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这届来招生的人好热闹,竟然在中心区摆擂台——”
“擂什么擂,人家摆的那个叫论道台。”
“你们要去看?我可不去,两个女修能成什么气候。”
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慢推到了城中心。
临时搭建起来的论道台有些简陋,青度寒眉笼沉地立在台上,环臂抱剑,每根头发丝儿都一丝不苟地束之脑后,威风凛凛。
台下则站着笑眯眯的邹娥皇,敲锣打鼓地吸引着众人注意。
“哎,瞧一瞧,看一看喽——”
“你是否想过一剑破万法?或是想过飞到天涯海角?无论你喜欢道修的洒脱,还是法修的绚丽;无论是剑修的强大,还是佛修的容量,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邹娥皇用灵力给自己扩音,大声喊道:“十四盟在何城招生,有意愿的快来看看!”
“仙子,这擂台摆着是干什么的?”
人群中,一怯生生的黄衣小妞走了出来。
和别的地方的女子不同,何城的姑娘头上都是戴了个白色椎帽。
“第一,这不是擂台。”
邹娥皇伸出一只手指头摇了摇。
“这是论道台。”
没等人问她,她便笑嘻嘻地解释了起来,“所谓论道台,便是你以礼待我,我以礼论之;你以道问我,我以道还之;而你要是跟我来个擂台战的打法,却也是当然可以的。”
“不过友情提示,站上台子的那一刻,所有人的修为都会被压到和最低的那个人齐平,所以我们无论是哪种形式,最好只论道。”
“十四盟成立不过短短二十年,我知道大家对于十四盟多心有顾虑,宁愿绕个远路把孩子送到宗门里求学,或是和世家签下卖身契,都不愿意让十四盟测灵根进行统一收生。”
“这不怪诸位,怪的是十四盟没有给大家一个了解的机会。”
台上抱着剑的女修威风凛凛,台下笑眯眯的女修振振有词:“所以今日我们来了,带着论道台来了。”
要让人觉得十四盟好,觉得门派好,比那些看起来卧虎藏龙底蕴深厚的世家还要好得多,那么除了干巴巴的说辞,就要给人点看头。
“你如果这么说的话,打上去也可以?”有人问。
他兴致勃勃,眼中是几乎要溢出来的野心与杀气。
显而易见,他已经是一名入了道的修士,并不在招生范围内。
邹娥皇笑嘻嘻的,“当然可以。”
她尾音未落,那肌肉如扎龙的体修就跳上了擂台,宽袖被风吹得飘飘如血。
何城远处不知何时传来阵阵读书声,衬的这男修眉目格外阴翳,“散修方芥,但求一战!”
在这座千年不变的古城里,他已很久没有看见过要打架的剑修了。
谁料下一秒,他那好不容易开阔的眉却徒然一蹙,“你撂剑干什么?”
台下邹娥皇喊了句祖宗,才好不容易接着了那祖师爷打的坎天剑,然后见一圈看戏的修士都懵逼了,这才笑眯眯地道:“谁跟你说她是剑修了?”
只见台上个头高挑的冷脸女修摆了个虎步拳的姿势,平静道:“请。”
看着对方迟迟不肯相动,青度才补了句,“蓬莱大师姐,允战。”
蓬莱?
众人心不由得微微一颤。
台下笑眯眯的女修声音也蓦然张狂一瞬:“都说了是以礼还礼,以道还道;你既然是个体修,她又焉能动剑?”
之所以说张狂,不外乎是大道三千,难道我上去一个什么旁门左道,台上那个人都能确保自己识得么。
偏偏台下这个说的又这么笃定。
蓬莱大师姐。
这五个字的份量,可见一斑。
每隔一甲子,天下宗门总会推出一个新的大师姐或大师兄代表门派。
昆仑这代大师兄,百岁不到铸成元婴,本命灵剑号逐日,魔域海上杀了个三进三出,人人都说,假以时日,必定是下一个剑皇。
和他相比,蓬莱大师姐青度实在是太黯淡,这固然和蓬莱避世有关,但也足矣说明在人们心里,她和昆仑那位小天骄,其实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就像蓬莱,原来是装着逼格的修真界扛把子之一,现在落寞到何九州都敢在道祖开山论道的日子寻晦气。
但于此同时也正是在这一刻,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蓬莱没必要和昆仑比剑。
蓬莱的优势本就不是剑。
在于杂。
他们的弟子不一定比旁人学的精多少,但任你山穷水尽,他们也永远有那么一两个保命的伎俩还没使出来。
而青度。
邹娥皇抬起头,看向台上英姿飒爽的小辈。
师父有一句原话是:“待百年后我雨化成云,蓬莱可托青度。”
师父的话从不出错,哪怕他一直对外坚称,邹娥皇有一把能和剑皇媲美的剑。
蓬莱弟子万儿八千,从不会有人怀疑蓬莱道祖。
所以青度,这个明面上的大师姐,邹娥皇摸着胸口想,那可真是除了道祖外,蓬莱上最贵重的一条命了。
杂学最大的弱点是杂而不精。
而青度。
她最强的从来不是悟性,而是专注能力。
所以邹娥皇比谁都怕这小姑娘走火入魔。
……
因为蓬莱道祖,真的活不久了。
而蓬莱要挑出一个懂事的掌门人,又太难了。
难到千儿八百年里,上一个还是战死的容有衡。
“你不用剑?娘们儿,你当你是个体修吗?”
