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
补练了几乎一天的阮唐终于从舞蹈室里出来,她刚上完高强度的芭蕾课、又被形体老师逮去魔鬼加训了一个半小时,再次踏上街道的那一刻,只觉得风都自由。
恰逢周末,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开始西斜的阳光被舞蹈室楼下斜立的棚顶隔绝大半,零星几注洇透薄薄的边、溅在地上,凿成影影绰绰的碎斑。
阮唐一掏出手机就看到了99+未读消息,抛去那几个群聊,只看见置顶的唐褆笙发来一句:
【褆笙在努力:对不起TvT刚想出门就被我妈发现了藏起来的数学试卷,现已被关禁闭,晚饭无法赴约呜呜呜】
阮唐笑弯了眉眼,她回复了一句“没事”之后,就打算自己去附近找点吃的填填肚子。
小吃街包裹着最喧闹的声热,各式各样的香味分子在空气中碰撞,阮唐在攒动的人头中慢悠悠地吃着一个草莓卡仕达酱可颂,正打算走去隔壁商场负一层买杯柠檬茶,结果才从小吃街出来,就一眼瞥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时砚景背着书包,手上还拿着几本书,好似才从商场大门出来。
阮唐的眼睛一亮,她小跑过去轻轻拍了拍人的肩膀,时砚景的脚步一顿,回头一看,就跟那双清透的眼睛猝不及防地相遇了,映入眼帘的是少女的轮廓,及腰的黑长发,粉色短袖配上白色半身裙,以及那张脸上惊喜的神情。
“……”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时砚景眉间的几分疑惑慢慢褪去。
阮唐笑嘻嘻地,有些惊喜:“你怎么在这儿?”
时砚景目光下落到自己手上的书:“商场顶楼书店有自习室。”
“噢。”阮唐了然地点点头,语气更崇拜,“你周末也自己自习啊,好厉害。”
时砚景抿抿唇,下意识避开人亮晶晶的视线,只是顿了顿,还是开口提醒:“你的嘴边……”
阮唐一怔,举起手机照了照,只见自己唇边沾了一痕乳色的酱料,是手上那草莓可颂的,她脸一红,连忙找起纸巾来,没几秒,眼前就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是时砚景递过来的纸巾。
“……谢谢。”阮唐耳尖也红,接过纸巾擦去酱料后,她才开口,“你吃晚饭了吗?”
时砚景微微点头:“吃了。”
阮唐噢了一声:“那,一起回家?”
时砚景又点头,于是陪阮唐去买完柠檬茶之后,两人慢悠悠地沿着街道走去公交站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渐沉、将晚未晚之际,他们肩上承风,风上是云隙里透落的霞光,照得发端都亮晶晶。
并肩走着的两人都有些沉默。
可还没走到公交车站,耳尖的阮唐忽然脚步一停,她的目光望向旁边的小巷里,好像听到了什么微弱的声音。
时砚景看着她,问:“怎么了?”
“你在这里等等我。”阮唐回头朝他说了一句,然后就小跑进了巷子。
时砚景皱眉跟上。
小巷混乱狭窄,太近的楼距遮挡着光线,视线极大受阻,阮唐一遍打开手机手电筒、一边弯腰找着些什么,没多久,就循着那微弱的声音在一堆杂乱的纸箱后、找到了只小猫。
阮唐眼睛一亮,却又在看见小猫情况时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只小橘猫,看起来出生没几个月,它瘦弱不堪、毛发杂乱地蜷缩在一个废纸箱里,眼神中充满了无助与渴望,叫声微弱、却在阮唐的那瞬间依然高喊着。
好似在说:救救我。
阮唐不忍地伸手想摸摸它,却又在看见小猫身上那明显是人为弄出来的伤痕后停下,眼里满是不忍,小猫则是感觉到了她的善意,拼尽全力地抬起头、在阮唐掌心轻轻地舔舐了一下。
“……”她眼眶红红地回头望向跟来的时砚景,无声询问着怎么办。
时砚景的视线落在小猫身上顿了顿,低声:“让一下。”
阮唐连忙走开,时砚景将手上的书往阮唐手上一递,然后沉默地找了个没那么脏的纸箱,伸手将那小橘猫轻轻地抱起来,小橘猫明显知道眼前的两人是在救自己,也不挣扎,甚至小爪子也牢牢扣住了他的拇指。
“搜一下附近最近的宠物医院在哪里。”时砚景声音有些哑,回头望向阮唐,“它的腿骨折了。”
阮唐闻言更心痛,连忙掏出手机搜了搜,幸好附近几百米处就有一家宠物医院,找到地址后,两人马不停蹄地小跑过去。
宠物医院此时的客人不多,前台只询问了几句,就接过小猫去让医生检查了,小橘猫离开时那双眼睛圆溜溜地、还不舍地看着两人,有些害怕。
阮唐被那眼神惹得眼眶又红了几分,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时砚景的脸色也难得有些沉,他刚粗略检查了几眼,就已经发现了小猫身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伤痕,右后腿无力地耷拉着,一看就是人为。
