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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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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往往微妙,其中根据彼此的身份地位关系,变化无穷,堪称一门学问。对于故离来说,想要掌握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她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于敌人来说,这样侧身对坐恐怕是有些不妥当。

于是她解释了一句:“放心,我金丹半碎,眼下离得再近也伤你不得。”

不成想一句过后,喻扶辞脸色更差了,双肩仿佛变作了一段没润滑的轴承,骨骼僵硬地支在一起。好像坐在身前的不是已无还手之力的宿敌,而是什么洪水猛兽,需要硬着头皮应对。

想要侧身挪远些,又觉得不对,分明自己才是整座宫室的主人,如何要怕了对方,反而先输阵仗,于是不仅保持着面对面的姿势没动,还更进一步,低头凑得更近了些,冷笑道:“倾河仙君言重了,我哪里用得着防备你呢?仙君就是有什么要紧话想坐在我腿上说,我也没意见。”

故离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好话,头也不回地伸手将旁边案上的啼冥剑一拍,剑鞘便横过来支在了二人之间,划出一条楚河汉界。

喻扶辞得逞地一勾嘴角,支回案边坐着了——他好像犯了什么“惹宿敌不痛快”的瘾似的,每日必要来故离面前招惹两回,这才算舒坦了。

故离却没此类怪癖,一掌过后便罢了,反而借着距离之便,静静打量了魔头一遭。

修行之人筑基后容貌便能长筑,他五官面容分明是一点没变的,但总觉得与以往全然不同,被三百余年风霜雪雨洗过,更锐,也更森冷。

尤其一双墨漆的眼睛,少不更事的少年人即便意气风发,也是吹的一股清朗不冻人的春风;如今却成了两汪寒潭,消磨尽了那股暖融的春意,只剩料峭。一身骨骼挺立,如一把削薄、随时等待出鞘的兵器。

她忽道:“上一任魔头凌霁也是出身玄苍门,且是内门九宫弟子。早在你叛出玄苍之前,她便暗中沟通魔门中人,待东窗事发,她打伤守山弟子,连夜出逃,并重创结契道侣,同时也是她曾经的亲传师父。”

若说喻扶辞是十足恶毒,那此人功绩还能更高出一筹来,堪称桩桩件件离经叛道,不但不顾人伦纲纪,同自己师父结成道侣,更是两面三刀背信弃义。仔细相较起来,喻扶辞作为后来者,用的很大一部分恐怕还是她当年玩剩下的。

可怜玄苍当世名门,却盛产叛徒,还一出便连出两个,都能在魔门里不留空当地接上任,也是奇景。

“听说过。我能这么顺利地坐稳这个尊主的位置,有一半要感谢此人。毕竟正是她当年收拢了魔修,这封崖岭里如今还蹲着不少她的旧部在呢。”喻扶辞话音一转,看着故离道,“不过若论了解,想来还是倾河仙君对她印象更为深刻。”

故离长睫微微垂下,半遮住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没有开口。

这话的确不错,不过她不只是对凌霁有印象,简直称得上刻骨铭心——当年陪着离经叛道,最后被反咬一口,当了救狼的东郭,被最亲近之人重创心脉数十年闭关不能出的,正是她亲师兄。

故离蓦地抬眼,盯住喻扶辞:“凌霁做上魔门尊主不过几十年,仙家百门便以玄苍为首,合围封崖岭,将其斩于百丈崖下,头颅割下悬于山前,挂满四十九日,再与尸身一起镇在玄苍山底,永世不能翻身。”

她周身气质不知不觉间变了些,不再那么沉缓,像游离于世外的游魂忽然给拉进尘世之内,沾了一头一脸的红尘,给坠得再超脱不起来。

一双空明无依的眼里盛了些凛冽的剑意,看着竟是少见的锋锐。

“再继续下去,她什么下场,你便是什么下场。”她语气不严厉,但十分笃定,斩钉截铁地为这番话画了句点。

被宿敌贴到面上威胁,喻扶辞却不见被冒犯的气愤,甚至还笑了出来。

“那你希望我怎么办呢,倾河仙君?投降?投诚?归顺?”他嘲弄地笑笑,“你觉得可能吗?”

没可能,从他害同门性命的一刻,接了魔门橄榄枝的一刻,或者更往前的某一刻开始,命运就早在他与安稳二字之间划出一道天堑。他已被栓死在这条看不见前路的羊肠小道上,莫说在玄苍露头,但凡敢露出一点疲软之态,便会迎头撞上死路一条。

见故离破天荒说了几个长句后又陷回沉默里,他那股劲顿时又犯了,又勾她道:“何况我不过你一届敌人,我的死活与你有什么干系?我死了于你而言还是喜事一桩。你这么关心我会不会死作甚?”

是,她在这里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故离一时也对自己产生了不解,所幸她思索不过一瞬便得出了合理的答案。

“不必亲自动手杀你,我们也免了一桩麻烦,省事。”

喻扶辞嗤笑一声:“是吗?那你对师门还真是忠心耿耿。”

他一把将挡在中间的啼冥剑推开,这把剑先遭故离一掌,又接主人一下,滑过半面书案,可怜兮兮地窝在边缘,好悬没掉下去。

而喻扶辞挑衅地挨近宿敌:“不妨告诉倾河仙君,我自己选的路,就没有一天后悔过,也从不因什么白箓之身而自怨自艾。那十四条神脉就好比十四个容器,与旁人来说足以容身,于我却是削足适履,不伦不类。我为何非要将自己重新捏个形状,好挤进一个根本不适合我的容器里?”

