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琛迈着长腿回去,孟逐溪还端端正正坐在原地。
经历这样一场突然变故,餐厅里的服务生和客人,胆子小的吓得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胆子大的不要命,忙着围上去拍视频。餐桌全空了,就她一个乖乖坐在原地,看起来还有点儿突兀。
周淮琛拉了下椅子,坐回她对面。
小姑娘今天穿了一条牛油果绿的长裙,外面搭一件米色毛衫,乌黑蓬松的长发自然垂落到腰际,衬得小脸雪白。小腰挺得笔直,清澈的水眸睁得大大的,眼巴巴望着他。
周淮琛猜她是被吓着了,正打算安抚她一句,她倒是先关心上他了:“你没事吧?”
语气忧心忡忡。
周淮琛有些好笑:“我能有什么事儿?”
“那个歹徒好凶残,好吓人。”小姑娘压着嗓子,仿佛说起“歹徒”两个字都害怕。
周淮琛心说,这才哪儿到哪儿?
“既然这么害怕,怎么还坐在这儿?”
小姑娘无辜地问:“不是你让我坐着别动的吗?”
周淮琛:“……”
这么返璞归真的答案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他这些年执行任务,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别说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了,就是普通群众也没少给他们添乱的。让疏散不疏散,谈条件;让撤离不撤离,非冲上去拍视频;甚至到了灾难现场跟死神赛跑的时候,还有人添乱闯进来做直播。
结果现在遇着个小姑娘,还是个家里千娇万宠出来的,竟然这么听话。
周淮琛奇道:“让你别动你就真不动了,这么听话?”
孟逐溪长长的睫毛扑闪:“那明显前面有危险啊,我干嘛非要冒险上去呢?拖累你是其次,万一把自己小命作掉了可咋弄?”
拖累他是其次……她还挺现实。
“那怎么不离开这里?”
孟逐溪老实道:“我不确定电梯里有没有歹徒。”
周淮琛“啧”了一声:“你还真是孟言溪的亲妹妹。”
孟逐溪没听懂:“哈?”
“夸你聪明。”
孟逐溪谦虚地摆了摆手:“不不,我不聪明,我就是听劝。”
就是因为没什么特长,所以就很听劝。
爷爷说的:听人劝,吃饱饭。
但是爷爷还说过:永远不要去刺激一个一无所有的亡命之徒,因为他随时可以鱼死网破,而你却承受不起那样的代价。
所以刚才看周淮琛那样,她的心都提了起来。
此时尘埃落定,她忍不住身子前倾,问:“你刚才怎么敢刺激那个歹徒,跟他说对面有狙击手?你就不怕他鱼死网破,当场带着人质破窗跳下去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市中心的高楼大厦,歹徒挟持无辜路人从88楼当场跳下去……不敢想象会造成多么恶劣的社会影响。而周淮琛作为在现场的警察,这辈子职业生涯应该也完了。
他怎么敢那么平静地说出,对面有狙击手,去刺激歹徒?
周淮琛笃定道:“他不会。”
“为什么?他听起来那么惨,钱没了,爸爸妈妈没了,老婆孩子也没了,就剩他一个……这种人没有牵绊,不是最容易想不开吗?你看他都无差别砍人了。”
周淮琛本不想跟她说这些,一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但见她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肩背绷得紧紧的,模样又害怕又好奇,他怕自己要是不说,小姑娘还真以为自己今天遇见了什么亡命之徒,晚上回去该睡不着觉了。
“三点。”周淮琛言简意赅道,“第一、他人到中年身材精瘦,身上还有肌肉,说明他平时在定期锻炼,是个自律的人,而自律的人往往爱惜自己。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被他砍伤和挟持的都是女性,因为男性的力量大,他害怕男性会与他搏斗,伤害到他。一个真正绝望的人没这么爱惜自己。”
“第二、他不是没有牵绊,他只是宣称他没有牵绊。很多人会下意识觉得人生在世,牵绊是亲人、是老婆孩子、是亲密关系,但其实对一些人而言,身外之物的牵绊更重,譬如钱财。而他还有钱,比起最初的一无所有,不算少。”
“所以第三就很明显了:他来这里不为报仇、只为求财。餐厅经理说这人来过很多次,心气儿这种东西都是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他真要报仇,早就一击即中抓着罪魁祸首同归于尽了,根本不必来这么多次。他甚至还知道仇人在国内,在岁宜,就是说他知道仇人的行踪,那他不直接去蹲仇人,反而来这里闹事,就只是想借助社会舆论的压力博取同情,求财而已。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被他砍伤的女性并没有被伤及要害,因为他如果真杀了人,那最后拿了钱也没命花,所以一早就自己留好了退路。”
说到底,是极端利己的贪婪。
孟逐溪呆呆望着他,只觉叹为观止。
刚才从歹徒闯进到被制服,全程不超过五分钟,她整个人还懵懵的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一条条捋得清清楚楚并做了最有效率的应对。
这就是警察带来的安全感吗?
孟逐溪恍然道:“你刚才让经理联系他们老板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真要帮他找仇人,让他们面对面解决恩怨……原来只是拖延时间,让他放松警惕。”
周淮琛闲散往后一靠:“我不是法官,不负责审判恩怨对错,我只负责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小的代价控制歹徒。”
孟逐溪直直看着周淮琛,黑白分明的眸子水盈盈的,一眨不眨。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孟言溪配不上他。
周淮琛很好,值得更好的。
比如说,孟言溪的妹妹就不错。
孟逐溪轻轻眨了下漂亮的大桃花眼,忽然问:“周淮琛,你跟我哥分手的事儿考虑得怎么样?”
