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25章
心中再多不愿,看着新帝漠然的神情,沈静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她心里清楚,这位陛下如今的凶名不过是小菜一碟,在不远的以后,被他抄家灭族的世家大有人在。沈家虽有功劳,在这位心里恐怕也没那么不可或缺。
更重要的是……她打量着新帝望着陈氏的模样,分明是早就有了情意,这才对她言听计从。可她不解,皇帝贵为一国之君,想要一个女子再容易不过,为何还要将她拢在身边却不册封?这眉目传情的样子,倒像是民间斗气的小夫妻似的……倒怪不得,前世陈氏能从小小宫女爬到皇后的位置上。一时间,她心中怨愤不已,只恨自己没能早些回来,在沈容姝攀上陈皇后之前结果了她。
往后想再对她动手,只怕是千难万难了。
“陛下,奴婢先带着燕敏退下了。“周瀛的目光投过来时,蕴因微微垂下头福了福。
“去罢。“他颔首目送着二人远去,移开视线时,眼风落在脸色同样好看不到哪里去的徐宛秋身上,微微沉了脸。“徐表妹,你侍奉太后一向谨慎小心,还算孝顺,今日却是逾矩了。紫宸殿的宫女犯错,自有太后和朕来惩戒,再不济,也有尚宫局在。你无官无阶,日后莫要自行其是,违了规矩。”徐宛秋一愣,旋即脸色变得惨白。
自打表哥在御花园中直白的一句话后,她就郁心不已,但她再怎么也没想到,表哥会当着众人的面为了她欲要惩戒一个宫女的事情发怒……
这简直就是将她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还未散去的众女眷闻声亦是神色各异,若说先前她们还在想陛下这般回护一个小小宫女,恐怕那宫女并非只是普通伺候人的宫人,此刻,她们却是不约而同捕捉到了更重要的信息一一陛下,绝没有要立徐宛秋为皇后的意思。
这一句话下来,先前还在为没能入陛下的眼闷闷不乐的贵女们顿时如三伏天喝了冰湃梅子饮般,通体舒畅。她们可没觉得自己比徐宛秋差上什么,见失意的不止自己一个,立时幸灾乐祸起来。
脸上挂了讥嘲的笑意,笑过了又猛然想起徐宛秋毕竟是太后的亲侄女,于是又悄悄拿眼睛打量太后的神情。只见后者神色如常,甚至还微微颔首,笑道:“皇帝说的不错,便是哀家,无事也不好管紫宸殿的人。阿宛,你的性子还是跳脱了些,虽是好意却不免办了坏事,日后还是少进宫罢,好好在家中养养性子。”
闻言,徐宛秋几乎失态地拉着徐太后的衣袖,语调哀求:“太后娘娘,我知错了,日后必定安分守己,不敢擅专,还望娘娘不要生气,我还想继续在娘娘跟前尽孝呢。”“前儿你母亲还写信说思念你得紧呢,哀家虽喜欢你,也不好让你母亲日日望眼欲穿的,知道你孝顺,对家里定然也诸多挂念,便先回去瞧瞧吧。”
自打皇帝作为储君重回东宫后,从西北跟着回来的徐宛秋便前后脚地住进了当时的徐皇后宫里,京城的徐府几乎就没回去过。
此言一出,徐宛秋再不好说什么一一话都说到这份上,她若连生身父母都不孝顺,又怎么能来孝顺太后?只能怔怔地望着太后带着微笑的侧脸失神。
她不明白为什么。
今日的情形,但凡长了眼睛便能瞧出表哥待陈蕴因不同,更何况姑母眼光那样毒辣,又怎会瞧不出?既然看出来了,作为大黎朝的太后,作为母亲,又怎能容忍自己尊贵无比的儿子被一个卑贱的女子哄得团团转?她的母亲在京中也素有贤名,可对哥哥房里那些个妖妖艳艳哄着哥哥不思进取的通房,也是轻则发卖,重则打杀,生怕毁了哥哥的名声或是前程。
她百思不得其解。
徐太后却没有再理会她,只笑吟吟地对周瀛低声道:“今儿倒是有几个好的,一会儿名册给皇帝送过去,你若是觉得可行,晚些便将赐婚的圣旨送到各家府上去吧。”今日的赏花宴未能给宫里添上半位宫妃,但几位老大不小的宗亲倒是有了着落。
“儿臣明白。”
于是宫人高唱散宴,众人便先后散去离宫不提。银顶黄盖的步辇上,徐太后微微阖着眼,似在闭目养神。向姑姑服侍徐太后有年头了,此时却是上前半步到轿辇旁,低声问:“娘娘可是在想今日那个宫女?”“你眼睛倒是尖得很。“徐太后睁眼,目中神色未见半分困倦,反睨她一眼,问:“你怎么看?”
