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周而复始<送闭段评功能
梦里黯淡长夜,星月凄凄,这仿佛是一个短促的春日,琼安郡满山的月桂已开至萎靡,落黄散了一地。余绾梦见自己提着一盏微弱的灯笼,立在古亭里,望着山脚下蔓延稀拉的队伍逐渐远去。
长风萧瑟,吹起一腔惆怅。
余绾清晰的意识到自己身处在梦境中,是她而又不是她,多出许多本不属于她的记忆。她在恍惚中忆起,这似是废太子谢鹤续从蕉鹿行宫被押送回京时途径琼安郡离开那一晚,她来长亭送他。
在梦境里,看着谢鹤续离开,余绾不知为何突生急意,心弦绷紧,内心深处翻涌的情绪催促着她赶快上前。顾不得多思,余绾快步追了上去。
层层林野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阴雨细细绵绵淋下,捶打着翠叶林稍,疾步追在林中,汗水与雨点森森落下,余绾提着的微弱灯笼早已滑脱了手,不知是什么情绪驱动着余绾,让她不能停下。
一路追出雾林,余绾却再也没有见到谢鹤续的身影。林子后面是东宫。
余绾并未来过东宫,可望着殿前种着的两棵石榴树,却越发肯定。这两棵石榴树正是季节,虽无人打理,依旧葳蕤盛放,在密雨的洗礼下,鲜艳如旧。
满城被骤雨笼罩,东宫主殿静立萧瑟雨夜,烛火全灭,黑漆漆的主殿让人无法窥探分毫。
两只大雁径直飞来,盘旋在寝殿的琉璃瓦檐上,周而复始。一本黄皮册子从大雁的口中掉下来,落在余绾脚边。余绾弯腰拾起,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一行小字浮现在眼刖一一
“永平十三年,叛军围攻,乱世渐起。”
“永平十五年,威武将军通敌叛国,致使六万兴北军尸骨无存,天子震怒,将军府满门抄斩。”
“永平二十八年,东宫太子谢鹤续被废黜,圈禁幽州岭。”“故事从此刻开始,余绾将死于十年后的春日。”“如今回首,只记得那日风驰雨骤,娇花落尽,可怜了满院春红。”
余绾捧着这本黄皮册子,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忽而感觉到头顶飞来一物,抬头看去,正是那两只盘旋的大雁。它们向前径直移了两寸便又停下,似是在催促余绾跟上。主殿后种着一片素洁淡雅的白梨,梨花满园,在风驰急雨下却显得格外脆弱不堪,梨花残落枝头,霏霏如雪。踩在落花上,纯白深陷泥泞,在微弱的月色下,只见梨林深处盘旋着众多寒鸦,一两只伫立枝头,其余簇拥着躺倒在地面上的突起。落白覆盖在突起上,却依旧能察觉,那是一人。不知为何,余绾心中的不安越演越深,冷汗自细腻白细的额角滑落,紧咬着唇,余绾心生退意,内心深处涌出的急躁令她不敢再上前一步,更生了落荒而逃之感。呼吸声越来越紧绷,不待她转身离去,簇拥的寒鸦忽而一哄而散,长风一吹,落白纷飞而起。
余绾还是看到那躺倒在地的人。
战栗至指尖蔓延至心尖,余绾细长卷翘的眼睫在酸涩惊恐下剧烈地颤动,她小心而又轻缓地上前,步伐惶恐,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躺倒在地的女子模样逐渐清晰起来。
女子身着一袭柳绿烟纱绣莺雀攒珠直裾袍,露出一片冷白的肤色,青丝长发散落在梨花堆中,被雪白掩埋,若隐若现。女子模样生得极佳,朱唇榴齿,靡颜腻理,头梳惊雀髻,乌发上只点缀了一支白玉刻花珍珠簪子,不减一身清绝贵气。宛如薄雪覆青翠,又似幽江盛冷月。
只是她的胸前插着一把锋利的长剑,朱红鲜血从心口处涌出,浸湿胸口的衣襟,染红身下的白梨,分外触目惊心。女子仰天躺倒,一双细长的美眸圆睁瞪起,死死地望着枝头上的寒鸦,死不瞑目。
余绾面上惊恐之色已无法遮掩,胸口随着加重的呼吸上下剧烈起伏。
那女子长着与她一般无二的容貌。
余绾不禁退后一步,心头惊颤,背脊发凉一一那女子是她!
