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荒唐(三合一)
一切仿佛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岑令溪被歹徒挟着脖子拽出了马车,才堪堪稳住了身子,便觉得脖颈间一阵冰凉。
她心下一震,其实她猜到是什么情况了,但还是没忍住稍稍侧目向自己的颈侧看去。
是一把白刃,正横在她露在外面的一截颈子上。“闻澈!”
随着挟持着岑令溪的那个黑衣人大声喊出这一句,她只觉得那把白刃已经完完全全地贴在了她的皮肤上,黑衣人知晓稍稍用力,她今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想到此处,她的腿没忍住酸软了下。
闻澈闻声也转了过来,一手握着匕首抵在和他缴缠的那人手中的刀剑上,一边看向岑令溪这边。“放开她!"闻澈大声道,手腕一转,又将自己手中的刀剑转了个方向,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翻了个弧度,相交的两道长剑的锋刃擦除了一道白光。
闻澈知道能在春狩结束回京时埋伏在路上来行刺他,甚至能精准地找到他和岑令溪乘坐的马车,必然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很有可能是赵王党的余孽。故而他本想着留活口,完了之后慢慢审,但看到岑令溪现在这个处境,他手底下没有留情,直接将刀刃转向了那人的喉口。
一击毙命。
他不能再失去岑令溪了。
这是他心中冒出的唯一一个念头。
正闻澈他提着尚且淌着血珠子的剑朝挟持着岑令溪的那个黑衣人逼近时,黑衣人又捏着她的后颈往后撤了两步,始终和闻澈之间保持着距离。
春狩前带来的禁军也朝这边而来,和那些歹徒打斗厮杀,刀剑交锋时发出铿铿锵锵的声音。
风猎猎地吹着,这一隅中只有他们三人。
“把你关进刑部大牢中的人都放出来,上表挂印,我就放了她。"黑衣人盯着闻澈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岑令溪知道自己的生死如今就把握在闻澈的手中,于是在黑衣人出声的时候,目光也跟着移到了闻澈身上。但闻澈只是冷声道:“痴心妄想。”
岑令溪一愣,看着闻澈眼神在这一瞬由希冀变成了惊诧。
在生死之际,她几乎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时,所有生的可能都是闻澈一句话的事情,她以为闻澈会先应下黑衣人,或者至少会犹豫一下,然后让黑衣人换个条件。但这些都没有发生。
闻澈只是斩钉截铁地说了句“痴心心妄想”。这句似乎不仅仅是对着黑衣人说的,也是在对她说的。岑令溪又想起了之前被困在山洞中的那几个时辰,那时闻澈将她拥在怀中,和她说起自己在齐地的六年,说他为了重新回到京城见到她做了多少,说起他的情意有多深。她不得不承认,在那时,她的确是有过短暂的动容,她甚至想过说服自己站在六年前闻澈的处境上去想想,她甚至想过要不等这次春狩回京后,她便和闻澈提及与江行舟和离的事情。
因为那毕竞是年少时真真切切动心过的人,倘若不是,在当年他向岑昭礼求娶自己的时候,自己是不会答应的。
在岑令溪无数次去御史台,无数次借着探望父亲的名义只想看他一眼的时候,那些情意是做不得假的。后来闻澈落难,她不想为了他连累整个岑家孤注一掷,只好将此事归结于两人无缘。
可到了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那时的想法有多么的荒谬和可笑。
闻澈费尽心机回到京城,不择手段杀了老齐王,其实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自己;为了权力;为了自己能在大昭的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其实想让昔年党锢之祸中让他落难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回京只是想复仇。
才不是为了重新回到她身边。
“你是在报复我吗?”
“是。”
当时在刑部的场景,突然就从她的脑中飞闪而过。当时的闻澈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神色中有轻蔑、有冰冷、有威压,独独没有半分怜悯。
其实从那个时候,闻澈就和她说得很清楚了。他此次回京,独独是为了报复。
是她差点耽溺于闻澈这些日子对她的温存中,差点对他生出不该有的情意来。
他若真得对自己还有当年的情意,为何要让他们重逢的第一面就是那么不堪的境地,又为何在除夕宫宴上授意季钰为难自己,让她不得不误杀了季钰?
