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隆安县令送闭段评功能
隆安县依山傍水,往年也算是个水明山秀、风月无边的好去处,每到春日多有游人商户汇聚于此,舞文弄墨,吟诗作赋,享风雅之乐。虽比不上扬州建州等江南之地的富庶安乐,但百姓也算衣食无忧,可如今朱门犹在,长街却不见繁荣景象,灾民家破人亡,深感人世疾苦。
窗户半敞,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务文书被长风扫落在地。谢祁隋翻看着手中的供词,脸色沉如黑墨,偏偏又一言不发。五花大绑起来的陈槐民由两名铁骑架着胳膊押送到堂前,他吓得肝胆俱裂,双腿发软,踏入堂前,根本不敢抬头,想跪伏在地求饶,奈何嘴却被堵住,发不出声响。被按倒在地,他身子抖如筛糠,呜咽着流下两道悔恨的泪水,同时被押送进来的还有他的两个心腹衙役,与他勾结的县丞,县尉和他曾雇佣的三个打手。
几人心知大势已去,半死不活的被铁骑拖进来,如同叫人抽走魂魄的木偶,跪都跪不稳,额上泛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其中两人更是吓尿在堂前,毫无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威风。谢祁隋越是沉默着一言不发,他们越是心惊胆战,待塞进口中的麻布被取出来,他们争先恐后道:“殿下,我招,我招!我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决不让殿下费心!”甚至于,为了谁抢先一步招供,曾一起花天酒地,称兄道弟的几人在堂前互相指责咒骂,恨不能大打出手,直到身侧铁骑亮出长刀,几人这才再次龟缩安静。
谢祁隋只留下了县尉,挥了挥手,铁骑便将其余人等带了下去。
陈槐民瞪大眼睛,像是没有料到谢祁隋竞不是直接审问他,而是先留下了旁人。他震惊又不安,摸不清谢祁隋的心思,一口气梗在喉咙间,心中反而更加惴惴不安。这县尉也是个软骨头,甚至没有用刑,就已跪伏在地瑟缩不已,悔恨道:“是下官鬼迷心窍,被县令引诱,又忧心天灾不断,顾及家中老小,这才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下官在花暖阁里有位相好,名唤燕红,闲暇苦闷时便会去找她倾诉衷肠。大雪刚至时,下官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还在念叨着瑞雪兆丰年,想来是个好兆头。可谁知大雪一日接一日的下,隆安终日被鹅毛大雪笼罩,俨然已成灾祸。这场天灾来的措手不及,大雪封路,将人围困在城中,欲求救而不得。下官家中已有仆人饿死,老母稚子本就身弱,下官唯恐他们撑不住这惨绝天灾。”
“城中米粮价格越来越高,后来虽通了路,但商户逃的逃,跑的跑,到最后已是一两难求,官仓里的米粮本就不多,还要赈济百姓,眼见老母气息奄奄,我也是无可奈何。某一日,燕红将我请去,老鸨招待,并备下一桌席面。大雪连天,我见花暖阁内却不受影响,席面上酒足肉香,又有县令坐在一旁担保,这……”
“本也不需要下官做些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待衙役搜捕抓够一批男丁,我带上亲信负责从暗道里将这些男丁运送上山,每过十日再运送一些官粮上山供那些男丁食用。”县尉抬起眼,畏畏缩缩地偷瞄一眼上座的谢祁隋:这、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城内饿死的难民无数,县令却迟迟没有再开仓赈济灾民的缘故. .……在深山挖墓是个体力活,也为了防止那些男丁暴乱,引起骚动,官粮自然要先紧着他们,城内的妇孺老幼便、便顾不上了。”
城中百姓和难民自然不知县令等人的算盘和勾当,只知晓那些被抓走的难民再也没有回来过,面对衙役的搜查东躲西藏,倒也有些无家可归的男丁没被抓走,藏在城内特角旮旯处讨生。
县尉知晓的内情并不多,陈槐民虽是掌管一方的县令,但到底还做不到在这隆安城内只手遮天,就像县尉所说,县令拉他下水,不过是想多层遮掩,更叫他拿了好处,面对此事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县尉如此,其余人也是如此。
他们都不过是被陈槐民拉下水的挡箭牌,拿一些浅薄的好处,就成了跟他一条绳上的蚂蚱。若非这次是人赃并获,物证人证齐全,已是抵赖不得,他们自然少不了要相互遮掩。其余几人的说辞也是大同小异,无非是帮着出的力不同,再多的,陈槐民没有叫他们知晓,更不会让他们知晓。说来说去也只是深山挖墓,倒卖陪葬品这一桩事,至于赈灾金的丢失,他们都是惊得连连磕头,大喊冤枉,声称自己与此事绝无关系。
谢祁隋已经吩咐铁骑去他们家中搜查,掘地三尺也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关赈灾金丢失相关的物什。余绾心;中早有预料,倒也没有太过失望。抬眸再看谢祁隋,他神色平静,显然也早有猜测。
县令陈槐民是最后一个被提审进来的。
陈槐民煎熬了半响,浑身汗津津的,身子发虚,有气无力,手脚绵软别说走路,被拖进来后依旧是跪都跪不稳。他读不懂谢祁隋的心思,余绾却略知一二。
按照常理,陈槐民知晓最多,自然要第一个提审他,陈槐民心中也做了准备,但正因如此,谢祁隋才将他放置最后。俗话说不怕死就怕等死,审问其余人的时辰,对陈槐民来说便是煎熬酷刑,每过一刻,他心中的惶恐不安便要多上一分,每多上一分惶恐不安的猜测,他就要绞尽脑汁想出一条只有他所知的辛秘,来加重自己将功折罪的希冀。不用谢祁隋审问他,他就已经被自己心中的不安压垮,被铁骑拖进堂前,谢祁隋还未开口,他便唯唯磕起头:“殿下明鉴,下官也是被花暖阁老鸨蛊惑,这才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求殿下明鉴啊!”
