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专属
艳阳高照，红枫树下一片树荫，片片枫叶，无声落下。有一片枫叶落在了阿洛的肩膀上，可他浑然不觉，更没有伸手拂开。
听到这话，云千月怔了一下，回头看去。
往常，云千月也这么看过她的傀儡，而傀儡通常是不敢直视她的，他总是会会主人的眼神看过来时，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等到主人的目光移开后，他的目光才会一直追随着主人。可这次，云千月和他恰好对视，阿洛的瞳孔黑不见底，虽然在阳光下，但他的眼中没有半点亮光，可不知为何，云千月竞然在这次的目光中，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像是……可怜？又像是，无措。
云千月微微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有些疑惑：“你说，我不要你了？”
阿洛没有接话，云千月心中大概有了盘算，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主人将我当做筹码，换取了华灵丹。"阿洛缓缓将视线下移，一幅平常的样子，他语气平静，可眼尾却泛了红，“若是主人厌弃了我，为了白姑娘，我没有怨言。”
他猛地抬眼，眉头微蹙，“可是我想知道，我哪里让主人厌烦了？得到答案，我自会离开。”
云千月向前走了一步，阿洛配合着后退，她一边慢慢地走，一边问道：“昨晚，你在山林里，得到了你现在主人的命令，来阻拦我回孤月岭，身为傀儡，你为什么要违抗你主人的命令？”
阿洛呼吸逐渐加重，“因为……
云千月微微歪头，“嗯？我在问你话。”
阿洛嗓音低哑，“他们不是我的主人，我的主人，只能有一人。那就是你。”
就算是她主动抛弃了他，他这辈子，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主人。
云千月继续问道：“可是你不是以为我不要你了么，你为什么还这么忠心呢？”
阿洛双眸微颤，他的后背不知不觉已经撞到了门口的柱子上，他已经不能再靠后了。
见他许久没有说话，云千月实在是忍不住，失笑出声，将他肩膀上落下的一片红枫叶拿了下来：“傻子，我没有不要你啊。从鬼哭崖出来，你身染魔气，我听闻庞老板那里，有祛除魔气的好法子，就暂时将你交给了他，过段时间，我自然会去接你，可是没想到，他居然见利忘义，将你卖给了秦玄衣。”这一番话下来，阿洛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真的很想去握住云千月的手，可到了半空，却迟迟不敢，只能放了下来，不可置信地问她：“…当真？”
“当然是真的。“云千月把玩着红枫叶，“我向庞老板承诺，会用我的傀儡术，做一些可以终身使用的傀儡木人供他驱策，这才取得了华灵丹。”
她用红枫叶轻轻划过阿洛的脸颊轮廓，他的耳朵尖微红，“像你这么好用的，我怎么会轻易让给别人呢？”“主人。“阿洛像是没忍住一般，脸庞微痒，伸手虚虚握住了云千月的手。
云千月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松开，阿洛已经意识到这一点，转而去捏那片红枫叶。
“我会永远，只供主人一人驱策。”
秦玄衣让别人给他下的傀儡术，终究只是正统傀儡术的旁支。
再强大的傀儡术，也比不上最正统的云氏傀儡术。她与他，本就是契合完好，不可分割的一对。云千月灿然一笑，“当然，我永远也不会抛弃你。”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光，都连发梢都成了耀眼的金黄色。
她这个年纪，本应是无忧无虑的少女，现在，她的身上虽有了一丝锐利的戾气，可每当她笑起来时，那股戾气总会化成朝气，和他印象中的美好，没有一丝差别。碎金跳动在她的发梢，他们的身后，是漫天徐徐掉落的红枫叶。
阿洛看着她，嘴角扬起微笑，眼中也被染上了笑意。可云千月没有注意到，他漆黑的眼眸中，卷起了汹涌的情绪。
他说过，他只属于主人。
所以，主人也应该只属于他。
本该如此，不是么？
有了阿洛的帮忙，容珩的身体恢复的很快。这日，容珩感觉身体已经大好，便与云千月在院中饮茶。容珩给云千月斟茶，茶香四溢，他环顾四周，笑着问道：“你那个形影不离的傀儡呢？”
云千月转了转茶杯，漫不经心道：“你这身体仍需将养，我让他去后山上采药了。”
容珩眼眸暗了暗，嘴角的笑意渐渐散去，道：“他倒是听你的话。”
