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唱离歌①
刚到会场下车落脚,流白与卫硕便见鲁公的轺车也刚刚抵达。
二人不忙入场,先行原地等候。
有了先前的成人之美,鲁公对流白自然热情有加,双方照面之余,相伴一道踏过辕门。
拜会了齐公和在场的伯诸,略略客套了一番,便从速进入正题。
伯诸亲手扯开绳结,悬于幕府主帐内的巨幅地图瞬间卷落。对于三方接下来如何联兵北击白狄,众人各抒己见,只有流白虽然双眼紧盯地图,位置却与讨论核心地相距甚远,全程未发一言,反倒眉尖愈紧。
齐公笑问,"公子若有善策,不妨赐教以供我等参详。”流白面色稍缓,谦声拱手相辞,“在下对军阵之事颇为生疏,岂敢在诸位眼前胡乱卖弄。”
之后,卫硕便代替他与齐鲁两方一同论策。反观流白面色愈来愈差,甚至嘴角还渗出血丝来。率先发觉流白异状的高傒,赶忙开口打断了伯诸对自己策略的阐述,“公子可是有疾?”
众人看去,这才注意到流白已经站不稳了。卫硕眸中微光一转,立刻近身搀扶,“当是腹绞痛的旧疾又犯了。”
鲁公急问,“那当如何?是否速速召来医馆救治。”气息微弱的流白缓抬右臂轻摆,“不可,目下正是商讨大事之际,岂可因在下个人小事有所延误?”
齐公却道,“话不可如此说,若公子在此有丝毫闪失,本公无法向令兄卫公交代。”
话落,齐公便对卫硕轻声道,“至此盟会暂缓,先以医治令叔病情为要。”
卫硕架起流白的左臂,向齐公致谢之余不忘表态,“盟会已然开始若因个人终止,便即我卫国的不是了。烦请诸位在此稍后,此行亦有医官随队而来,在下将小公叔送回营帐交于医官后,即刻返回。”
卫硕如此坚持,在场诸位也都无异议,目送二人出帐。一路架着流白往帐中走,卫晁侧目扫向四周,努嘴小声抱怨起来,“到底什么紧急事,非要出此下策不可?方才幸亏我反应快,若是接不上的话可如何是好?”
流白面色依旧看起来很憔悴,眼眸却深如磐石,他双唇微微颤动,“有件事我始终觉着不对劲,必须要亲自走一趟才行,回去之后把你那匹映雪借我。”
“我看你是放不下那个男装小妮子才是,“调侃之余,卫硕未有放松警惕,仍密切观察周遭,“借马是小事,只是你毕竞身份特殊,若是单骑离开营地,反而更加扎眼。”流白早有准备,“此事我已想好,稍后我会换上随行近卫的装束,手持你的玉令出营。”
卫硕淡声追问,“如何说辞?”
略加沉吟,流白立答,“就说奉命回营为我拿药,当不会有事。”
听罢卫硕微微点头,“如此也好,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尽速归来才是,此处人多眼杂,万一出了岔子,我一人可是应付不来的。”
出帐之时流白已然算定,言辞也颇有把握,“那宋国公主怀有身孕,沿途行程不会很快,以映雪的脚程,不出一刻便能追上。”
二人刚回帐中,不待门帘复落,流白也就不再掩饰,迅速接过卫硕递来的近卫薄甲。
“公子染病回帐修养不便见客,尊驾请回。”刚打算更换,便听帘外近卫正奉命阻挡某人。“小女子冒味登门探望,烦劳代为通报。”此声颇为耳熟。
帐内两人皆同时辨别而出,四目相对之际,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答案。
是文昭。
她怎么会突然到这儿来?