周淮琛原本放松的脸刹那间黑下去。
他真险些忘记了这茬儿!
“谁告诉……”
周淮琛刚张口,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
“周淮琛?”
*
乔绵绵今晚来相亲,说是相亲,但人是她自己挑的。其实一年前就相中了,在爷爷的寿宴上。
她恋爱谈得早谈得多,但都是烂桃花,没一个正缘。老爷子看不下去了,有意借着寿宴帮她挑个能结婚的对象,所以当天邀请了不少出色的后辈,她本来毫无兴趣,结果不经意一瞥,瞧中了周淮琛。
她动作也快,家里立刻就给安排了,可惜她动作再快没快过国家,还没来得及跟周淮琛正式见面,周淮琛就被派到了外地出任务。
她也没什么执念,这一年间又换了新男友交往,可惜都没结果。
这时候听说周淮琛回来了,乔绵绵又立刻让家里安排了这场相亲。
今晚,她在对面等了他二十分钟,却连周淮琛的影儿都没看到。她从来都是让别人等,什么时候这么等过人?又生气又不甘心,拉下脸去打听,对方回话说:司机已经送周淮琛来了啊,盯着人上的88楼。
盯着上来了,那人去了哪儿?难不成他还能扑棱着翅膀从88楼飞下去不成?
歹徒忽然持刀作乱,她拿起手机,边报警边走向电梯,打算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她停下脚步回头。
男人身高腿长,侧颜英挺硬朗,黑眸注视着歹徒,沉冷如猎鹰。
乔绵绵默默打开摄像头,躲在人群里偷偷拍了全程。
她盯着手机屏幕,只觉这男人真他妈的帅!
有勇有谋,身手又好。抬腿狠踹歹徒那一下,动作不大,却仿佛能隔空感受到他肌肉里爆发出来的力量。
她直勾勾盯着他紧绷的腰腹看。
那个比例,那个线条……她打赌,周淮琛将会是她交往过的所有男人里最能让她满意的!
这二十分钟等得值!
乔绵绵胸有成竹,矜矜持持地走回座位,等着周淮琛自己走到她面前,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结果周淮琛搞定歹徒,人径直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你怎么坐在这儿?”乔绵绵跟上前,扫了眼桌牌。
77号。
特么他们约明明的是11号!
高空旋转餐厅主打的就是一个高空俯瞰夜景,所有座位全部临窗,围成360度,中间是厨房和其他后勤设施。
77号和11号正好位于一条直线两端,180度,中间被厨房隔开,如果不走过来,两边谁也看不见对方。
这男人是故意的。
乔绵绵心知肚明,却没点破。
面对这么大个台阶,一般人多半就顺嘴说一句“走错了”,然后起来跟她回去。
但周淮琛不是一般人,一动不动坐在那儿,仅撩起眼皮缓缓往她看来一眼,挑眉道:“这么巧,也来这儿吃饭?”
乔绵绵气不打一处来,转头看向孟逐溪,盛气凌人指使:“你回避一下。”
孟逐溪:“……?”
周淮琛神情顿沉,就要站起来。
孟逐溪快他一步,伸手虚拉了一下旁边的椅子,仰头冲乔绵绵眨了下眼睛:“姐姐,坐,别客气。”
乔绵绵:“……”
周淮琛动作一顿,下一秒,握拳掩唇,轻咳了一声。
也不知道孟言溪平时是怎么跟他这妹妹吹牛的,该不会说整个岁宜都是他们家的吧?
刚才不小心扑到他身上,也是一句“别客气”,搞得像是连他都是她的,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壮。
乔绵绵很惊讶,一向都是她对别人说“别客气”,怎么今天一个小丫头在她面前竟然这么大口气?她挑眉打量起孟逐溪。
长得倒是干干净净,清清纯纯的,就是看起来好小,还在念大学吧?
现在大学生都这么无知者无畏吗?
不过这双眼睛倒是好看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乔绵绵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张脸。
“孟言溪是你什么人?”
孟逐溪弯眼一笑,脆生生道:“我哥!”
乔绵绵:“……”
行吧。
她还真指使不动孟淮的宝贝孙女。
但这么放周淮琛和孟逐溪两人单独吃饭,她又实在不放心,毕竟他们一个血气方刚荷尔蒙爆棚,一个美得跟朵娇花似的能掐出水来,放一块儿干柴烈火,搞不好今晚就噼里啪啦烧起来了。
乔绵绵沉默了三秒,拉开孟逐溪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
孟逐溪:“?”
不是,你怎么还真坐下了?
孟逐溪看了看乔绵绵,又疑惑地看向周淮琛。
周淮琛推开椅子起身:“抱歉,是我走错桌了。”
孟逐溪:“???”
不是,你等等!你走错桌了那我哥对象在哪?
乔绵绵跟着起身,看了眼孟逐溪,又看向周淮琛,扬了扬下巴:“那行,我们回去相亲。”
“相亲?!”孟逐溪也“刷”地站起来。
一双桃花眼睁得滴溜溜圆,看了看乔绵绵,又看了看周淮琛:“相什么亲?你不是我哥男朋友吗?”
这下轮到乔绵绵震惊了,猛地扭头看向周淮琛:“你谁……男朋友?”
她特么……!她以为自己的情敌是孟逐溪,搞半天竟然是孟逐溪她哥?!
周淮琛面对着两道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头疼地捏了下眉心。
他看了眼乔绵绵:“相亲这事我没答应。”
“至于你,”周淮琛目光又落在孟逐溪身上,停顿两秒,冷不丁勾了下唇,“v我500万,我答应跟你哥分手。”
孟逐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