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侠
夜半时分。
安置方夫人一行的西厢房外,夜风簌簌,卷起院中石砖上的落叶飘摇纷飞。
这一夜,众人的觉都很浅,因此在听见房外传来的鸦啼时,几乎所有人都同时睁开了眼。
只是无一人敢出门探看,都缩在被中凝神静听。嗒、嗒、嗒。
不多时,鸦啼被门外几道脚步声替代,隐约可以听见被压低的对话声:“上好的祭品,是藏在这里没错。”
“那还等什么?别废话了,动手吧。”
“不等那姓方的?”
“一个小小道观而已,我们几个就能解决,用得着他一个人族的玩意儿相帮?"最先说话的那魔人轻嗤。
“也是,那动手吧。”
短暂的静默之后,呼啸的风声骤然而起。
方夫人与方文喻所在的房间猛地被狂风轰开,巨响于黑夜中撕裂充满危机的宁静。
魔人沾染着乌黑血渍的靴子踏入门内,看到坐在窄床里侧作戒备姿态的方夫人母子,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方夫人将方文喻护在身后,强压着发抖的声线低喝道:“你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难道你们不是已经很清楚了?“那魔人有恃无恐,盯着方文喻,“把祭品交出来,我给你个痛快。”“休想!”
方夫人握紧了手中的剪刀,直指魔人。
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门内三个魔人为方夫人打算以死负隅顽抗的举止相视大笑,笑得捧腹弯腰。
良久,为首的魔人才忽然冷下脸来,眸中闪现出猩红血色,手中亦魔气翻涌,缓缓幻化出一把骨刀。
“你们人真是蠢得要命,既然你想选痛苦的死法,那便满足你!”说着,那魔人抬步便要上前,然而他做了迈步的动作,身子却没能挪动半分。
在方夫人与方文喻惊惧中闪过疑惑的目光下,小六的脸从魔人身后现了出来,他扑倒在地,以尚未完全成熟的少年双臂紧紧锁住魔人的双膝,咬牙喊道:“夫人,快带着小公子走,我来……呃!”小六的话未说完,已被魔人一脚踹开,整个人摔在门框上,想是疼极了,他久久蜷着身体,动弹不得。
“小六!"方夫人目露惊忧,她没想到这个只不过是认识几天的少年会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又是感动又是愤怒,她冲着魔人道:“你要取我母子性命,何必为难无关之人?”
“无关之人?呵呵,你未免太过天真,今夜这道观之中的所有人,谁都逃不了。”
魔人低头随意在骨刀上滴下一滴指尖血,那骨刀上顿时飞出十余只由魔气凝聚而成的乌鸦,诡异啼叫着飞出门外,直奔其余有活人生息的所在之地。
方夫人愤怒到了极点,也绝望到了极点,闭上眼忍回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然而令方夫人与魔人都诧异的是,那阵喧嚣的鸦啼只是持续了片刻,便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苍老的声音:“既然这观中没有无关之人,老道我又怎能置身事外?”
“哼,又是一个送死的。"魔人鄙夷嗤笑。只是下一刻,在看到小云观观主身上围绕着的灵力时,那魔人脸上的笑意陡然僵了下来。
三名魔人拧起眉头,总算开始正视眼前这位穿着褪色道袍、背负长剑手执拂尘,其貌不扬的小老头。
几乎是同一时间,魔人与云山道人皆出了手,两方灵力相撞,粘稠的黑与浅色的白瞬时将整个西厢房吞没。片刻后,小小的房间已经容不下这势均力敌的阵仗,对阵的战场被转移到了外头的院落。
便是在这时,芜清璃与谢惊尘带着裴家姐妹及惊恐不已的小丫鬟快速进了房间。
那小丫头显然被吓怕了,一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进了门之后就直奔墙角,面朝墙壁蹲下身子捂,耳闭眼,嘴里不停地向菩萨祷告。李银花的心态倒比在官道上好了许多,较那小丫头强些,可依旧紧紧护着襁褓,不安地看向外头。
芜清璃怀里则抱着一口木箱子,一进门便将箱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放在箱子里的,是一只将近有成人手掌大小的三清铃,以及一张符纸。
将符纸贴在三清铃之上,原本暗沉的铃铛上顿时光华流转,自木桌上缓缓飘浮起来,悬浮于半空之中,洒下的光华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内,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屏障。
在芜清璃做这些事的同时,谢惊尘也没闲着,给门边奄奄一息的小六喂了从云山道人那儿得来的药,又将人扶进房内。如此一来,除了已经被云山道人安排好的道观弟子,所有人都被法器护在了结界之内。
“这是……“方夫人从床上走了下来,看着漂浮在空中的三清铃,问芜清璃,“是你们去请了道长?”
