱脑,还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此去雪州,为了遮人耳目,段乞宁用的是游玩的名义一一大户人家的女娘钱多喜欢旅游不足为奇,段乞宁还特地喊上同样痴迷游山玩水的好闺蜜朱可瑛,只不过崔锦程对此事着急上心,朱可瑛在晾州的风流债还没处理完,因此两拨人马一前一后出发,约定在雪州附近汇合,顺带可以游玩一下周边的山山水水。原本这个计划确实不错,哪知道段乞宁和朱可瑛碰头后会尴尬得脚趾抠地,不过这都是后话。
眼下,一行人的阵仗不是很大,总计四辆马车,多福多财等丫鬟家厮们坐后头,段乞宁等人同乘在头辆,衣服物什粮食之类的通通堆积在最后的两辆车马上,另有四五个家丁随行。从晾州北上,出了城外尚且繁华,路过临镇时道路尚且宽松,约莫两日之后的官路就有些磕磕绊绊了起来,段乞宁坐于马车之中颠颠簸簸,分外催眠。
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洁白纤指遮掩片刻,眯开眼眸。这辆马车车厢宽敞,她居于正中间的首座,左手边是用丝绦擦拭佩刀的阿潮。他身着玄色劲装,身量魁梧,蜷曲的狼尾发肆意张扬,半边面具衬托侧脸的线条紧绷硬朗。阿潮低着头,目色专注,连呼吸都浅得好似听不见,正用丝绦擦拭佩刀。
段乞宁的右手边,是崔锦程。少年穿了件厚实的洁白袄衣,领口有兔绒外翻修饰,更衬得皮肤白皙,他长发高束,配有玉冠,不过稍稍打扮一下就富贵得好似从前那个名满晾州的小公子,明晃晃惹人眼。
两个男人一黑一白。衣裳都是段乞宁差人安排的,全凭她自个的喜好给阿潮和崔锦程搭的,毕竟都是她带出去“游玩"的男人,那自然也就是她出门在外的牌面,她倒不至于在这点上抠搜。
车内的情绪莫名维持着微妙平衡,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车轮子吱吱呀呀的转动倒显得太过吵闹。段乞宁的视线悄然落在崔锦程身上,后者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出发的这三天他就没睡过个安稳觉,因而精气神上看起来有些萎靡。
大抵是因为他那特殊的体质,崔锦程这具身子格外怕冷,少年揣着个小小的汤婆。他手上的烫伤尚未完全好透,指节交错不安地在花纹上摩挲,鸦羽般的睫毛随颠簸的车身打颤。他的视线频繁在车厢地板纹路和车门前的帷帐上流转,偶尔沉不住气,侧过半边身子,汤婆平放在桌凳面,撩开马车窗帷,去看外边的景色。
“到哪了?“段乞宁随他一番举动脱口而出,声线清冷,同时让阿潮和崔锦程一顿。
毕竟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段乞宁头一遭主动和崔锦程说话,后者也明显受到惊吓般飞速地撤了手,不过窗外的几簇雪花还是被风吹了进来,吹到小少爷的头发丝上挂着。少年坐直身,把汤婆重新抱了回来,回得没什么情绪,“贱奴不知晓。”
“不知晓那你在看什么?“段乞宁照常挖苦他,行为乖戾霸道得很。
崔锦程倒也习惯了,面上一燥,不答话,只是揣紧汤婆。那几缕误闯进来雪花,已经化为水珠了。段乞宁端详他的侧脸,想起一周之前,她拿他见家人迫切的心愿当做筹码,与他交换秘钥的下落,只是没想到,崔锦程会那么固执:少年那双灰黑色的眼眸在烛火的映照下透着一种疏冷的美感,望向她时不再是胆怯和曲意逢迎,而是权衡利弊的理性,以及对她毫无一点信任感。
家人和秘钥、以及他自己,孰轻孰重,在他心里都有自己的决断,甚至还有他做出每一个抉择之后,可能会招致的后果。他一无所有,只敢选择也只能选择风险最小的。崔锦程半响才道:“我确实知道钥匙的下落,我会对你坦诚的,但我想先见到娘亲和爹爹…
他甚至用的是“想",而不是"一定要”,用看似柔弱的语气,说着威胁味十足的话。
段乞宁气得反手就掐上他的下巴,“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崔锦程,你先告诉我,我再带你去!”
崔锦程没开口,但是他的眼睛在说话,“你先带我去,我再告诉你。”
好好好,不就是比哪方的意向更强烈吗?