一时间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卫硕与流白目光交汇后,便整理衣冠从容走至帐口,门帘挑缝便侧身快出,文昭根本看不清帐内情形。
卫硕一脸稀松,上前便见礼,“未知二公主芳驾前来,在下有失远迎。”
文昭浅然一笑,“公子多礼,我方才去幕府大帐递送茶点,方才从兄长口中得知公子晁身子不适,毕竟来者是客,公父与两位兄弟皆有公务在身,便委派我代为前来探望,若有何需要,还请明言不必客气。”
余光微微侧向身后门帘,卫晁故作无事笑应,“有劳公主亲至探望,小公叔刚刚回帐躺下,已然通知我卫国随行医官前来。”
随即,卫硕话锋一转,“在下还要折返幕府继续与会商议,二公主您还请.…"”
言辞虽婉,已有逐客之意。
“那正好,"文昭含笑而道,“公子您有要务在身,不便留在此地照顾令叔,此处便交给我。”
卫硕顿感猝不及防,面显诧色,“交给您?”文昭反笑,“有何不妥?这公子晁已然和我三妹妹定下婚约,往后可是亲上加亲了。况且三妹妹好容易有了这桩好姻缘,可惜她远在临淄尚且不知,我这做姐姐的理当为她代为照顾这位未来妹婿才是。”
心弦紧扣之际,卫硕一时没了推拒之词,可她深知卫晁追赶宋国公主车驾甚急,不能在这时被文昭绊住了脚。况且此刻帐中的卫晁极有可能已经换好了甲装,此时让文昭入内,岂不是穿帮了?
思及此,卫硕强复镇定,淡然笑道,“二公主一番盛情,只是这男女毕竞授受不亲,在下代小公叔深表谢意,只是多有不便,况且他并不大碍,在下还是陪二公主回齐公身侧为..…”“哎呀,有条蛇方才钻入帐中了!”
文昭看向门帘下口,突然高声大喊。
“蛇?”
趁着卫硕回眸分神之际,绕其身掀帘直入帐中。“一公主!”
卫硕口急眼厉,右手已握剑柄追着文昭入了帐。二人前后脚入内,便见一身素白寝衣的流白侧卧塌边。他面色极为苍白,右手按捂腹部,左手握着的长剑已将那条毒蛇死死钉在地上。
原来真有蛇钻入帐中!
“真是好险,公子您没伤着吧?”
文昭紧咬下唇,微微颤抖的双手捂着自己的脸,一副不知所措之态,却还不忘出言关切。
身后的卫硕面色阴沉,右手握剑始终不曾放松片刻,眼中杀气阴凛,似乎随时准备抽出剑将文昭当场刺死。直至她注意到流白眼中微光,这才制住怒气回复常色,快步行至流白身旁双手扶肩,“来,快躺好。”流白目扫文昭,礼敬一笑,“不成想二公主竟亲来探望,真是令在下惶恐。”
仔细端详他神态,文昭判断他不像是装的,不动声色微微笑应,“公子不必多礼,虽说我们无缘成为夫妻,但好歹也算是一家人,小女子前来探望理所应当。”
见卫硕一脸忧色浮于脸上不散,流白轻轻拍抚其手背,“贤侄,我无大碍,大事要紧你还是尽快回去议事。”余光瞥过近在咫尺的文昭,卫硕又岂能放心离去,“可是..