有人在虐猫。
垂在膝盖上的五指紧了紧,时砚景望向同样沉默的阮唐,忽然站起身往外走去。
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手机上搜着些什么的阮唐没有留意,没几分钟后,等时砚景再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两瓶矿泉水。
他将其中一瓶拧开瓶盖后递到阮唐面前,而后坐下,又抽了几张湿纸巾递过去:
“擦擦手吧。”
阮唐咬着唇接过,擦完手后,又心绪不宁地喝了两口水。
“……不要担心。”时砚景凝视,“会没事的。”
阮唐点点头,指尖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抠着瓶身,时砚景见状抿了抿唇,却到底还是没有再说话。
所幸检查得很快,前台很快就出来招手让两人进去诊断室,阮唐一路都有些紧张,一进去就跑到小橘猫面前,抬起眼,巴巴地看着医生,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话。
时砚景站在她身边。
“刚已经为它做了全身检查,幸好,身上的都是皮外伤,就是右后腿被人为掰断了,需要好好养着。”医生温声,“没有其他大问题,可以放心。”
阮唐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看见小猫耷拉着的后腿,心又揪了揪:“医生,它这腿麻烦吗?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
医生摇摇头:“只需要做个小手术就好了,它还年轻,好好养着,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后遗症。”
“那麻烦你现在就帮它做手术吧。”阮唐一边摸着小猫的脑袋,一边语气重重,像是生怕医生觉得自己一个学生会跑路,“不用担心钱的问题,用最贵最好的药,我会付的!”
医生见状,笑了笑,他先是吩咐助理去准备手术室,然后扭头饶有意味地看着:“你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是在路边捡的流浪猫吧?”
阮唐点点头,那小橘猫也像是听懂了人话似的、又在她掌心里蹭了蹭。
身旁一直无声看着的时砚景眼神也软了几分。
“行,我现在带它去做手术,这里有几份资料,你们填一下,然后去外面等着吧。”
医生递了几份责任书和须知过去,阮唐接过一项项认真地看完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弯腰依依不舍地跟小橘猫说了些什么,才跟着时砚景走到外面重新坐下。
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阮唐掏出手机跟唐弦女士说明报备了一下,很快便得到了唐弦的回复:
【妈妈:好,知道了宝贝,微信零钱够付费用吗,需不需要妈妈给你转一点?】
阮唐刚想回复说不用,那头唐弦的转账就已经打过来了,她顿了顿,眼眶又悄悄浮现上一圈雾气,收了钱,认真地回复一句:
【糖:谢谢,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啦!】
放下手机,阮唐吸了吸鼻子,刚抬头,就对上了时砚景那略显深邃的眼神。
“……”阮唐撩起耳旁那缕碎发,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眼眶里那层雾气逼退。
可时砚景却只是将在手中拽了许久的纸巾递过去,示意人擦擦眼泪。
他一句话都没说,留蓄在眼瞳中的倒影却太分明,像是渐要浓深地落成具象化的呈示:譬如阮唐眉尾勾落的弧度,她的焦急、伤心、难过、和善良,以及,望向他时掀亮的一记清明。
在孤儿院长大的时砚景,除了院长老师以外,从未见过像阮唐这样的人。
从充满爱意的家庭中长大,她对整个世界都抱着最大程度的善意,可喜怒哀乐与爱恨也最分明,像漫坪的葱绿,盈盈的花蕾、和将坠欲坠的雪,白得纯透,这世间没有东西能污染她半分。
时砚景瞳孔渐深。
他记得阮唐蹲在地上、眼泪将落未落地看向自己的求助眼神,光在时砚景眸中跳动,如同灵魂燃灼,烧尽那焰中皎洁明月之华。
在那一刻,时砚景心底最深处,兀地浮现出了略微阴暗的想法——如果,他能做能让阮唐落泪的那只流浪猫呢?
他跌跌撞撞的长大,永远都是独自在黑暗舔舐伤口,命运给了时砚景遍布荆棘的伤口,可又好像只需要阮唐给予一点点的疗养功效、一点点的善意,就能从最贫瘠的地里,生长出枝丫。
鼻尖的呼吸跟随心跳节奏,时砚景垂下眼眸,他合拢掌心、指甲狠狠地掐了掐自己。
让那一丝想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