岑令溪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氤氲,心情也由原来的惊诧变成了灰败。
原来让一朵将生的花折断真得只需要四个字。还好她方才没有和闻澈求助,不然就是自取其辱。岑令溪将自己眸中的眼泪逼了回去,深吸了口气,悄悄攥紧了手,也将目光从闻澈身上收了回来。她用力从黑衣人手中挣脱着。
闻澈并不在乎她的生死,但她还有在乎的人。她不能将自己的性命交给闻澈。
黑衣人只顾着和闻澈对峙,万万没想到自己怀中的这个看着无比柔弱的女子会不顾横在她脖颈上的白刃往出挣扎,手中的刀刃立刻朝她靠近,攥着她后颈的力气也更大。“别乱动!”
黑衣人朝她呵斥一声。
但这一下黑衣人因为情急之下,没有收住自己手中的力气,刀刃已经擦过了岑令溪脆弱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黑衣人的神情中也闪过一丝的慌乱,因为他知道,岑令溪就是他手中唯一可以用来要挟闻澈的筹码,一旦岑令溪死了,闻澈必然会大开杀戒,本在刑部关着的那些人也会被一并处死。
闻澈也看见了划在岑令溪白皙颈子上的那道鲜艳的痕迹,眼中掩上了一层痛意,他一步步地朝黑衣人的方向走去,黑衣人也跟着一步步退却。
“我再说一遍,放开她,否则就是伏尸百万,或者你不妨看看你的四周,已经全是禁军,你带来的人,已经被悉数羁押,你现在,是孤军奋战。”
黑衣人却笑了起来,“就凭她在我手上,我赌你不敢动手。”
“那你就赌错了。"岑令溪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努力克服着内心中的恐惧。
闻澈几乎怔愣住了,他将目光看向岑令溪。岑令溪的眸眶微红,却在差点对上他目光的那一瞬,别了过去。
这时,闻澈的心中好像空缺了一块,他想开口让岑令溪放心,但喉管就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来话。
还未等他说话,岑令溪又道:“我又不是他的正头娘子,我和闻太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或者说,我在他看来,就是个玩意儿,你要是真以为凭我一条命就可以让他放手,那我们都是痴心妄想。”
说到最后,她刻意咬重了那四个字。
闻澈张了张唇,他知晓是自己方才那句叫岑令溪内心生出了姐语。
岑令溪看见黑衣人的神色有一些松动,继续道:“他若真得在乎我的生死,这会儿才不会就这么只是让你放开我,你难道不知,论迹不论心么?”
她知道黑衣人为何和闻澈还有谈判的余地不会在短时间内杀了她,但若是在此处拉扯下去,黑衣人看见自己真得只能束手就擒的话,难保不会将她杀了。她现在在黑衣人的怀中,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但若离开此地,或许还能伺机逃跑。
闻澈看着黑衣人有渐渐后撤逃跑的念头,立刻出声道:“我答应你,放开她!”