向姑姑就笑了笑,斟酌道:“性子瞧着不是那等一味媚上的,模样身段也甚是出挑,怪不得陛下喜欢。”徐太后一挑眉,神情似乎有些不愉:“想做宫嫔,奉上该柔顺才是,像她这样借着宠爱不知轻重地对着世家贵女出手,实非善类。容貌太出挑,也有祸水之嫌。”一边的绿衣听着这话脸色一变,生怕向姑姑是拍错了马屁惹恼了太后娘娘,却听向姑姑不慌也不忙,若有所指地道:“这陈姑娘从前是钟粹宫伺候的人,又生了一副好样貌,奴婢拙见,若是真不知轻重,恐怕也活不到今日。再者,她能进紫宸殿,还是托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福气呢。”寥寥几句,将陈蕴因的来历交代得清楚。
闻言,徐太后的眸光骤然如利剑般扫向服侍了自己多年的掌事姑姑。主仆对视的瞬间,徐太后眼中渐渐染上笑意。“巧春,你猜猜哀家此刻在想什么?”
向姑姑垂眸一笑:“奴婢斗胆,娘娘该是在想大姑娘罢?”徐太后不由摇头失笑:“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对今日乍然闯入她视线的陈蕴因,她实然很难有什么太好的印象。不过,皇帝喜欢她,觉得她可心,那她便不会多说什么。可方才向姑姑那一番话,却将她的想法全盘倾覆了。那不只是个以色侍人的貌美宫女,还是个心有城府,能在钟粹宫那等地界保全性命的聪明人,甚至于,还和太皇太后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
可这样复杂的人出现在皇帝身边,不是一日两日的时间,她那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侄女却能容忍到今日才发作,甚至没有在她耳边提起过这个名字。
她在怕什么?
明明摧毁一个小宫女易如反掌,徐宛秋竟然都不敢在她面前上眼药……莫非,是不愿让她注意那个宫女?“巧春,哀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阿砚在陈王封地养伤时,阿宛曾经来过一封信?”尚姑姑难得皱起眉头,认真思索了片刻,才迟疑道:“娘娘是说,当年大姑娘写信来说,陛下被一民间女乎……咳咳。”话说了一半,想起被她议论的人如今已是九五之尊,连忙咳嗽一声自己截断话头。
绿衣等人却愈发如被蒙在黑罩子里似的,听什么都一头雾水,也看不分明。
徐太后眯起眼睛,似是自言自语:“会是那个女子吗?如此,也太荒谬了些。”
大
蕴因带着燕敏回了住所,见她换了干爽衣服后仍旧脸色惨白,一副又惊又惧的模样,忙托了膳房的人煎了姜汤送过来,看着她满满饮了一碗,喝得直浑身发汗,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虽是夏日,可池子里走一遭,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奚落和为难了许久,哪里会不受寒?
“今日的差事还没办完,只怕丁香姐姐那里……“燕敏觉得喉咙像刀片剐过似的,却还强撑着开口,眼底有浓浓的惴惴不安。今日这样的场合,姐姐为了她在太后面前露了脸,还得罪了那样的世家,她唯恐自己害惨了姐姐。
蕴因不许她起身,将人按下去,替她掖好了被角:“我会替你给丁香告假的,至于旁的,你也不必担心。既然让我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就不会再发落我。”
她拿手点一点燕敏微红的鼻头,蹙眉问:“倒是你,今日怎么会好端端地出了这样的祸事?可是什么时候得罪了那沈静姝?”
她只觉得今日的事有些古怪。若说是沈静姝疑心自己和徐若廷的私情被人知晓故而要杀燕敏,她也该来疑心自己。且瞧她后来的反应,也不像是这样。
燕敏认真想了想,苍白着脸摇摇头:“我绝没有得罪过那位沈姑娘,而且,她还故意一副和善的模样,特意将我拉到池边说话,我没有戒备,这才被她推下水去。”在宫里当惯了苦差,真是当面锣对面鼓地争个高低,那沈静姝的力气还不见得能胜过她呢!
蕴因的表情顿时更为沉凝。
她一进宫就在钟粹宫,又跟着老辣的赵嬷嬷长了许多见识,自然知晓这些世家贵族是一贯不将下人的命放在眼里的。如沈静姝所说,心气不顺随手发泄,在她们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为什么偏偏是燕敏?
一个娇纵的贵女想要发泄情绪,却找上了紫宸殿的宫女?甚至还是特意选定了她……
就是家里再惯着,沈静姝也不会不明白,皇宫不是她能随便撒野的地方吧?
这里头的事,恐怕并不简单。
见燕敏被她宽慰得渐渐放松下来,甚至连眼儿都阖上了,蕴因微微敛了心思,看着她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一出去,她就喊了个粗使小太监:“劳你帮我给太皇太后宫里递个话,就说我今日想去请个安,看她老人家可得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