云千月“嗯"了一声，像是聊到了很平常的事情，道：“毕竟是听命而行的傀儡，多年来，他一向如此。”默了默，容珩忽然问道：“最近也如此么？”云千月转动茶杯的动作顿了顿，她抬眼看他，神色不免有些认真了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容珩道：“其实，从鬼哭崖见到他那次，我就觉得，他明明只是一个傀儡，为何总是能做出和人差不多的举动来？”云千月心中其实也有了些许疑窦，可她仍是不愿意相信的，道：“鬼哭崖内的梦魔那么强大，我觉得，他做出不寻常的举动，大概是受到魔气影响。”
容珩毫不迟疑地追问道：“好，就算是他受到了魔气的影响，在鬼哭崖中可以不听你的命令。可这段时间，我一边养伤，一边观察，他的举动与神情，越来越像人了。”云千月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心中开始打鼓。“你也发现了对不对？“容珩嗓音轻柔，他一向不咄咄逼人，却总是能让人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一具傀儡，终究无心，无心即非人，他这样的傀儡，又怎么可能会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你？”
思及这些时日，阿洛确实与往常的那五年表现出了不一样的举动。
不知不觉，云千月的手心已经被自己抠破了。“千月。“容珩忙掰开了云千月紧握的手，输入自身灵力，助她的伤口愈合。
云千月回过神来，忙挣脱容珩的手，道：“师兄，你刚刚好全，我这么一点小伤，不必劳烦你。”
容珩的力气却比她想象中要大，云千月挣脱不开。正在这时，上山采药的阿洛正巧回来了，看见了这一幕。红枫树下，云千月和容珩相对而坐，两个人在桌子上执着对方的手。
恣意张扬的小师妹，温柔包容的竹马师兄，似乎，他们两个人才是般配的一对。
容珩看向云千月的眼神，确实不太一样。
就连他这个刚通五感的傀儡都能看得出来。有些想法，也不是想藏就能藏得住的。
那她呢，也是这么想的么？
阿洛定定看了一会儿，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却愈加暗沉，他收回目光，走到一边，放下药筐。
“主人。"阿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都采好了。”傀儡的动作比常人要快很多倍，这也是他好用的方面之一。云千月决定不再琢磨这件事，而是回头一笑，道：“好，先吃饭吧！”
容珩和阿洛异口同声问道：“你想吃什么？”云千月转头对容珩说道：“师兄，你身体才好，还是不要下厨了，交给阿洛去做吧。”
容珩却摇了摇头：“躺了这么些天，我也该起来活动活动，只是下厨而已，这么一点小事，还是做得了的。”他看了阿洛一眼，道：“况且，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吃阿洛做的菜，也该吃腻了，不如尝尝我的手艺。”阿洛开口，音调冷冰冰：“主人已经习惯了我的手艺，别人做的菜，她怕是吃不惯。”
“是吗。"容珩嘴角微微扬着，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千月，你想吃什么？”
云千月…”
她左边是阿洛，右面是容珩，颇有些左右为难，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正为难着，容珩忽然道：“方才我发现后厨有一块新鲜的猪肉，我给你做一道糖醋里脊肉如何？”云千月迟疑道：“啊这，我…”
“主人不喜吃糖醋口的菜。"阿洛抱着手，冷冷接话道，“我照顾主人五年，自然比你更清楚主人的口味。”“千月，我记得你以前不是不喜欢糖醋口味。"容珩问她，语气里竞然带了些不甘，“只是五年，口味就变了么？”阿洛替她回答道：“五年过去了，当然物是人非，过去的人，自然不如现在的人。”
两个人隔着云千月，相望起来。
云千月觉得，若是眼神能化作箭矢，她现在只怕要被来自两个人的眼神万箭穿心了。
容珩凝视着阿洛，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握紧了，面上还是保持着标志性的笑容：“千月，是这样吗？”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问阿洛：“你觉得，吃什么比较好？”
阿洛周身的气质马上就软了下来，道：“水煮肉，主人一向喜欢。”
云千月立刻道：“好，听你的。”
又转身对容珩安慰道，“师兄，糖醋里脊需要下锅油炸，过于油腻，对你的身体不太好，等你好了，我们再吃。”容珩看着已经去到后厨忙碌的阿洛，忽然感觉自己的反应有点好笑。
他竞然…在怕一个非人的傀儡？
……师兄？”
云千月的声音响起，把他从思绪中拉出，容珩忙笑了笑，道：“好，下次吃。”