“下官与花暖阁老鸨刘桂青是同乡的旧相识,下官至隆安时也曾多次被她照拂,与她往来便亲密许多,雪灾至,下官走投无路,她找到下官,声称曾知晓上任隆安县令的辛秘,或许能助我度过此次难关。”
“我随着她一同从半山腰处的暗道里上了山,找到那座被挖开一角的大墓。刘桂青告诉下官,上任县令便是用这里面昂贵的陪葬品贿赂了刺史,这才得以平步青云,被调任绛京为官。只要我能将这大墓挖开,将里面数不尽的珍宝挖出来,自然就不用愁买不来糊口的粮食,抓捕难民上山挖墓的主意也是她出的。”
陈槐民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越说越觉得刘桂青此人利用了他,哭诉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殿下若是不信尽可押山上负责看管难民的打手前来审问,他们便是刘桂青雇来的。下官为了一已私欲做出这等天理不容之事,本无颜辩解,可下官现下细细想来,这分明就是刘桂青利用下官,故意蛊惑下官,还请殿下明察!”
谢祁隋看过供词,自然对刘桂青此人并不陌生,沉声开口:“你将那些陪葬品运送出来后,经何人之手前去其他州县换取粮食?”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陈槐民更是泣不成声:“殿下,就是这刘桂青!下官再胆大妄为,也知眼下时节不易生乱,绝不敢吩咐手底下的亲眷在这个节骨眼去其余州县购买粮食,是刘桂青说她族中有人经商,可以采购粮食,只需我将那些挖出来的陪葬品交给她两成,便可为她换来粮食。下官这是上了她的当,中了圈套!”
谢祁隋和余绾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余绾也从谢祁隋眼中读出了些许的凝重之色,他见谢祁隋冲身侧的铁骑使了个眼色,人便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想来是派人去花暖阁中增加看守。
原先余绾以为,花暖阁不过是隆安县令陈槐民暗中经营的勾当,老鸨也不过是听命行事,但随着事件越挖越深,这才发觉刘老鸨在整件事中的分量不比陈槐民轻,甚至有些时候,陈槐民更像是她所操控的傀儡,真正的线实则在这位老鸨手中。谢祁隋抵达隆安后,命铁骑暗中包围花暖阁,刘老鸨想来也早就被看守起来。
只是这些话,不用告知陈槐民,他也无需知晓。闻苏冷哼一声说道:“将事推给花暖阁,你便全然无辜了吗?刘桂青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百姓,就算她有心设下圈套,若你无动于衷也是白费。”
“难民是你亲自下令抓去深山,匆匆掩埋在山野间的尸骨是你的手笔,运送出来的陪葬品大半进了你的荷包,将官仓粮食运送上山也是你自己的主意,桩桩件件,纵使你再多狡辩,也抵赖不了自身的罪名!”
陈槐民面有不甘跪倒在地,嘴唇不断嗫嚅,想为自己辩解喊冤,却也知晓证据确凿,他已无从抵赖,纵使有心也不敢再出声争辩。
谢祁隋挥了挥手,示意闻苏退下。站起身,踱步走到陈槐民跟前,高大威严的身影极具压迫力:“眼下只有你老实交代,将功折罪,方才有一线生机,你这条命要不要,全看你自己。”似有所感,陈槐民仰头看着谢祁隋,胸膛随着呼吸起伏。他微微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谢祁隋逼近一寸,垂首,缓缓开口:“黑雁图纹,想来你定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