但与此同时,岑令溪却对黑衣人道:“倘若你的夫人落入了我现在这样的处境,你还会这般淡定吗?”只要她到时候能从黑衣人的手中逃出来,再伪装成自己已被杀害,逃之夭夭,便不会落入闻澈的掌心;中了吧?她想到这里,压了压声音,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对黑衣人道:“你不知道吗?我的父亲,是刑部尚书,你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黑衣人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她感觉到黑衣人先前捏在她后颈上的手缓缓下移,一直到了她的腰上。闻澈不知岑令溪转头那会儿和黑衣人说了些什么,但当他听到那句“论迹不论心"后,他知道,是他做错了,他彻彻底底地做错了。
于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朝他们的方向而来,却被从黑衣人袖中飞出的一把小镖射中了肩头,而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当着他的面,带着岑令溪飞掠出去。他仰头去看的时候,发现岑令溪没有挣扎。他想追上去,但肩头传来的痛意却让他支撑不住。闻澈垂手去看伤口,想要将那枚飞镖摘出去,却发觉伤口和飞镖交接的地方,泛着一层薄黑。
他的喉头也涌上一股咸涩,紧接着一股鲜血就顺着唇角溢了出来。
飞镖有毒。
他的眼前逐渐开始不清晰,意识也有些混乱,唯独肩头胸口处的痛觉更加明显。
闻澈勉强稳住自己的心神,一边扶着匆匆赶来的连朝的手臂,才不至于倒在地上,他死死地盯着黑衣人带着岑令溪消失的方向,咬牙道:“还愣着做什么,追!”禁军得了他的令匆匆赶上,他只听见了连朝那句:“陛下无碍,在场的所有的刺客均已捉拿。“便闭上了眼睛。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雀园的榻上。旁边守着的连朝甫一看见闻澈有动静便走上前来道:“那伙贼人实在居心叵测,中伤您的那支飞镖上面被涂了剧毒,好在请太医来的及时.……”
闻澈伸了伸手,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问:“那天追去的禁军呢?有消息了没?”
连朝抿了抿唇,跪在闻澈榻前,低着头道:“是属下无能,后来的禁军沿着那条路追去只找到一处悬崖,岑娘子和那个歹徒的去向不得而知。”
闻澈抬手摁了摁自己的眉心,沉声吩咐:“继续找。”连朝继续道:“那天来行刺的那些黑衣人都是豢养的死士,是属下无能,只拦了下两个活口,用了些手段,才让他们交代了。”
闻澈这会儿满心都是岑令溪,无比烦躁地开口:“直接说。”
“似乎是赵王母家那边的人,我们之前攻入长安时,他们已经人去楼空,没想到会卷土重来,还挑在了春狩回京的路上,属下疑心是禁军里出了问题,已经在查了。”“知道了。“闻澈淡声道。
“属下虽然已经将您受伤的消息摁了下来,但那会儿江行舟和方鸣野来了雀园外,说要见您。”闻澈的眸色更冷,“不见,你告诉他们,我原话,一个前夫,一个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弟弟,没有立场关心她的事。"说着便坐起身,掀开身上的被子。
连朝见状,有些仓促地抬头,“太傅,您身上的伤还未曾好全,太医嘱咐了要多加修养。”
闻澈没有理会,只说了句:“死不了,以前什么伤没受过,找到夫人才是当务之急。”
在他看来,岑令溪和江行舟已经和离,那就算是他闻澈的夫人。
他其实已经在差人去准备嫁衣了,本想着这次春狩回来便将江行舟的那封和离书拿出来,然后再正式地和岑昭礼求娶她,重新走三书六礼,命钦天监算良辰吉日,让全长安乃至全大昭都知晓,他迎娶岑令溪这件事。被困在山洞里的时候,在他受伤的时候,他看得见岑令溪眼底的着急,看得见她对自己的关心,甚至也没有先前那么怕他了,还愿意在他怀中安静地听他说他在齐地的那六年。
闻澈想起在那个黑衣人要掳走岑令溪的时候,她并未挣扎,还有目光躲闪的那一刹那微红的眼眶,刻意咬重的那句“痴心妄想”,心中如同被万千蚁虫啮咬一般。是对自己失望透顶了吗?