段乞宁松开指甲,起身,“算你赢了。不过你不准离开我视线之外。”
软垫上的少年松口气,埋下头颅。
见就见吧,段乞宁唯一忌惮的是怀璧其玉招致的抢掠和追杀,为此,她动用了段家的暗卫营。
有利有弊,利好的是她,利弊的则是阿潮。随行的几个暗卫,都是排在阿潮身后虎视眈眈等着上位的男人,若当真是有什么意外,他们在保证段乞宁个人安危的同时,会不会对阿潮落井下石就不得而知了。这事她没告诉他,是段乞宁踏上马车那刻阿潮自己发现的,有几道熟悉的影子潜伏到附近,也让他一瞬间绷起紧张感。只是他到底是人,不是机器,他的目色坚毅就是情绪,他永远不会对段乞宁发火也不会质疑,只会在搀扶她上马车的时候握紧一下她的手,在段乞宁居高临下发出疑惑声音时,虔诚亲吻她的手背发誓。
“属下会护佑主人平安。”
而段乞宁翻转手腕,像逗弄小狗一样挠了挠一下他的下巴。思绪回笼,段乞宁听着外边呼啸的北风,随口道了句“冷”。崔锦程一顿,第一反应是看向手中的汤婆,试探性的目光看向她,才发觉她那一声充满调.情味道的字眼,是冲着车厢里另外一个男人的。
崔锦程默默地把头缩回,对面的男人已将弯刀收回刀鞘,屈膝跪在她的腿边,“主人。”
“上来坐。"段乞宁勾了勾手指。
在这之后,便是这些日子车厢内习以为常景色一一段乞宁窝在阿潮怀里,男人用手给她暖手。
崔锦程别开头,将那些亲吻声和粗.喘声融入风声里。又过四日,众人安稳抵达雪州,他们先在雪州边境落脚休整,距离崔家妇老发配流放的地方尚且还有段距离。一行人整顿完后再度出发,于一日后抵达流放地界。北风苍劲,冰天雪地。雪州地处高原,雪州南边地势平坦,多是游牧民族聚集,而雪州的北边也就是流放监管之地,这里雪丘起起伏伏,连绵无尽,段乞宁光是置身其间,就感觉随时会被冰雪残食。
比她想象中得还要荒凉和残酷,路边随处可见冻死的尸骨,一半埋在冰里,一半露在外面,模样惨人。段乞宁打了个寒颤,这种钻心刺骨的冷是穿再多的棉袄也抵挡不了的。奈何,哪怕手上耳朵上都长满了冻疮,崔小少爷也执意要去见娘亲和爹爹。
她只好缩在阿潮怀里,让阿潮一路抱着她赶往流放之地。阿潮的大氅正好可以将她完完全全包裹,也免去她受北风的苦。
流放地界虽被朝廷管制,但山高皇帝远,使点银子便成。领头的一个都尉掂量掂量钱袋,塞进软甲里,上上下下又把段乞宁等人打量一遍。
段乞宁易容伪装了一番,阿潮带着面具,崔锦程则带着一顶白色的帷帽。
这里风大帷帽容易被吹开,少年不得不用长满冻疮手扯住。都尉本想用长矛尖挑开他的帷纱,段乞宁抬手制止,又添了些银两,那人才肯放行,但只给一刻钟的时间。“崔家叛贼扣押在何方营地本尉不知晓,你们自行去找,找不找的到就看造化了。”
末了那都尉又道:“本尉可提点过了,这里不比旁处,随时会雪崩塌落,你们死在里边可别赖上本尉。”士兵们拉开围栅,踩雪声响起。
周围一片洁白,待久了还有些晃眼睛,段乞宁没吭声,任由崔锦程自己在那寻。
这里大多是罪大恶极之徒,终生不得自由之身,他们在这里被扣押,衣不蔽体,脚上缠着铁链。
链子一个人串着一个人,在鞭笞中一边负重前行,一边干着苦力活。
流放之人也是要干活的,冬天修驿站,夏天挖河渠,不干活就没饭吃,还会被鞭子抽打。他们的身上长年累月都是鞭伤和铁链的挫伤,严重的伤口溃烂得露出骨头。段乞宁一路跟来,雪地被他们用铁链拖得坑坑洼洼,面上渗透着人血,深红深红的。有的囚犯穿着破烂的鞋子,更多囚犯没有鞋子,他们赤脚走在雪地中,还要扛着比腰身还粗的木头挪步……士兵的鞭子抽在他们冻得乌紫的小腿上,抽得他们连叫唤得力气都没有了。他们对段乞宁一行人的出现感到新奇,却无一人敢分心探究。
这里天气恶劣,年年冬天都会冻死一大批,笼统就没剩多少人,因而寻起来还算容易,只是当真到了要直面双亲时,那个少年又踌躇不敢。
崔家妇老就在行进的囚犯链中,他们只顾着干活,根本没有发现段乞宁一行人。与旁的囚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明显妇老二人要穿得保暖些,起码两人的整双脚是完完全全裹在鞋子里头的。他俩比旁人穿得好,吃得饱,有段家银钱打点,自然也比旁人少挨点鞭子。
可是望着娘亲和爹爹佝偻褴褛的背影,崔锦程还是红了眼眶,“娘亲…爹参
呼声被风声湮没,他回首时好不可怜地望向段乞宁,眼里的泪花都快结冰了,“我想一个人去看娘亲爹爹。”段乞宁生硬拒绝,“不行。”
她有多冷漠,他就有多崩溃。
崔锦程最后还是妥协让步,看了眼阿潮,乞求道:“那能不能…让他别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