天边一道惊雷炸响。
身后紧闭的主殿突然亮起一捧烛火,殿内传出一道轻唤,弱不可闻,又带着急迫,好似是谁的名字。余绾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起了一身的冷汗。轻纱帷幔在身前泛起涟漪波纹,窗外明月高悬,在暗淡的屋内洒下一片皎皎月色。余绾心有余悸,心绪犹不可平,匆忙下床,点燃窗台一盏烛火。
连灌了两盏冷茶,余绾在心口翻涌的情绪方才平静些许,指尖紧紧握着桌角,怔怔地望着床铺边那本发着微光的黄皮册子。
这本册子只在有新的内容浮现后方才会亮起微弱的黄光,故而她已经有段时日没有打开过了,如今大梦初醒,余绾看着这本册子不禁再次回想起梦中那古怪的场景。蹙起眉头,余绾心中再次泛起涟漪,指尖覆上心口,撕裂般的疼痛再次袭来,更因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让她心中不由升起不安。
荧荧烛火下,余绾沉坐许久,最终没有去打开黄皮册子。忍下心口的刺痛,缓步走到书桌边研磨,余绾垂下眼,在死寂漆黑的夜色里,摊开一张空白的画卷。月色冷寂,不知不觉间散了光辉。蜡烛随着外面泛起鱼肚白的天光熄灭,烛花化成一缕无声青烟,桌面上烛泪星星点点。天光大亮,旭日东升,长街便开始热闹起来。京城十二衢,飞亮各鳞次[1],绛京不愧是天子脚下穷富极贵之地,一路翻山越岭,见过穷山恶水,自然也领略过鱼米之乡的富饶丰裕、民殷财阜,可这富贵却远远不及绛京一角。皇城巍然屹立,晋安大道花攒绮簇,翠绿珠玉,喧哗熙攘,金碧辉煌的玉楼琼阁簇拥着如龙车马,市井街巷更是喧嚣。“从隆安至绛京日夜兼程,赶了这么多日的路,昨夜终于踏进绛京城,寻了客栈好好歇息,你怎得半夜有闲情逸致起来作画。”
鸳尾进来时,余绾正在沐浴更衣,书桌上摊开着一幅未画完的字画,墨迹尚未干。
画像上的女子粗布荆钗,瞧着服饰颜色应当有些年纪,正在侍奉狭小院中的绿菜,只是.…
鸳尾眸光微闪。
只是这幅画像上的女子并没有脸。通过停顿的墨迹,可以看出余绾落笔时曾想要将画像上的女子五官绘画出来,却不知为何又停下了笔,没有再继续。
熏香袅袅升起,青绿轻纱帷幔垂在镂空云纹的屏风后面,余绾浸泡在浴桶中,眉眼不抬:“事情办好了?”见余绾避而不谈,鸳尾识趣儿的没有再次追问,撩开帷幔走进来:“派去盯着姜家老太太的人传回了信,姜老太太明日要登城郊明山礼佛,姜府正忙活打点着。绛京内我暂且无人可用,只能调动路同安的眼线,只是如此一来我们二人的行踪可就瞒不住了。”
余绾漫不经心地睁开眼:“你在担心什么,怕被路同安抓回豫州去?”
鸳尾坐在浴桶边沿,衣袖半抚水面,指尖拨弄着粼粼水纹,闻言轻笑一声,扬起清水朝余绾脸上洒去:“我才不担心,你可舍不得我被抓回豫州。”
余绾侧脸闪躲,眉眼间仍是被溅上晶莹水珠,她站起身,捞起挂在屏风上的汗巾裹住身子:“那还试探我作甚?”鸳尾道:“这不是着实好奇你派人盯着姜家老夫人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你真的想回姜家去做千金女娘?”余绾换好衣裙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三千青丝尽垂于腰间,懒洋洋道:“姜家可是世代簪缨,乌衣门第,去做姜家女娘富贵无忧,未尝不可。”
“你才不会。"鸳尾哼了一声,半字不信,“世家贵族的女娘虽是金镶玉贵,可终身背负着家族荣辱,举止半分由不得自己的心心意,你可不是会为了荣华富贵任由旁人左右摆弄的人。”余绾歪靠在软榻上,并没有开口。
遥想刚穿书时,系统曾言若想摆脱命运束缚,不再做笼中囚鸟,请在角色[余缩]迎来书中死亡结局前,探索该角色命运,重新激活终极任务,完成逆天改命。
余绾原先并没有将"探索该角色命运"七个字放在心上,心思落在死亡结局和逆天改命上,如今方才发觉,原身太多秘密,若是无法尽数探知,恐会落了下风。
姜家便是头一个谜团。
余绾眉眼半敛,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随着时辰推移,却又换了心思。
外头敲锣打鼓声也在此刻忽而响了起来。
鸳尾朝外望了一眼,淡淡道:“辰时到,废太子的仪仗也要入京了。”
巍峨瑰丽的城门早已大开,普渊寺的主持带领僧众念经居前,太常卿、兵部尚书等官员居后,十二面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锦衣卫紧随其列,跟随着龙旗驾马进城。百姓的敲锣打鼓声已经停下,取而代之的是宫廷奏乐,派去迎接废太子的官员也行走在其中,十八排禁卫军手执横刀、弓箭,簇拥着缓缓驶入的华贵玉辂。
黄罗伞在朦胧的细雨中依旧明亮,随着那辆玉辂的驶入,夹道的百姓已经跪下。
废太子归京,御街本该驱散百姓,但得天子下旨与民同喜,才有今日这番热闹。
如龙的仪仗塞满了整条街道,华丽尊贵,和尚一路念着经,与乐声交缠,落在嘈杂的长街,轻描淡写又添朦胧。一路走来,玉辂的幔帘始终紧合,窥探不得废太子容颜。城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静到玉辂行至客栈底下时,余绾甚至能听到珠玉碰撞的声音。
余绾起身走至窗边,并为跪迎,目光朝下看去。百姓跪倒在长街两侧,道路中央的玉辂缓慢行过,一双干净修长、青筋突起的手从玉辂的幔帘中伸出,玉辂上的珠玉宝石碰撞在一起,发出细微清脆的响声。
在汹涌澎湃的人群上方,余绾对上谢鹤续淡漠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