芜清璃点头。
就在半个时辰前,与其说他们是去请了云山道人,不如说是将他二人的推断告诉了他。
交谈间,谢惊尘与芜清璃并未隐藏自己"天外来客"的身份。一来,若不点明这点,那他们的推断依据根本无从说起,又如何能让云山道人信服?二来,云山道人擅长卜算,只要闲时推算一番,应当已经察觉他们身份有异。
果然,在表明身份之后,云山道人并未有诧异之色。厢房之内,方夫人面上并未露出死里逃生的喜悦,反而皱眉担忧:“道长原不该卷入此事……
芜清璃原本想开口宽慰,只是有人更先觉出了方夫人的歉疚。李银花抱着襁褓跪了下来:“方夫人,道长不该卷入此事,您与几位原本也不该卷入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由我而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
“方夫人,裴姐姐,你们都别自责了。"芜清璃头疼地打断,“没有什么谁对谁错,只有那些魔人该受到谴责,道长以一敌众本就不易,我们先别叫他分心。”
话落,房门内的几人都点了点头,安静下来不再说话。芜清璃注意到方文喻的脸色不是很好,目光有些空滞地落在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裴师兄大约已经猜到了魔人的来意。“谢惊尘道。芜清璃愣了下,也反应了过来。
的确,那些魔人直奔方家母子所在,以方文喻的敏感,多半是猜出来了的。
不过眼下,他们没有心力将照看方文喻的情绪放在首位。院落中的打斗已经渐渐分出了高低,比起人多势众的魔人,云山道人竞还占了上风。
至此,料想离方歧出现的时间也不远了。
芜清璃与谢惊尘一眼不眨地盯着外头。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
在其中一个魔人被长剑钉死于墙上,另两名魔人均负伤之时,方歧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外。
目光触到眼前的场景,他先是怔了下,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的冷意。但很快,他面上的表情就被替换为义愤填膺,快步加入战局。与此同时,手中那些原先为其他人准备的招式,不由分说地打在了魔人身上。
那招式招招犀利凶狠,片刻之间已经又将一名魔人毙命。然而就在他打算对另一个魔人如法炮制之时,一把雪白拂尘拦住了他的动作。
“这位道友,且先留他一命。”
方歧却并未停手,手上的力道反而多重了几分,径自挥开了拂尘,直锁魔人咽喉。
那魔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伸出一根覆着黑甲的手指颤颤指着方歧,想要出口的话却被扼杀在了喉间。
直到魔人彻底没了声息,方歧才松开了手。他怔怔立在原地,仿佛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双手许久,才微微拧起眉头,对云山道人道:“道长,实在抱歉,我得知好友至亲有危险,一时气急,方才冲动了些。”
说罢,又将视线落在那间被法器光芒笼罩着的厢房之上,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
他感激道:“定是道长救了他们吧?请受在下一拜!”面对他那十分恭敬的拱手作揖,老道却并未说什么,只是幽幽叹了囗气。
方歧觉出不对,脸上神色一变。
他疑心心老道看破了他与魔人的关系,却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露了破绽。
“方家主,这位似乎有话对你说。”
便是这时,方歧听到身后有一道稚嫩的女声。他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子,立在钉死魔人的那面灰墙之前,旁边还站了个同样像是乞丐的男孩儿。在飞烟城内,方歧做了不少施粥济贫的善事,这样的乞儿他见过不少。
可他又不止施粥,常常亲自为那些乞儿接济,小到吃食,大到为他们安排谋生活计,几乎每个人的面容他都有印象。他十分肯定,眼前这两个孩子从未与他有过交集。然而他们的表情分明是识得他的,不仅识得,那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嘲讽,来意不善……
方歧心下疑云陡生之时,芜清璃与谢惊尘对视一眼,谢惊尘立即抬手将魔人身上的剑拔了下来。
没了剑固定身体的魔人瘫软落地,片刻后,那本该气绝的魔人却自己坐了起来。
在方歧震惊的目光之中,魔人捂着心口,愤怒地看向方歧:“该死……你竟然骗了我们!你竟敢骗我们!”
他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拼尽全力幻化出魔气骨刀,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走向方歧。
“我要……我要杀了你!”
