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江玥的信任在顷刻间渐渐消散,但要说从此讨厌江玥,也没有。曾经那段最艰难的过往,是江玥帮助她陪伴她走出,她依旧对江玥怀着感激的心情。
也正是因此,她才可以放下戒备,放下心中的一些顾忌,将她看成是生命中很重要的角色,她的妈妈。
母爱有很多种,阮莺从小失去了母亲,十二岁大的时候,身边出现了江玥,她不知道其他人的母亲是什么样,什么性格。
也许她过于理想化了,总幻想着,母亲这个角色应该会无条件站在孩子的身边。
所以当江玥表现出不理解,表现出之所以做这些,都是为了她好时,阮莺也明白了一点,江玥无法真正共情她,理解她。
她在将她视作母亲的同时,也忘了,江玥真正的孩子并不是她,而是裴司珏和裴廊宇,她总要为她两个真正的孩子做打算。
要说怪江玥,也不至于,人性大多数都是自私的,会优先考虑满足自己的需求。只有当自我的需求达到最满足时,才可能会满足他人的愿景。
有时候爱一个人,也是为了满足自己。
阮莺是个很普通的人,也不例外,她也有私心,也有诉求,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圣人,其实如果不是婚后生活那么糟粕,阮莺不会这样抗拒这段婚姻。
但凡想到要和顾正卿共度余生,那些痛苦的支离破碎的画面,仿佛再次回到了脑海里。
阮莺双手颤抖,眼前开始出现了幻觉,她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她痛苦地望着地面,耳畔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随即被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男性声音所代替。
“阮莺。”
晃荡的光影中,阮莺开始有些窒息,她感觉到有男人在她的身上,眼底是阴郁冰冷的光。
他自上而下打量着她。
昏暗的环境,粗鲁的动作,宽厚的掌心,带着烟味还有混杂着薄荷的湿冷气息,如同不断蔓延上涨的潮水,无声地包裹着她。
也更像是荆棘植物,牢牢束缚住她。
无数个不见天日的日子,昏暗无边的环境,就是这样一个如同野兽一般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不断残暴地将夜晚洗刷成白天。
顾正卿一面气息沉重抵着她,一面在她耳边说的最多的话语就是:“阮莺,阮莺,连你也嫌弃我是不是?”
“你凭什么嫌弃我。”
“凭什么、嫌弃我?”
“不要——!”恍惚中,阮莺进行了抗争,伸手不小心推搡到江玥的身上。
江玥不明白她反应怎么会突然这么剧烈,阮莺的样子看起来痛苦极了,十指改握成紧紧抓住床单,她的肩膀开始剧烈颤抖,眼珠也在震颤。
阮莺忍不住捂住口鼻,胃里好像有什么酸水似的液体涌上来,溢在她的喉间不上不下。
“莺莺,你怎么了?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回答我!”
门外的脚步声陡然接近,门扉被打开,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
阮莺尚没来得及看清楚来人的身影,淡雅混杂着青木香的气味已悄然接近。
她扬起瞬间变得憔悴苍白的面庞来,汗水洇湿了她的头发。
眼睫颤动下,阮莺看清了来人,裴司珏掌心轻柔地抚在她身后,胸膛挨近的瞬间,他的气息也渐渐近了。
闻到那抹淡香味的阮莺,莫名逐渐冷静下来。
他的掌心贴抚着她的后背,像和风细雨一般轻柔说着:“没事了,没事了,不用害怕,万事有我在。”
江玥仍然一脸担忧地看着这样的情景,她不曾记得阮莺有这方面的疾病,看上去就像是突然魔怔失了神。
江玥信佛,很难不将这样的事往那种方面去联想,她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暗中得了机缘,一直在修习无情道。
脸上惶惑的表情已至,江玥担忧地说:“我先让人去叫家庭医生,让医生赶紧给莺莺看看情况,但是莺莺刚刚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
她犹豫了几分才说:“要不要去寺院里请大师再来看看?”
“不用。”
裴司珏成熟稳重,风度翩翩,已然有了当家做主的感觉。
他交代不用的事情往往都会叫江玥放心。
江玥只好说:“那我先派人去叫医生。”
得到可以的答复,江玥派佣人马上去请阮家专用的家庭医生过来。
阮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阮卓却从始至终没有前来问过情况。
听说阮莺出了事情,也只是派人过来忠告她一句,不要试图演戏去蒙混过关,不想嫁还装什么病。
江玥能够嫁入阮家,也是机缘巧合。
多年前,阮卓找大师算过,说娶江玥回家可以帮助他此生度过一劫。
如果这句话被阮莺听到,阮莺一定会认为这个大师算的根本不准。
后续阮家的的确确遇到一场大劫,她因为已经和顾正卿结婚,算是逃过了此劫,这个劫难一出,阮家的人几乎全灭。
也正是因为阮卓无比相信这位大师的说法,江玥才能够顺利嫁入阮家,否则带着两个男孩,以阮卓这种利益为上,什么都精于计算的男人,谈何而来的愿意?