闻澈深吸了口气,他来不及细想这些事,低头找到皂靴,三下五除二地穿上,捂了下肩头的伤口,便从一边的檀木衣架上取下了早已准备好的衣衫,匆匆穿上。他本以为在齐地忍辱负重的这六年,他早已对什么事都可以做到足够淡定,但他在系衣带的时候,发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才知道其实并不是。
一想到他如果晚一步、慢一步,岑令溪就会多一分危险,他便有一种溃不成军的无力感。
他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后半生没有岑令溪的这件事。花了很长的时间,他才慢慢地系上了衣带。然后回头和连朝吩咐:“备马。”
连朝对他的意思不敢有半分违逆,起身抱拳称是。闻澈策马一直到了那日出事的地方,其实周遭的地方禁军早已搜查过了,但只到了那处悬崖,但闻澈还是不死心,一直到了天快黑的时候。
连朝小心翼翼地在他跟前提醒:“太傅,再不回去,城门该关了。”
闻澈收回了视线,扯了扯马脖子上的缰绳,和连朝吩咐:“明天着禁军继续找,另外,那两个没死的死士继续审。”
天际掠过一只断雁,盘旋了几圈后,又朝悬崖的另一边飞去。
一直落到了一处偏僻荒凉的村落。
村落藏在深山中,说是荒凉,因为这里已经没有多少少人在住了,反倒是时不时会传来锻铁的声音。现下入了夜,四周也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稀薄的月光零散着落下来。
岑令溪看着顺着头顶的小窗漏下来的月光,摇了摇头,想让自己的意识清醒清醒。
她被那个黑衣人带走之后没多久,便被敲晕了,再次醒来,已经到了这么个地方。
她不知道外面是哪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人在此处,唯一可以确信的就是,那些人暂时还没有杀了她的打算。
她记得她说了闻澈并不在乎她的死活后,那个黑衣人的表情明显松动了,从她现在的处境看来,她被看得似乎也不是很严。
她也尝试过自己去解绑着她的绳子,但根本没有没有办法,越是挣扎,她的手腕被磨得越疼,她遂暂时放弃了。只是每天都有人来给她送一次饭,其实都算不上饭,只是一些稀粥冷饭,保证她不被饿死。
那些人每次来给她送饭的时候,都会解开她手上的绳子,然后看着她将端来续命的饭吃完,又将绳子重新反绑在她的背后,一言不发地关上门。
她知道的,虽然屋子里没有人,但外面一直都有人守着。
而根据送饭的频率来推测,这应该已经是她被困在这间屋子中的第三天了。
没有人来问过她什么,白天的时候外面时不时地会传来一些金属相撞的声音,即使隔得很远,她也能勉强分辨出来,这些声音,一到入夜后便消失了,外面安静地只能偶尔传来的风声。
岑令溪能察觉到,刺杀闻澈绑架她的这些人一定在暗中筹谋着些什么,目的也远远不止让闻澈将刑部大牢中的那些旧臣放出来,若仅仅是这样单纯的目的,就不应该将她留在这里,而是要将闻澈吸引到这里来,用她的性命和闻澈谈条件,又或者拿她去威胁父亲。
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岑令溪依稀可以推测出,他们只是将自己当作后手,倘若有一天闻澈来了,便拿岑令溪的命换他们的命。
至于这些歹徒究竟在做什么,岑令溪却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慢慢降低这些人的戒心,然后摸清楚外面换防的规律,再伺机逃跑。而事实证明,她果然猜对了一半。
连朝将查出来的东西禀给闻澈的时候,闻澈的脸色愈发沉。
他在心心中斟酌了半天措辞,才战战兢兢地道:“禁军中出了叛徒,所以才能在我们从猎场回京城的沿路设埋伏,属下一路查下去,才知早在猎场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和赵王余孽那边通了气,本打算在猎场的时候对您动手,直接以天子要挟您,但他们没有想到,您和夫人在山洞待了好些时间,回来后也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这才在沿路动了手。”
若是在猎场动手,以天子的性命要挟,闻澈就不得不当着群臣的面答应他们,毕竟他能有今日,是因为挟天子以令群臣,若是幼帝有个万一,那以他现在并未在朝中站稳脚跟的情况,拥有的一切也都会跟着烟消云散。但他恨不得他们在猎场动手,这样岑令溪现在就在他身边,而不是杳无音信。
他已经连着几天没有合眼了,一闭眼他想到了岑令溪当时在黑衣人的挟持中对他无比失望的眼神,索性沉心处理政事,等着连朝查出结果来。
“禁军出了问题,让禁军统领解决,还有呢?"闻澈随手翻了翻连朝呈上来的纸张,随手放在了一边,“夫人可还有消息?”