听得如此大逆不道无药可救之语,饶是故离也不由皱了眉。

“还有你,故离。”他继续道,“何苦在我面前嘴硬呢?满玄苍所谓的同门可不一定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这个宿敌还能不清楚?你当真就对玄苍山如此心悦诚服吗?自随渡仙尊与素时仙尊归隐,你师兄又被凌霁牵连,整个仰元峰除了你,就剩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崽子。除了对那帮老不死言听计从,你还能怎么办?哪怕叫你送死你也得乖乖照做,否则他们自有千百种方法叫你和仰元峰上下都痛不欲生。你我二人道不同,但都别无选择,这也是我们唯一的共同点了。”

故离素日往来皆是正道名士,对玄苍门无不是恭敬推崇,心悦诚服,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黑白全然颠倒的解读,眉头皱得更紧,道:“一派胡言。”

喻扶辞哈哈一笑,也不坚持:“好吧,倾河仙君就当听我胡言乱语。我们也算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旁的故离或许分辨不出来,对这种意义简单直白浮于表面的送客之词倒记得十分牢靠。既然话已说尽,她也不欲多留,干净利落地起身便往外走。

喻扶辞却不愿意了,魔头性一上来,哪里甘心被宿敌甩脸色。尽管天地良心,故离天生就这么一张平板乏味的脸,并无此意。

啼冥剑又遭了无妄之灾,被一道劲力打出去,正正好落在故离脚尖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停下步子,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罪魁祸首,示意他还有话就快点说。

“我说,倾河仙君。”喻扶辞似笑非笑道,“你有没有一点身为俘虏的自觉?我只是不想你这么轻易就一命呜呼在我这了,所以才捞你出来换个地方关着,可不是随你在我这封崖岭里自由来去的意思。”

说完他自觉火候尚且不够,于是又来劲地添了一句:“当然,我的道侣自然是无处不可去的,哪怕她要上九天下重洋我也陪着去。不过倾河仙君莫不是记岔了,你还没将我攻略下来呢。”

故离今日份的那点情绪估计早都透支干净了,再怎么在她跟前无事生非也引不出多余的反应,只示意前方的门扇道:“你的意思,是将我关在这间屋里?”

喻扶辞道:“不错。”

“马上入夜了,我要找个地方休息。”故离仍垂着面皮无甚表情,抬手朝门口示意,“既然我关在这,那你请吧。”

喻扶辞挑衅的笑容凝在了脸上,他仔细审度故离神色,一时居然真分不清这位迟钝的宿敌是如往常一般不善于修饰措辞,还是终于给他气出了讽刺挖苦的本领。

屋里布置精巧,一应陈设齐全,但的确只有一张床榻,余下的软榻并不像能正经睡人的。可能不能睡是一码事,魔头又不是故离以前的那个乖觉柔顺的小师弟,凭什么她说请便请?

“不必担心我,”最终他咬牙道,“我的金丹又没碎,不需要休息。”

故离照样忽略了他拐弯抹角的嘲讽,看他始终没有挪动尊驾的意思,也不再理会,自顾自穿过书案回了里间。

人走之后,喻扶辞独自坐在案前,阴鸷地盯着面前一干无辜的笔墨纸砚。

他的听觉似乎突然之间好得过分,里面什么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珠帘晃动声、脚步声、拨开床边帷幔的窸窣声……还有人躺到床铺上时,棉褥下陷的微小声音。

每一丝每一毫声响都好似化作了牛毛小针,顺着他耳道直往里扎,在周身经脉里游走,最终汇集到心脉处,挑得心口针扎似的麻痒。越不想听,这动静越往耳中钻,使出浑身解数攫取他的每一分注意,叫他不能忽视。

他抬手又在身周设了个隔音阵法,只不过这次反了过来,是隔绝外界的声音。

但即便如此,那动静好像已经在他经脉里扎了根,依旧无法摆脱。分明周遭已是一片寂静,可静坐间似乎还能听到里间故离的一举一动。她拉过锦被覆盖在身上;她抬手摘去鬓上发簪,让头发泼墨般洒在软枕上;她在床上翻身,因伤病而有些苍白的脸陷在枕被之间;她……

喻扶辞蓦地起身,将地上啼冥剑召回握在手里,转瞬之间,人影已在房中消失无踪。

察觉外面魔头终于走了,故离将玉簪攥在手里,又同系统拉扯几番,成功换得它再修几道金丹上的裂缝。

毕竟这次之后,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喻扶辞,模棱两可地同系统争辩一些“攻略行为”。在魔门内部生乱之前,她必须找回自保之力。

至少在第二天再见到喻扶辞之前,她是这么想的。

转过屏风,再一次同魔头四目相对时,故离终于知道强烈的疑惑情绪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为什么又在这?”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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