家庭医生为阮莺仔细检查了一下情况,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只能断定:
“可能是精神方面受到了严重的刺激,还需要静养,也让她暂时远离那个会让她受到刺激的原因。不过具体的情况还得到权威的医院检查检查比较好。”
简单谢过医生,这么晚了还叫他从家里过来一趟,江玥连忙将人一路亲自送到别墅门口。
只是这么短短一段时间,阮莺的面孔已经憔悴得毫无血色,看起来也瘦削了不少。
湿发紧贴着她的面颊,她像是彻底失去精神气,一副没有灵魂的空壳半倚在床上。
裴司珏为她倒了杯水。
阮莺游离到外面的目光总算回头几分,她嘴唇确实有点干涩了,修长莹润的指尖递出,去接那水杯。
指尖微一碰触,水杯便离开了眼前。
阮莺的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脸上。
她嗓音有点嘶哑:“……哥哥?”
裴司珏温润的眼眸凝着她,下一秒,很是突然地托住她的后脑。
修长的指节抄入她的发丝中,阮莺有些怔怔,他靠得太近了,却不觉得这样的距离有什么问题,更何况他的指尖还触碰着她的后脑。
阮莺不敢碰触他的眼神,他眼眸温润,又俊美风流。
明明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想,什么也不会有,像雁过不留痕,修习无情道的人会断情绝爱,他对她的照顾,更像是演的成分。
因为他是她的哥哥,是江玥带来的孩子,寄人篱下,才更要做出表率,做出一家长子的翩翩风度来。
温热带点甜味的水流入她喉间。
阮莺的嗓子却更干更哑了。
发现他在看她,她又抬起眼,似乎是不小心望进了他的眼底,他眸光清润,轻轻一笑。
只有在这个时候,阮莺的眼神才不至于像平常那样不敢大大方方面对他,她漂亮得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眸,灵澈地看着他。
“你不想嫁人?”他终于平静地问出口。
阮莺当然是不想嫁的,但是阮卓那边的态度由不得她有一点点抗争的意思,除非她和这个家断绝关系。
又也许,哪怕她有断绝关系的念头,阮卓也不会松口。
她的脸已经变得这么丑了,他们每一个人还是没打算放过她。
阮莺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根柔软的羽毛:“我不想嫁。”
“哥哥,我不想嫁。”
她的手抓紧了床单。
如果拜托裴司珏,裴司珏会帮她吗?
他说过可以更多依赖他一点,他应当也有这个实力带她远走高飞,可他愿意吗?又凭什么?
既然他断情绝爱,说过的那些话,做出的承诺,也根本不可信。
阮莺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她低垂着头,娇娇小小的一张脸就埋在阴影下,从上端只能鲜明地看着她颜色浅淡、而润泽的唇。
她很少会这样叫他哥哥,而且这声哥哥比起之前的,又更加乖,更加软了,可能是因为泄力之后她感到有些乏倦,浑身疲软,连声音都是。
裴司珏仍然只是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嘴上带着温和的笑,眼底的情绪却辨不分明。
得不到他的回答,也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阮莺,索性将被褥往身上又拉了拉。
她躺回去,黑色长发铺陈在枕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透过被褥的上方轻轻看他。
“哥哥,我想睡觉了,能请你出去吗?”
“好。”他嗓音喑哑几分。
等裴司珏出去,阮莺才颓丧地叹了口气,刚刚江玥等人进门,椰椰便一直在身旁乖巧等着。
此刻看到她身边没有其他人了,小主人的脸上也像是失去了精气神,椰椰心疼地吐出舌头,在她露出来的掌心上面舔来舔去。
阮莺被舔得掌心一阵痒兮兮,眉心紧了几分又松开,终于露出了笑脸。
椰椰见她重新发出笑声,索性跳到床上在她身边用肉球踩来踩去。
她摸着它蓬松的毛发,陡然间回想起和裴廊宇通话的事,于是将手机重新打开,视频等待好几秒都还没有人接。
厚重的头盔被扣在手心间,地上一片狼藉,三五个男人纷纷跪倒在地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有的人捂住腹部,有的人捂着下巴,不远处还有几颗被打碎的牙齿,含着血污在阳光下看起来极为醒目。
裴廊宇蹲在地上,用头盔轻轻碰击一个满嘴是血的男人的头颅,正是之前要和他比赛,扬言放出狠话的那个人。
裴廊宇笑得又嚣张,又乖戾,不羁的一张脸上溢出流光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