“太傅恕罪,关于夫人的去向,属下还没有准确的消息,但属下查出了赵王余孽那边的一些动作,在那处悬崖底下的山谷中,白天总会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到了夜晚便没了声息,属下沿着这条线路一直查了下去,在河流上游找到了一处铁矿,这处铁矿并不在工部的名册中,属下怀疑,他们是在私自铸造兵器。”
闻澈本来轻轻敲击桌面的动作立刻就停了下来,抬眼看着连朝,语气有些令人捉摸不透,“情况属实?”连朝这次倒回答地斩钉截铁,“属下可以性命担保,赵王之外祖父,是从前的工部尚书常历,您进京时,他已经带着妻儿先走了,工部此前一直由他掌管,那座铁矿,没被记录在册,想来也是他的授意,先前或许是用来谋财,如今却想着谋反了。”
连朝觑着闻澈的神色,道:“夫人消失的地方就在那处山谷附近,方圆百里已经查过,若是不出意外,夫人大有可能在那处山谷中。”
闻澈听到连朝说岑令溪的声音,立刻起身。连朝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出声相拦:“还请太傅三思。”
闻澈回头看他。
“这件事牵涉众多,您若只身前去,恐怕非但救不出夫人还会搭上自己,还请太傅您切勿关心则乱。”连朝说着跪在了地上,重重磕头。
闻澈的脚步顿在了地上,似乎有些犹豫。
连朝看见闻澈的反应,趁热打铁道:“况且难保那群歹徒不会狗急跳墙,对夫人不利啊太傅。”闻澈听到他的后半句,甩了下衣袖,和连朝吩咐道:“是我心急了,你去,把禁军统领叫过来。”连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还是得把岑娘子搬出来。
闻澈将禁军统领叫过来后,根据那附近的地图确定了路线和时间,他决定,一网打尽。
闻澈再也等不下去,因为这已经是岑令溪出事后的第五天了。
而山谷中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分别,至少岑令溪的感受下是这样的。来给她送饭的人解开了她手腕上的绳子,将一碗稀粥推到她面前,语气甚是不耐烦:“快点吃!“又转头和旁边看着他的另一个男人道:“也不知道大人费尽心思将这个小娘们关在这里,每天还给水给饭的伺候着是为了什么。”他旁边那个男人背着手,道:“你可不知道,这可是京中那位闻太傅的心头肉,宝贝得紧,听说这几天到处在找。”
岑令溪听到他们这么说,捏着碗边缘的手顿了顿。闻澈将她当作心头肉?
当真是天大的笑话,闻澈是多么薄情寡义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想到这里,她颇是自嘲地勾了勾唇。给她端饭的那个男的看见她迟疑的动作,立刻大声呵斥:“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别耍什么花样,也休想自尽!”
岑令溪没有应答,只是垂下眼安安静静的将碗里的稀粥一饮而尽,然后把空碗扔到一边,在地上发出“唯哪"的声音。
她还没想过绝食把自己饿死,如若一心求死,她就不会在那天被绑架的时候,想尽办法让那个黑衣人把自己带走。
但绑架她的人却不这么想。
他们怕岑令溪在某日吃饭的时候摔碎瓷碗割腕,故而从一开始给她送饭的时候,用的便是铁质的碗,或许是在她的饭中每日都加了少量的迷药,她大多时候的四肢都是酸软无力的,甚至有时在刚吃完饭的时候,连意识也不甚清晰,通常一闭眼一睁眼天就黑了。
她也只能通过吃了几顿饭来记着时间,不至于没了昼夜。
男人看见她将碗摔了,冷笑了声:“都落到这份地步了,脾气还挺大,要不是……
他说到这里,身边的人捣了捣他的胳膊,让他别说漏嘴了,他这才讪讪地收了话,扫了岑令溪一眼,哼了声,“别不识好歹。”
说着便被同伙拽出去了。
今日的稀粥如往常一样,还是被放了迷药,喝下去没多久,岑令溪便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缓慢的消散。她还真搞不懂,这些人要多久才能对她能吸引来闻澈这件事死心,闻澈要是真想找她,以他的权势,不至于五天了,还没有动作。
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下次醒过来是因为不远处传来的喧闹声,还有冲天透阵的“杀”,以及外面匆匆的脚步声。
“快走,前面出事了!”
