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25章
在何春生都难免为邹娥皇的痛苦心惊的时候,处于阵法中心的她,只会比何春生想象的要痛苦百倍。值得么。
邹娥皇盘腿坐在阵法的燎火纹上,浑身上下犹如被人榨干了再泡水再榨于..…反反复复都是灵力流失,她闭着眼,冷汗一滴滴地从额前滑落,本来就已经有些燥味的头发,湿的血和汗一齐粘连在上面,已经变成了几缕几缕。
狂暴的灵气从万条灵丝中过渡到阵法中央。鼓鼓的九转皇肉灵芝一点点地变成了干瘪的蘑菇样。呼啸着,风声雨声。
从大乘期开始跌落,合道后期、合道中期.邹娥皇仍然闭着眼。
只见她鬓角白发生。
眼角出细纹,眉峰染霜寒。
可仍是心神不动,仿佛这正在极速跌落境界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容有衡静静地低头,俯视了她半响。
很值得么。
他想自己应该嗤笑一声,或者生气,或者愤懑,或者不平…但是最后,容有衡只是狼狈地抹了一把脸。手上有冰冷的水珠。
咸咸的,像泪。
“嗬。”
男子轻轻地笑了,冷眉化在春水里,微涩的眼睫有些低垂。元婴版何春生小小一个,嘭地一声被甩到了地上。但他无暇顾及这些,只是揉了揉屁股,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传闻里死去多年的崖山道君,平静地走入了狂暴的灵阵里。他们蓬莱的人,怎么都这么喜欢找死?
漂亮的短匕,"铮"地一声从容有衡手中飞出。和那灵丝飞舞的阵法屏障相抵,吡吡地一厘一厘破开。在修真界,一直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然而在这以快为一绝,名扬天下的崖山道君身上,七十二般武器,人们最长见他用过的还是这短匕。
短匕看不出材质,黑色的匕首上坠着圆润的龙珠。因为短,所以快。
因为锋利,所以致命。
但是在此刻,短匕有了钝角,它瞬息万变,精巧地避开千条万缕的灵丝,而是追逐着场上那不透明如蠕虫一样在缓缓挪动的能量条。
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人们给这样的能量条起过一个名字,叫异目。
异目所在处,就是仙人的眼线所至的地方。容有衡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想帮邹娥皇救何言知,但他难道一个当师兄的还真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妹失去了双眸么。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和宴霜寒这些人一样,恨不得打折邹娥皇的腿不要让她踏进密州半步。
但哪怕没有邹娥皇,或者说容有衡来密州这一趟,就是奔着何言知的。
何言知不得不救。
这世上多一个圣人,未来面对那群令人作呕的假仙的时候就多了一个盟友。
于是,冷冰冰的匕首无情地将一个个异目贯穿,被洞穿的异目冒出了吱呀的叫声,像一些小类切齿动物,然而并没有就此消散在半空中,而是冒出了漆黑的烟。
阵法里,邹娥皇仍闭着眼。
在狂暴的灵气冲击的时候,她忽然感到了一股玄妙的能量不,准确来说是两种。
一种位于她的本源里,灵气的冲击释放了本源闭塞的血肉,好像在一瞬间她身上多了一根细细的灵脉,虽然比起那种天生七十二脉全开的天才来说,这一根细细的灵脉微不足道,可对于邹娥皇来说.…那可就太让人惊喜了。这根细窄的脉,好像从她的心脏位置开始起源,直直贯穿于左手。
与此同时,邹娥皇听到了一声剑鸣。
像龙吟,似虎啸。
又仿佛只是万里一鲲声。
但无论如何,是她那沉寂了五千年的本命剑,第一次发出的剑鸣。
在那一瞬间,邹娥皇忘记了浑身跌落的灵气,忘记了即将要复活的何言知,忘记了片片凌迟的痛苦。只是满心心欢喜,又好像踩在云端。
一一啊,是我的剑,竟然动了。
就在这心神恍惚的片刻里,她也终于察觉到了那迟疑的不对劲。
另有一种极其阴寒的感觉,似乎在伴随着这个阵法而脱落。她眼睫轻颤,就在即将睁眼的片刻。
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咳嗽声。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男声清低而沉雅,轻轻对她道:
“师妹,别睁眼。”
忽又带了半分的笑意。
那熟悉的声音说:“睁眼后,会看见脏东西的。”在蓬莱,能叫她师妹的只有一个人。
邹娥皇和她师兄其实关系一直不亲,师兄妹相伴了几千年,但她其实也只见过他匆匆几面,然而就是这几面里,那些回忆也都模糊不清,像是被刻意遗忘了。
是师兄么?
容有衡?
她的师兄….…不是已经死了小二十年了么。一股温暖如水的灵气慢慢从按住她的手滑入了她的肺腑之中,滋润了干涸的丹田。
这股灵气,庞大,如水桶。
可又像是锋芒毕露的剑,终于有了剑鞘,所以温和包容。就在这个时候,阵法中央的肉灵芝慢慢展开,变成了一团黄红夹杂的软皮,然后慢慢地鼓了起来,金丹和星盘都被这软皮像蚌肉吞石子一样慢慢地包了进去。
软皮有了山丘的起伏,慢慢地朝不同方向延伸。古老的钟音忽然在这片天地响起,阵法之外,何春生忽然感觉脚下的密州在轰隆隆地作响。
硬要他形容的话,这一幕的时间像是在倒放。数不清的生机,此刻如飞蛾扑火般,闪烁着点点荧光,落入了阵法之中。
人会变,星辰会转,万物都会转移。
可脚下的这片土地,它们沉寂折服在这里,就像是那个不聪明的女修一样,固执地等待一个反哺的机会。三千年前,圣人曾说:万物有灵。
于是化气成书,气泽苍生。
三千年后,沉默的土地告诉那圣人:
这万物,真的有灵。
须臾,阵法中央终于有了动静。
莲花印记,圣人慈悲。
十指上分明镌着墨字的痕迹,此刻微微一抽动。邹娥皇察觉到了什么,这一刻,她眼皮一颤,就要睁开。下一瞬,却被一直按在肩膀上的手轻轻遮住了眼,只听容有衡愠怒道:“说了有脏东西,叫你别睁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唰地一声,阵法中央还在苏醒意识的何言知就被一件长袍长袖的衣服遮住了重点位置。
他耳朵颤颤,恢复意识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何言知,我师妹还在这里,你以前怎么样我不管,你现在能穿一件衣服不?”
那男声略带嫌弃,似乎还有些耳熟的嚣张与恶劣。何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