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落雨斋,苏培盛捧了一盏蜜菊茶并四碟茶果子进来,待看到主子爷拧着眉头面有不悦,掬着脸上前道:“主子爷,吃些茶点?”
胤禛抬头扫了一眼,并未搭话。
见状,苏培盛转身在旁边案几上摆好,这才躬身上前伺候,拿起墨条慢慢的研磨,跟着手腕的节奏,慢条斯理的开口道:“菊花茶配这些糕点,主子爷歇会儿尝尝?”
苏培盛说完这句话,看着主子爷微皱的眉头,飘忽的眼神,心下猜到了两分,然而到了嘴边的话硬是咽了下去,强行换了个话题:“今儿下午几位爷在西郊狩猎,也下了帖子过来的,主子爷不去瞧瞧?”
苏培盛话落,见主子爷唇角抖了抖并未搭话,只是眉头拧得更深了,装作不知,低头悬腕拿着墨条细细研磨。
只余沙沙的研磨声,细微的水渍声,若有若无。
论水磨忍耐功夫,苏培盛自认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瞬,或许一刻钟,一声淡漠的问话,让苏培盛眉梢一跳,来了。
“西跨院儿,有何异常?”
“并无。”
苏培盛说完,就看到主子爷起身一声不吭往外走去,屏着的一口气总算能呼出来了,忙抬脚跟了上去。
好事,这是要去西跨院儿啊。
然而正乐呵着来不及夸赞自己的小算盘,听到主子爷下面的话,苏培盛差点没昏过去。
“牵马,去城郊。”
城外驰马狩猎一个多时辰,待回府已是暮色时分。
拎着几只兔子野鸽子的苏培盛悔不当初,下午他就不该耍心眼儿搓磨主子爷,主子爷记仇他又不是不知道。这可好,明知道他□□有疾,长时间策马不适,往常都是换了特殊定制的衣物,今儿出门急压根来不及,主子爷可是让他跟着足足奔驰了一个时辰……
苏培盛抖着腿疾走两步跟了上去,再也不遮掩,直截了当的问道:“要么去西跨院儿用晚膳?”
用了晚膳,顺道还能歇下来……我的主子爷唉。
闻言,胤禛扫了一眼苏培盛抖成筛子的腿,唇角微动,顺着走廊一路往西跨院走去。
看主子爷脚步似轻快了些,苏培盛松了气忙把手中的猎物递给了旁边的小太监,示意送到膳房去。
院子里,阮阮正同两三个粗使小丫头踢毽子。
这几个粗使丫头年纪小,最大的也不过才十二,经过几日的观察,发现侧福晋最是和善,且也喜欢玩儿些个新鲜玩意儿,便着意去膳房捡了色彩明丽的山鸡毛做了个大毽子。
今儿听到侧福晋午膳吃多了,睡了会儿似乎有些积食,便提议踢毽子,也就玩笑了起来。
胤禛进到院子,看到的就是主仆四人踢毽子,旁边还围了两三个丫头有说有笑喝彩的声音,热闹的很。
然而待看到毽子到了他的侧福晋脚上,三五个就落地,小东西一声懊恼耍赖再来一次下次一定的时候,不知怎的,胸口闷着的一口气似乎顷刻间顺了。
又又又落地!
阮阮把碍事的袖子撸了上去一手撩着袍角,一手捡起毽子再次踢了起来,然而四肢不协调,身不轻体不盈的,兼之从前又没怎么玩儿过毽子,短时间是无法掌握诀窍的。
越是踢不好,越是来劲,阮阮一个飞脚,毽子蹿了出去落在了廊子里。
丫头们目光随着毽子而去,待看到廊下站着的胤禛,顿时噤若寒蝉,扑通扑通下饺子似的跪了下来请安。
闻声,阮阮转身看到廊下站着的胤禛,惊慌之下赶紧屈膝行礼,“给四爷请安。”
胤禛捡了毽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抛接,走到了院子里,待看着面前女子袖子撸的高高的,露出藕节儿似的手臂,白嫩嫩,娇软软,细瓷般白腻的小脸儿红润润的,汗珠子涔涔往外冒,有种生机勃勃的旺盛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看到帕子,阮阮先是愣住了,然而看到胤禛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脸,板着棺材脸,忙不迭接了过来,用帕子角仔仔细细擦了擦汗。
她的汗珠子招谁惹谁了,她擦还不行嘛!