“那里面这娘们怎么办?”
“你还关心这些?她被绑着手脚又喂了迷药,逃不了。”
之后再说了些什么,岑令溪便没有听清楚。但她的意识在渐渐地清晰。
她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乱子,难道是闻澈带人来救她了吗?
不管是不是,这都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她这几口在意识清醒的时候一直在有意地观察四周,她发现了破草席的底下掩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可能因为在不起眼的位置,绑架她的人没有留意到,给她送饭的人也没有留意到,她便趁着每日吃饭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朝那边靠近。
如今她意识是清醒了,但身体里的迷药还没有完全散去,加上被绑的时间太长,她的四肢依然很难使上力气。岑令溪深吸了一口气,用了所有的力气,往那边一点一点地挪动着。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大,岑令溪也在渐渐地靠近掩着石头的那块草席,几乎是每挪动一下,她的手腕脚腕就疼一下,但她还是死死咬着唇,逼着自己一定要够到那块石头。
不知过去了多久,岑令溪终于摸到了那块石头,但她的双手手腕被死死地绑着,能活动的范围实在太小,才拿到那块石头,又不受控制地掉落了下来。
如此反复尝试了许多次,她才将那块石头稳稳地拿在手中,调整好方向,让石头的棱角对上绑在她双腕间的那一小截绳子上。
她看不见,露出来的那段绳子又实在太短,一个不小小心,石头的其他棱角便蹭到了她的手腕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将手中的石头丢了出去,连眼角也流出了泪水。
但越是这样,她却越攥紧那颗石头,不能丢,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
她知道自己不能等着闻澈来救她,倘若真得是闻澈的人来和这群歹徒打斗,那么闻澈的首要目的也不会是她,而是擒贼先擒王,等她被发现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又或者一把火放下去,她在化成一堆骨灰之前,根本不会被发现。
远处火光漫天。
山谷里的人根本没想到闻澈会突然找到这处地方,甚至悄无声息地带了这么多的禁军,又选在了晚上。一片慌乱,惨叫声不绝于耳。
山谷中道路复杂,全都是步兵,闻澈也不例外。此时他正挥剑将朝他冲过来的一人斩落在地,焦急地朝里面望去。
他想去找岑令溪,但一直被绊住,很难前行。他怕自己晚到一步,便会见不到岑令溪。
此时被关在小屋子中的岑令溪纵然已经尝试了许许多多遍,但还是没能将绑着自己的绳子断开,反倒是指尖处摸到了一片湿润的温热。
她知道,那是血。
是她不慎用手中的石头划破手留下来的血。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准备尝试的时候,门却被从外面打开了。
月光霎时落了一大片在地上,她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手中的石头忽然掉在地上,她动了动唇,顺着衣角向上看,一个“闻”字本来已经要脱口而出了,但在看到那张脸时,又将那个字收了回去。
因为先落下来的,是泪水。
来救她的,是江行舟。
是她已经足足有五个月未曾见过的夫婿。
其实在她看到那片白色的衣角时,她便应当知晓,来人不可能是闻澈,她从未见过太傅时期的闻澈穿白色的衣裳,反倒是江行舟,最喜欢穿这种颜色素净的衣裳。江行舟被一整片月光笼罩着,发丝有些凌乱地散在鬓边,脸上也沾了好些泥土,白色的衣袍沾上血迹,更为明显。
眼泪滑进唇角的时候,味道是咸苦的。
岑令溪哆嗦着唇,颤抖着声音道:“江郎………江行舟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样子,三步并作两步便朝她跑过来,先从袖中取出干净的绢帕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这才道:“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说着便看到了岑令溪身后的那块沾满了血的石头,心中更疼,抖着手捡起那块石头,眼角也滑下来两行泪。但他很快收了自己的悲伤,取出一把小匕首,小心翼翼地割断了绑着岑令溪双手的那根绳子,又转过身来,将她脚腕上的绳子也割断,这才把匕首扔在一边,将岑令溪拥入怀中。