阿洛去了后厨，开始准备做水煮肉。
水煮肉的做法并不难，以他办事的速度，要不了多久，便能上桌了。
自从当年之后，云千月便不再吃辣，只喜欢一些平淡口味的菜，于是，在准备底料的时候，他没有放辣椒。阿洛拿出洗干净的里脊肉，一片片切下去。他一边切，一边忍不住看一眼云千月和容珩，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刀下触感不对，仔细一看，竟是不慎切到了自己的手。
奇怪的是，切到了手指后，并没有出血，他也没有感到疼痛。
他抬起手一看，他的手指，竟然若隐若现，像是平白起雾一般。
他心中一跳，为了验证心中猜想，竞然拿着菜刀，朝着自己的手指又切了一下。
依然没有出血，没有任何痛觉。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内心被巨大的恐惧包裹。观心镜曾经对他说过，傀儡就是傀儡，傀儡是没有心的，一旦长出了人心，便会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
现在就开始了么？
竞然比他想象中更快。
不远处的红枫树下，云千月正在百无聊赖玩着落下的红枫叶。
他心想，若是自己当真在不久后便灰飞烟灭了，那主人怎么办？谁来保护生活中处处是危险的她，谁来陪伴孤独寂寞的她，谁来给她做她爱吃的水煮肉？她连后厨都没有进过的。没有他，她不行的。
他握着自己的手腕，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手中菜刀，应声落地，“唯哪”一声，云千月抬头望来，高声问道：“阿洛，怎么啦？”
阿洛捡起菜刀，“主人，无事，马上就好了。”他将手藏到身后去，不敢让任何人看到。
容珩并没有在前院陪伴云千月。
他借口离开，来到后山的小河边。
一个戴着兜帽，一身白衣的人，正在河边等他。那人并没有回头，便察觉到了容珩的脚步声，低声道：“你来了。”
容珩行礼，恭敬道：“宗主。”
那人正是秦玄衣，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么长时间，你还是没能取得云千月的信任，就连一道菜，都不能由你做主。”
容珩不卑不亢低下头去，语气听起来饱含着歉疚之意，“是，弟子实在没用，还请宗主责罚。”
秦玄衣的嘴角微微扬起，面露嘲讽，“你是没用，还是不想？”
容珩早已想到秦玄衣会这么说，从善如流回答道：“宗主多虑了，云千月早已不复当年的心性，不再轻易相信别人，哪怕是我，她也一直保持着警惕心。”
秦玄衣转过身，观察着容珩的表情。
容珩对他阳奉阴违惯了，表情自然无懈可击。他冷笑一声，道：“是么，可我看她对你，倒是颇为上心。”
容珩微微一笑，平和道：“弟子能演，她自然也能。”秦玄衣挑了挑眉，他没想到，倒是他小瞧了容珩。容珩小的时候，遭遇劫难，与家人分离，他将其救回，又教他法术，让他能和家人团聚。
可现在，他倒是学会帮着一个背弃正道的外人了！秦玄衣心中掀起滔天怒火，到了嘴边，却成了怒极反笑：“对了，我这次来，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容珩有些迷茫地看向他，秦玄衣看起来心情不错，甚至沿着河边走了两步，欣赏着风景，慢悠悠道：“我记得，你在进入缥缈宗之前，是容家镇的人，家中还有个哥哥，前几年，你的哥哥娶了一个女子，你的嫂嫂，近日就要临盆了。”他看向容珩，似乎想从容珩的脸上看出一些慌张，“恭喜，你就要当叔叔了。”
这话，若是旁人说起来，只会让人感到欣喜。可如今，这些话从秦玄衣的嘴里说出来，容珩只感受到了遍体生寒。
他不知道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容家镇，容珩嫂嫂的院落，早已被秦玄衣的人包围，只待秦玄衣一声令下，便会一尸两命。
距离太远，就算是容珩学会了腾云驾雾之术，赶过去时，也只会晚了。
容珩的手猛然攥紧了衣袖，他下意识喃喃道：“……”秦玄衣岿然不动，微风吹动他的长发，让他平日里完美无缺的笑容，看起来更加森然邪气。
他伸出自己干净修长的手指，欣赏了一番，“为了局势稳定，我可不想这双手，再沾上鲜血了。”
“你最好别生出什么旁的心思，这段时间，你不要妄动，等我命令。”
秦玄衣如同一阵风，在原地消失。
但容珩心心中的飓风，从未停歇过。
容珩这辈子，从没什么愿望，唯独想要护她周全。可如今，这种朴素的愿望，竞也不能完成了。当他失魂落魄回到孤月岭的时候，水煮肉刚巧端上了桌。水煮肉的香味顿时飘满了整个前院，云千月不禁食指大动，她招呼姗姗来迟的容珩：“师兄，快来，正热乎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