擦完这帕子还回去也不是,递给身边的丫头们也不是,索性塞到了自己衣裳侧袋里。
然而这尴尬的场面让阮阮更没想到的是,下一秒,胤禛竟然随手一抛抬脚一接,踢起了毽子。
“……”不仅阮阮惊呆了,就连候在旁边一直默默观察的苏培盛也愣住了。没想到主子爷在时隔十数年后,竟又踢起了毽子。
六七岁的时候,主子爷曾喜欢过踢毽子。
因为这是唯一一项能短时间内不拘身份让伺候的小太监、小丫头和嬷嬷们笑闹围成一团,让院子里有点人烟气儿的事情。
然而当消息传出去,接连三道斥责折子,院子里所有伺候的人都挨了板子罚了银钱,就连谙达和上书房的师傅们也都受了牵连。
自此主子爷再也没有拿起过毽子,再也没有做过任何于身份有碍,于学业无助益的乐子活动。
阮阮正在愣神,看到毽子朝自己飞过来,下意识的抬脚去接。
不就是和胤禛,未来的雍正皇帝踢毽子嘛。
接过来,踢出去,再接过来,踢出去。
如此这般,一来一往,阮阮竟然连续接到了十次!
踢毽子也不是很难呀!
阮阮发自内心的感慨了一句,油然而生的畅快。
然而不论她踢的有多糟糕,胤禛都能轻松的接住,再稳稳的踢给她。
见二位主子你来我往气氛融洽,苏培盛抬手示意众人退到廊下,自己也跟着退到了廊下候着,嘴角差点没咧到耳朵根子后去。
看到阮阮一脸认真铆足了劲儿,并不骄矜做作,也不会顾忌他的身份,踢毽子,就只是踢毽子,胤禛只觉得心底某一块空白的地方似乎再次被填满了,有涔涔暖流淌过,熨帖了过往。
来回踢了几十次,阮阮体力着实有点跟不上,一个抬脚没接上,索性扶腰站定了,摆摆手,娇喘细细,“不来了,不来了,歇会儿。”
看着胤禛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应答,便站在原地板着身子一棵松似的站着,气也不喘的,阮阮不由腹诽,这四爷果然身体好,可惜…就是那个啥不行。
啧,人间憾事。
“四爷也喜欢户外活动?”一时寂静,阮阮掏出怀里的帕子,翻了个面擦了擦汗,又团在一起塞到了侧边口袋里,随口寒暄,打破了沉默。
户外活动?胤禛稍一愣神便回味过来,想来一个大西瓜又一个大西瓜也是户外活动,不答反问道:“会骑马吗?”
“不会。”阮阮十分诚实,不管原身会不会,她是真不会。
阮阮说完这句话,发现四爷板着棺材脸没再开口,索性也就没再说话了。今日份的夫妻寒暄任务,她尽力了。
“……”苏培盛虽然站在廊下,然而耳朵恨不能贴到院子里来,待看二人一问,接一问,接一答之后没有了……没有了……不由扶额。
“侧福晋,主子爷才刚围猎打了兔子和野鸽子,已经送到了厨房,今儿加餐。”苏培盛腆着脸走上前来边打千儿请安,边弓着身子说道。
听到加餐两个字,阮阮的眸子瞬间亮了。
看到侧福晋来了兴致,苏培盛继续说道:“京郊的野鸽子难猎,主子爷好身手,一箭贯穿双目……炖汤最是滋补。”
苏培盛的这番话听到阮阮耳朵里只捕捉到了最后六个字,“方嬷嬷手艺好,看来今晚要大饱口福了!”
“……”苏培盛暗暗吸了口气,语塞,没救了。只得招手吩咐伺候的人去准备热水热毛巾,伺候主子爷和侧福晋进殿净手。
冬青奉了茶过来,又摆了两碟子糕点,和苏培盛一起退出侯在殿外。
早渴了,阮阮捧起盖碗,缓缓饮了下去,复又倒了两三杯喝罢,才解渴,见胤禛并未动作,只得客套道:“大红袍,四爷尝尝?”
胤禛端起茶浅饮一口,放了下来,转手拿起桌子上的书,问道:“喜欢《孟子》?”
“……”阮阮沉吟了小片刻真不知道如何接话,索性直言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略识得几个字,”说完想到了什么,赶紧补充道:“额娘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
听到这句话,胤禛唇角抽了抽,前几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见四爷没有接茬,阮阮稍稍松了口气,别又要拿《孟子》跟她辩论,一个不留心说出什么惊世之言,反而给自己招惹灾祸。
问,就是不会,不懂,不了解,做个笨蛋美人。
反正她那个好嫡母也的确是这么教养她的。
“主子爷侧福晋,晚膳已摆好。”苏培盛进来请人。
阮阮正愁着不知道四爷会问什么话要怎么应答,紧张的手心儿直冒汗,闻言一喜,和胤禛走到外间,在八仙桌旁坐了。
然而看着桌子上的三菜一汤,阮阮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白眼。
不是说加餐,加餐,这特么是加餐?
加在哪里了呜呜。
好吧,每道菜的量翻倍了。
然而它还是三菜一汤,不是六菜二汤啊……
阮阮虽然已经尽力克制了,然而双眸的失落之色还是尽数落在了胤禛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