岑令溪在头搁在江行舟肩膀上的那一瞬,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心安。
泪水再也没能收住,开始决堤。
岑令溪一边抽噎一边道:“江郎,我真得很害怕。”江行舟则有规律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等到岑令溪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江行舟才换了个姿势把她搂着,把她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膝盖上,轻着动作用手帕为她将手腕包起来,看向岑令溪时,满眼都是愧疚,“对不起,令溪,是我没能照顾好你,保护好你。”岑令溪摇了摇头,这才想起外面的打斗声并没有停歇,便问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江行舟温声道:“你那天出事以后我便一直在找你,后来也去雀园找过闻太傅,阿野也在,但是他并没有见我们,我和阿野便一直在分头找消息,闻太傅那边似乎也一直有动作,今天早上的时候,我在城门处看到闻太傅带着许多禁军,听着像是这里有人私自铸造兵器,我便跟了上去,只是在半路失足,顺着山坡滚了下去,也和他们断了开来,只好一路向下,到了谷底,想着碰碰运气。”铸造兵器,岑令溪对应上了那些白天在晚上消失的金属声,原来是在铸造兵器。
所以闻澈即使来,也是来查私自铸造兵器的事情,根本不是为她而来。
真是可笑,她无数次想过闻澈会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情况出现来救她,在看到江行舟的衣角时,还以为是闻澈,如今想来,太荒唐不过。
也只有这样可以定罪的事情,才值得闻澈来一趟。她那天和黑衣人说闻澈不在乎她的事情,还真是一语成谶。
岑令溪留意到了江行舟说自己不慎从山坡上滚了下来。这才看向他的衣衫。
素白的衣袍上沾了不少的泥土,衣角还带着一些小小的荆棘。
她不敢想,江行舟是经历了多少才找到了自己。一时声音有些哽咽:“怎么这么不小心?”江行舟笑了笑,轻轻拨去她鬓边的碎发,道:“只要能见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其他的,都不重要。”“我很想你。"岑令溪弯了弯唇角。
江行舟愣了下,没有应这句话,只是垂下眼去为岑令溪揉脚腕,“还能走吗?我带你走。”
岑令溪瘪了瘪唇,和以前一样,对着江行舟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连着好几天都被下了迷药,四肢酸软,动不了一点。”
“这……“江行舟看着有些为难。
岑令溪笑着朝他撒娇,“那要不你抱我吧?”江行舟呼吸一滞,道:“以我们如今的关系,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岑令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时有些不解,便问道:“什么关系?什么不太合适?我们难道不是夫妻么?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江行舟陷入了沉默。
这让岑令溪心中更是不安。
江行舟叹了口气,道:“闻太傅没有和你说么?”“说什么?”
江行舟叹了口气,才皱着眉道:“我们,已经和离了。”
这句话就像一块千钧重的石头一样,压在了岑令溪的心上,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什么叫已经和离了?”
岑令溪难以置信地问。
江行舟拍了拍她的肩,“对不起,我以为你知道,我以为他那天拿着和离书走了后便交给你了。”岑令溪看着江行舟脸上被细小的荆棘划出的痕迹,即使血液已经凝固结了痂,但还是能看出来。她伸出指尖触碰上江行舟脸上的细小的疤痕,“他是不是逼你写得和离书?”
江行舟想起那日在刑部的场景。
“你觉得就你现在的处境,还能护着她么?”“你大可以放心,有我在她身边,不会有人敢议论她。”
闻澈的声音响在耳边。
“我当时不该答应他的,我以为他能护好你的。”江行舟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岑令溪心中很是难受,那个说要护着她的人根本没有在乎过她的死活,眼中只有利益,而这个说着不能护着她的人,却排除万难来见自己。
“江郎,我们私奔吧。"岑令溪鼓起勇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