流白轻声道,“无妨,反正最晚三刻我们的医官总会到的,他定能为我解此燃眉之疾,再者我现在也好多了,无须担心。”
语落,他又看向文昭,“更何况,在此之前能有二公主这样的佳人相伴,不会有事的。”
听话听音,卫硕见状也只得离开,“那好吧。”与此同时,凉赢也正陪同舒雯的车驾向临淄城缓行。回想起离开营帐之前曾与卫晁的偶遇时,护卫手中长剑落地的那一刻,虽说只有短短四目一瞬交汇,可凉赢总觉着他像是要向自己传递些什么。
而这,似乎也印证着自己一直深埋于心的某种担忧。行了半日路,身后北杏营地早已不见踪影,眼前葱翠山谷倒是愈近眼前。
暗观马车前后一番,凉赢借着溪边打水的间隙,避开马队小声对香萍问道,“姑娘可否留意,这些护卫抽调自灭蒙营,可与我们来时所见的军容气势相比,却相距甚远。”“经你这么一说.…"”
香萍悄悄侧目回头看向那些守在马车边的甲士,个个看起来都有气无力,好似病病殃殃的,也略有同感,“好像是差了一些,毕竟灭蒙营是卢氏掌控的精锐战力,此番士气确是不甚相合。”
然则香萍也未往深了去想,只道,“你呀,一天到晚就知道疑神疑鬼的,不是这么无好心,就是那个有歹意,好好想想,公主都嫁来临淄多久了?不一直都相安无事么?”不欲和她多扯,香萍手捧竹筒便要回身。
凉赢左思右想之下,还是一把拉住了她,伸手指向那座山谷,“那座山名曰巫山,紧倚濮水,是最快返回返程临淄的必经之路,也是唯一一座地形复杂之处,要格外小心才是。”香萍眉尖一挑,疑窦顿生,“咦?奇了怪,我们来时跟随大队并未经过那座山,你怎么会知道这山谷的名字?又怎知道这是最短时间返回临淄的必经之地?”
不给个说法,只怕是无法说服香萍,凉赢只好如实应答,“我先前在卫国公子帐中养伤时,曾看到过一卷舆图,正好瞧见了这一座山。”
香萍未及多疑,又问,“就算是返程捷径的要道,又如何?”
凉赢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和护卫,轻轻将香萍拉回到自己的身侧,凑近期面颊低声耳语了一番。
香萍听罢心尖一跳,面浮惊色,“有这个必要么?”凉赢眼神格外坚定,“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情愿是自己想多了。”
见凉赢坚持,香萍抿唇静思片刻,随即回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稍后禀明公主之后,由她定夺吧。”约一刻原地休憩,护卫陪着马车继续往山谷行进。刚刚钻入密林不久,周遭树丛之中便传来异样的声响。甲士方觉情形不对,当即列阵备战。
霎时间,密林之中飞射羽箭不断,而这些原本身经百战的灭蒙营甲士们,虽说直觉还算灵敏,却身手异常迟钝,不多时便纷纷中箭倒地。
就连马车也都射成了筛子。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三十余名黑衣人自密林陆续钻出,逐一将受伤倒地仅有的几名活口结果之后,一齐围向马车。马车内并无任何哀嚎,更无任何动静。
他们判定马车里的手必定也死了,便放心上前查看。可当掀开布帘一看,车厢内竞半个人都没有。领头人大惊,“人呢!”
密林中的一幕,为不远处高地上匍匐窥探的凉赢和香萍尽收眼底。
陷入瞠目的香萍一时之间舌头都打了结,惊愕到根本说不出来。
凉赢轻拍其肩,示意徐徐下坡。
坐在溪边石头上的舒雯,见两人终于回来了,忙问,“如何了?”
可当一看到香萍那煞白的脸色,舒雯已然有了答案,倍感惊骇之余,也不忘看向凉赢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意,“幸亏有你看破一切,否则的话我们三个也必将死于此地。”舒雯听信了凉赢的判断,早早便换上了凉赢所携带的男子便装,对护卫谎称留与伯诸约定好,稍后他会亲自来护送,让马队先行折返临淄铺排等候。
不仅如此,舒雯与香萍更是早早就解下了所有钗环坠饰,连同衣装一同被凉赢塞入包覆内,丢进了溪水之中。虽说逃过一劫,凉赢也远没有就此乐观,“对方早有埋伏,对我们的情形也一清二楚,他们必然知道公主怀有身孕,一时之间必然走不远,我们还当小心从事,切莫大意。”有了这一遭,香萍对凉赢自是言听计从,再无先前抱怨。只是舒雯尚有疑虑,“灭蒙营好歹也名列齐国四大战力,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回想过去种种,凉赢剖析,“只怕是他们在出发之前就已经被人下了药,虽说不足以致命,却可让他们体魄大减,看似护卫无虞,实则外强中干。”
香萍急问,“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要返回北杏营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