方歧却是先看向云山道人,面上却再也没了恭谨,反而咬牙切齿冷笑:“你们早就知道,所以才用他假死诈我?”不待云山道人回答,方歧袖中银光闪现,两支毒箭已飞了出来,一支命中魔人,另一支直袭向云山道人。
云山道人挥起拂尘挡掉那支毒箭,却未料方歧又连发十余支袖箭,格挡不及,被一支毒箭刺中肩头。
大约是从魔人那儿得来的毒,箭头的毒甫一沾血便发挥出效用,云山道人的动作显然僵硬了几分,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体内的灵力也正在被慢慢蚕食。
凭借毒箭伤人后换来的优势,方歧再次出手,不过多久便在云山道人身上留下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
方夫人见状急道:“方歧,你住手!”
到这时,方夫人自然也已经明白过来,方歧接她母子二人进府照料是假,与魔人勾结、想残害她儿子是真。她想要闯出门去制止,但毕竞不像芜清璃与谢惊尘那样懂得用符纸出离结界,只能无力地在门口的位置试图阻止方歧。但对方又岂会因她只言片语手软?
方夫人的制止反倒叫方歧想起真正重要的事情来一一他不该恋战。魔人已死,那原本要献祭给他们的方文喻现在自然为他所用,况且他已经从魔人那里拿到了秘法,只要再有这上好的"药人”加持,放眼整个飞烟城乃至相邻的几座城,还不是他说了算?想至此,方歧索性不再使出杀招,而是专心去攻击云山道人的手足部位。
只要卸了这老道的手足,再毁去他的武器,纵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对他毫无威胁。如此一来,他也好先破了结界带走方文喻。然而方歧千算万算,还是忽略了一个潜在的危机。在他对身后毫无防备的时候,一柄锋利的长剑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胸膛。
“咳、咳…"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方歧低头看去,不可置信,“怎会?不可能…”
他明明已经压制了眼前这老道,云山道人绝无机会召来那把原先钉在魔人身上的剑。
可除了他,这观内还有谁能役使飞剑?
这观里的其他道士?不,他来的时候,观内空空,那些道士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这小小的道观里,除却已经令他意想不到的云山道人,难道还有境界不低的修士存在?
等等……
方歧转过头去,心中的疑惑在看到那面墙下立着的两个半大孩子时得到了答案。
芜清璃与谢惊尘两人相对而坐,周边几道符纸围绕两人成圈漂浮,形成了一个非天然的灵气法阵。
小小的灵阵内,两个人均伸出右手,掌心相和,左手则并作两指,同时驱役属于云山道长的剑。
自然,激活阵法的原初灵力来自云山道人的丹田,否则他们也无法控制属于他人的本命剑。
芜清璃与谢惊尘并未停下来,因此方歧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以及那柄仍在推入他胸口的长剑对血肉的拉扯。但比起疼痛,他更多的是震惊。
既震惊于那两个乞儿为何明明身无灵力却懂得役器,更惊愕于自己的生命竟然就这么走到了头。
原来人将死时,能这么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命"的流逝,同时又无比清醒地知道做什么挣扎都已无用。
真是天大的讽刺。
方歧啐掉口中鲜血,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那笑声由小渐大,很快到了癫狂的程度。
“天要我亡,我认!不过……“他顿了顿,忽然运足气力向后挥掌,“黄泉寂寞,我总得找人陪我一同下去才好!”轰地一声,方歧的气劲撞破笼罩着芜清璃与谢惊尘的符纸灵阵,符纸顿时被撕成碎片于空中乱舞,阵内两人也被余浪拍飞出去。尤其是谢惊尘,在觉出方歧出招的那一瞬起身挡了一下,直接被打在了墙上。
但方歧并未对两人再次出手。
一来,他已经不剩多少灵力。再有,他想拉下黄泉的,本也不是他们。
不,应当说,方歧想毁去的,不止芜清璃与谢惊尘。“只这么一座小道观给我陪葬,可惜了。"方歧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只小瓶,将其中丹药尽数倒在掌心囫囵吞下。云山道人皱起眉头,表情凝重:“……冲云丹?”冲云丹!谢惊尘与芜清璃于疼痛间听见这三个字,亦是心头一紧。这是一种短时间内能够将人修为增至数倍的药,虽只能持续片刻,但威力不可谓不可怕。
只是这丹药对人体伤害极大,因而甚少有人大量服用。可方歧现在这一整瓶都吞下去…他分明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决心!在众人神思急转的同时,方歧面上露出痛苦无比的神情,他额头。三主年同口主,名人年《龙业四〈日、、尚、女白。」咕,A」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