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忆起(三)
此情此情,王根横眉竖立,对于裴裹儿收了一只妖炼尸的行为,显然更为忌恨。
“当初你再三违背门规,以禁术炼制活尸魁,如今,竟还与妖苟合。”
“师娘说过,逐你出门,废你修为,否则必为祸宗门,可师尊他老人家心软,就那般放你离开,你果然还是入了这歪门邪道!”
“今日是留你不得了!”
眼见王根将长颈尸收回,沈端与木翘深知他这次是真下了杀心。
大师兄少见于人,故而鲜有人知,他不擅驭尸,反倒精修毒掌,两手赤练掌之下,亡魂无数。
即便裴裹儿这次能驭妖尸,也绝不是出窍期出窍后期、半步分神的王根对手。
裴裹儿身为茅山派弟子,显然也知道,只是一张俏脸并未有半分别的颜色,见他运起毒掌,也只是暗自蓄力。还是第一次见到阿绿的纪宿斓,第一次对茅山术感受到了惊悚,大变死人已经够恐怖,如今竞亲眼见到了大变活人!“果然就不是普通女人。”
暗叹一句后,终于回过神,也跟着加入了战场,只是他也不是傻的,明显双方不是一个实力,王根这是要以大欺小。他朝王根唾了一口,“你这王八犊子师兄真歹毒,竟要取人性命,裴裹儿是我大师兄救的,半条命都算我大师兄的,别说死,就是掉一根汗毛,我苍生道也要把你们这些孙子全都碾成狗。”
“今日你敢在这撒野,明日便叫仙尊找温宗主,做主将你这个不孝徒弟逐出山门。”
王根拧眉,瞪着张眼像是要把纪宿斓吃了,不仅未曾被这些话辖制,反倒两掌一翻,霎时朝二人面门袭来。“大言不惭!”
“我是为师门铲除孽障!”
动作太快,纪宿斓本就不是进攻型选手,仓促下打开护身灵障,想要硬抗下这一击。
没想,裴裹儿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吉绿色的消瘦身影拦在他最前,两个形容一样的人,一人接下了王根一掌,庞大的灵力冲击被压缩消散,狂风骤起,等到一切散去,纪宿斓才看清眼前的景色。
这第一眼,他就注意到了裴裹儿手腕上缠绕发紫的血管,极其骇人。
纪宿斓睁大眼,“这掌有毒!”
被接下掌风的王根也吃惊不已,徐帘雾也就罢了,她不过只是个元婴中期,惊奇归惊奇,要做的也已经完成了,收回手掌,目色复杂道。
“此毒可入心脉,无解。”
到底曾是同门,虽不喜老三离经叛道,不知感恩,肆意妄为,可茅山派二十年,也非眨眼转过。
纪宿斓被吓傻了,“你真要杀她!”
这到底是什么要命师兄。
他眼神下意识去寻找徐帘雾的身影,可服下丹药的人,竟无声无息的昏过去了,一时间竟求助无门。情急之下,冲到裴裹儿身边,声音急促,“蛊,还有蛊,你跟我回西洲,祭祀官定可救你!”
纪家信奉巫蛊,乃是从盘古时期的丽氏人所繁衍留存下来的,族中人人入蛊师之道,自成一脉,家族每代皆供养祭祀官,以巫术可行医术,
一直未曾说话的裴裹儿,摇了摇呆愣的头,叫纪宿斓差点心\跳都停了。
“你要死了?!”
难不成现在毒就已经到五脏六腑,马上就要倒了?还没等他继续胡思乱想,就听到了一道冷静又苍白的声音。“我没事。”
纪宿斓要哭了,“怎么没事,你中毒了!”裴裹儿见他如此六神无主,半句话都听不进去,是真知道他被王根那孙子吓毁了,只得多解释了两句。“那毒对我没用。”
纪宿斓没说话,沈端却是抢了一句。
“你疯了,赤练掌之毒天下无解。”
裴裹儿冷脸看去,目色嘲讽,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这毒确实没用。
一道吉绿色的身影如鬼魅斩断空间穿行到状况之外的木翘身后,一掌就掐住了木翘的脖子,尖利的青色指甲划过脆弱的皮肤,很快见了血。
在王根和沈端的肉眼之内,就像是方才的场景再现一样,青紫色的血管凸出皮肤,中毒的人从裴裹儿,变成了木翘。木翘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人质,想要闯出桎梏,竟是骤然间全身无力,阴冷如坠入冰窖,就仿佛抵抗冰原的修为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失去灵力的滋味,让她慌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
“师兄,救我!”
青蛇的化身修为虽随裴裹儿的修为而被限制,可是到底是万年大妖,此妖属蛇类,全身含毒,能让人修为骤失。瞬移而来的沈端被裴裹儿放出的黑雾混住,暂时动弹不得。王根视木翘为珠为宝,当即化灵力为掌,想要隔空带走木翘,全神贯注之际,一把桃木剑陡然穿灵府而出,刺破胸腹。他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远在几米之外的木翘,却看得清清楚楚,也因此形神具乱。裴裹儿淡淡地握着剑,粗糙的尚未精细雕琢的剑身并不平整,却足够锐利。
沾染了修士修为的血,会随着修为的提高,一点点从血色变得透明,王根修为出窍,血已经不是人类的颜色,而是淡粉色。
而沾染了粉色的桃木剑,血红的颜色都仿佛都褪去了些,若不是血的主人太臭,也还算赏心悦目。
场景太过出乎意料,作为队友的纪宿斓都没缓过神。这女人废了一个出窍高手?