方芥不是何城本地人,这意味着他其实没这里这么歧视女修,甚至他还贼烦那些酸不拉几的儒修。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觉得女修能锻体。
半响,对面那眉眼微垂的摆着拳头的人终是笑了。
而下一秒,比方芥反应更快的的是呼啸的拳风。
那极速如风,力大如牛的拳头不带任何道理,重重落下,一击不成又迅速掉头。
方芥忒了口沾了血的牙,终于正起神色,奇道:“嘿,你这娘们还真是个体修——”
刚才若不是他反应快,那一拳下去打落的就不该是他的牙而是他的半个脑袋了。
怪道蓬莱与昆仑齐名,一般地方也养不出这么个人形杀器!看骨跟,怕连二十岁都没有。
而逆光站着的那凶残杀器,心平气和道:“我不是体修。”
“也不是剑修。”
“我只是蓬莱的修士。”
“等你们来了蓬莱,就会明白,修什么只是一种手段,不该被定义,你可以说我修体,但不能说我是体修。”
一开始底下人都在笑,觉得这话怪里怪气。
唯有少数的几个姑娘隔着幕僚薄纱眼镜不约而同地亮了下,其中有个,邹娥皇多看了会,才发现她在给另一个人打手语。
只是不是通行的手语。
硬要说的话,像自创的几个字符。
但不管台下如何,台上已经打起十二分戒备的方芥竟猝然发现,哪怕面前这个人和他一齐被压制在了筑基中期,哪怕她甚至没用任何外力,一拳一势下总是在把他压着打。
直到打的他心底的冷汗几乎要浇灭了那本就不多的战意,这凶残的女修方停手,再没多看一眼躺在地上喘气的他,轻飘飘地将他踹了下去。
“下一个。”
方芥闭上眼,他隐隐有预感,这个女修,将来会很厉害,很厉害。
他只是她手下败将中的一个。
台下,邹娥皇不知道何时掏出了一把木墩坐着,一边嗑瓜子一边解说。
“啊,这个上场的是个儒修,啧啧啧,倒是个真有风度的,还知道先说声一声讨教——”
下一瞬,就见刚跳上台子的儒修,要同青度论一论的儒修,直接被惊呆了。
原因无他,要知道儒修这东西最宝贵的就是字,若能掌握一个字法的,也就代表了基本上是入门了,能掌握三个的,那已经是半道途上了。
这台上的儒修不过只有两个字,有个还只亮了几个笔画,就畏畏缩缩地浮在半空中。
而青度,只是挥了挥手,半空中就骤然放射出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忠、义、信、责。
谁胜谁输,一目了然。
底下的嘘声也骤然缩了一半。
邹娥皇掏了掏耳朵,“下一个,剑修——”
“下一个,法修——”
……
原先那些打定主意要大展身手的人此刻不约而同都沉默了,就是再是个傻子也明白了台上的人绝非池中物。
蓬莱从不说轻狂话,爱吹牛的其实是昆仑。
“下一个,”邹娥皇抬眼,却是一乐。
“这次上场的是占星师,哎呦,这可不就是撞到我们蓬莱的老本行了么?”
邹娥皇微微笑。
大道三千,总有一道生来就是为了坑蒙拐骗的。
而在邹娥皇心里,这样的道就是占星术。
但除了她之外,剩下的人神色却都有些懵然。
占星师?这是什么?
能打人还是跑得快?
不过听起来,好像是有些厉害啊,毕竟是蓬莱的老本行。
于是底下的人不约而同地仰起星星眼,想看一看刚才那个大杀四方的女修的老本行又该如何惊艳。
下一秒却看见青度干脆撂担子:“我不会。”
邹娥皇原本笑嘻嘻的嘴角瞬间消失,就听见青度清冷地同她传音道:
师伯,我师父没教我这个还,他说这个用不上。
鱼蛋!
你他丫的——
邹娥皇认命地叹了口气,她低眉看了看原本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拖家带口去十四盟选拔的人群,个中再度出现了那么几个不是很和谐的声音。
算了。
师伯的作用,不就是擦屁股的吗?
青度眉目如往常一般的平静,作为蓬莱的大师姐,她上的第一课不是道也不是剑,而是喜怒不形于色。
但饶是这样,刀山火海不曾让她面目有过半分哑然的大师姐,在看到自己的师伯轻轻抬手同她换了位置后,一瞬间台上台下颠倒了个。
青度幽深的眸里,仍有一瞬间的怔然。
蓬莱人常见道祖的威能余韵,常见小师叔的绝色美貌,常见这世上不常有的绮丽风景,但是蓬莱修士,唯独不曾见过这辈分大道行浅的二师伯出手过。
他们只知道老祖说过一句话。
“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容有衡也不在了,你们就去找你们的邹师伯,没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杀人。”
那时他们不知道邹二师伯到底是天才还是废材。
因为自他们有记忆起,这拔不出剑的师伯就一直和背后背的那一把厚布剑死磕。
可他们知道,这邹师伯,一定有什么别的保命招。
论道台上,气浪涛涛。
那眉目平平的邹二师伯似笑非笑地抬眼。
粗糙磨砺的茧手上张开,上面骤然投射出一个光彩照人的法盘。
“占星师,我替她来看看,道友恐怕不介意吧?”
不远处,那座高阁的第八层。
半大点的何谦学一拍脑门,踮着脚就要从窗上摔下去,身后的书童死命地抱住他。
“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
那个锦衣玉食供起来的小少爷目光里透出了几分不符合年龄的谋算,他轻轻呢喃道:“原来是在圣人的画上,曾见过。”
他终于想起来,为何一见邹娥皇就会觉得眼熟。
高阁名叫朝圣阁,朝的是何家认祖的那个圣人。
共有十层,最高层名叫传业屋。
在传业屋放了十幅画,其中有三幅画上,都出现了一个背着黑布剑的玄道袍女修。
面目平平无光,令人见之即忘。
就如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