她到底做了什么。
裴裹儿将桃木剑一气抽出,扔到地上,却没离开。王根感受到剧烈的疼,疼地他半边身子倒了下去,感受到灵府灵力轰然卸去的滋味,凄厉的哀嚎大叫。终于斩断黑雾的沈端冲到王根身边,慌乱的察看伤势,把脉,可是无论再怎么看,即便再怎么不相信,事实也要承认,大师兄他灵府碎了。
沈端目眦尽裂地回头看向罪魁祸首,心如刀割。“你做了什么!”
裴裹儿木木地站在那,就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男人匍匐到底的样子,嘴角也没什么笑意,只是抿了抿。沈端塞了无数的丹药,发现无力回天后,再次朝她大吼。“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裴裹儿,若你还有半分害怕,半分良心,你快救救大师兄,你救他!”
“还是你连师尊都不顾了!”
搬出温州南这个名字,裴裹儿确实有了些许反应,也确实有一瞬间的犹豫,可很快又消失不见,也很平静地给出理由。“是他先要杀我。”
“我日行一善,只取修为,不取命。”
纪宿斓走到裴裹儿身边,听到这一句,立马附和。“对,就应该这样。”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裴裹儿既没要他的命,你们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还是早早的捏碎了令牌出去,说不准找你那师父,还能稍微有那么一点用。”
沈端暗恨得看着小人得志的纪宿斓,却又无可奈何,毕竟求裴裹儿,还不如去找师娘,师娘一定有办法。“茅山派绝不会放过你们!”
恶狠狠说罢,手中拿到秘境令牌便要出去。纪宿斓提醒,“哦,那还有一个,别忘了。”木翘被青蛇毒所害,又亲眼目睹王根被废,晕过去了。等到一切冰原之上,只剩下他们三人,纪宿斓还没来得及呼出一口气,就看见身边人直挺挺得倒了下去。“软,你!”
好在,裴裹儿只是全身无力,并非没意识。二人守在昏迷的徐帘雾身边,打坐恢复。
一夜过去。
纪宿斓还是没忍住,问道,”你……”
裴裹儿知道他问什么,睁开了眼,只是先看向还未清醒的徐帘雾,有些心乱,十全大补地黄丸徐帘雾吃过一次,当时并未有昏迷之症,怎么这次……
她看向纪宿斓,目色闪烁。
“师兄他……在意这次试炼吗?”
被问地牛头不对马嘴的纪宿斓怔了怔,还真仔细想了想,但是,他虽然崇拜大师兄,但对于大师兄的心思,还真不知道。毕竟大师兄也从不与人说这些闲话,整日在雾居修炼,要不就是在讲道场讲道,人清冷寡淡极了。
他们这些小师弟们,自然也就是高山仰止,并不多问。“大概…是在意的罢,师兄一向在乎宗门,此次试炼又关乎各宗荣辱,所以…”
其实裴裹儿也多余问这一句,只是她有私心。昏迷虽表面瞧着没大恙,可谁知是否是王根暗中做了什么手脚,海棠门万年垫底久了,根本不在意排名,她来去都可。纪宿斓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惦记自己的未解之谜。“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你那师兄虽不是东西,可也着实厉害。”
裴裹儿低声开口,慢慢说道。
“我在茅山派修习多年,怎会不知王根赤练掌大成。”大概那三人只是彻底把她忘了,亦或是从未将她放在眼里。“杀王根之意,非一时怒极恨极所致,早离开茅山派时,便有根源。此后五年,未曾找寻机会,王根不出谷,故而遗憾多年。”
纪宿斓目瞪口呆,“你是想杀他,可你没……”他是半点没看出,裴裹儿是个如此杀伐果断之人。可裴裹儿还真是。
五年流浪,仇人无数,怎会只是多管闲事之故,人心险恶,修真界为修为、为灵丹妙药、为声名在外者毫不顾忌便可血手他人。
杀一人不过转念一想,只是如今她没那么想了。“可有时候,活着堪比死。”
裴裹儿静静看他,十分诚实。
况且手上沾了王根的血,必然也会叫大师兄多想。他是如谪仙一般的人,定不会怪她,还会替她向别人辩解,然后就会发现根本没用,与其让王根死了让师兄为难,还不如叫他生不如死。
没管纪宿斓的神色,她继续说道。
“赤练掌之毒本是无解,我便强拜一赤脚丹修为师,她以我入药,我学她丹道,公平交易。”
“可惜,我并未学到如何解赤练掌之毒,只是阴差阳错,这丹修老妇心心狠手辣,寻得一赤血丹心,竟想以我为炉炼制碧雪丹,侥幸逃过一劫,至此赤练之毒竟对我无用。”纪宿斓听的浑身一抖,碧雪丹乃是一味恢复容颜之药,却非是简单驻颜,还可供人以精血之气延长寿数,既是一老妇,那便是修为无法精进,寿命将近以致容颜衰老。人之心血不过七八滴,这是要用裴裹儿的命去炼药。“赤练之毒,他之砒霜,我之无物,可青蛇之毒,让人修为短暂尽失,王根修为高深,却无法察觉灵力消退,元婴中期对元婴中期,我自然可以废了他。”
裴裹儿全程说话声音都很低,且没有起伏,却叫人有些透心心凉。
纪宿斓突然觉着父亲有句话说的对,越漂亮的人,就越能欺骗人。
可裴裹儿没骗他,只是她的样子骗了所有人。也不知道,大师兄是否知晓,她真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