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翎携着酒壶走进了菡萏院内,见晏连璟正坐在书桌前不知在写什么东西,而那位仙主侧卧在一旁,身边矮桌上还放着干果蜜饯,好生恣意。
千翎来的猝不及防,竹绾一时之间都没能摆正好姿势,倒是觉得有些尴尬。
她从软塌上起身做好,晏连璟也停了下来,这应该是他抄写圣人经的第五十七遍了。
千翎抽出案边的一张纸页,略微瞧了几眼,“圣人经?绾仙主几日没出门,就是躲在这里让他写圣人经?”
“圣人经是好东西,多抄写几遍有助于平静内心,修炼涵养。”
竹绾朝着晏连璟使了个眼色,他这次倒是听话的退了下去,没有再过多停留。
美食诱惑加上道理经书的训练,她的这套魔王救赎计划初有成效。
竹绾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千翎少君来找我,不会就只是为了和我聊天吧?”
她怎么救得陌生少年对于赤水的少君来说根本就无足轻重,想找机会与云泽的仙主独处估计才是目的,暮轻瑶是神官正统不易拉拢,从她这个恶名昭著的竹绾入手慢慢渗入明显轻松许多。
“仙主真是和外人传言很不一样,你猜对了,我有份礼物要送给绾仙主。”
千翎将携来的酒壶放置在桌子上,伸出手后就幻化出一只厚重的卷轴。
卷轴的两边是碧绿雕花的翡翠,纸面上金丝云纹若隐若现,一眼看去就知道绝非凡物。
千翎将书案上的书推至一旁,将卷轴放置而上,刚想打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
“仙主可愿意帮我一件事?”
竹绾问道:“是关于这卷轴的事情吗?”
“这卷轴名叫九州秘境图,我想带仙主去一个地方,看一些事情。”
竹绾问道:“如果我说我不想去呢?”
千翎作势将卷轴上的锦绳要缠上,“行,那你日后可别后悔。 ”
他将卷轴缠了大半,一抬眼却看见竹绾半点想挽留的意思都没有,索性也不卖关子了,“这可是我们赤水家的秘宝,它可以带着持卷之人自如通到九州各个秘境之中。其中有一秘境名为朝日,是你父族所在之地。如今朝日族群陨落早已不复存在,通过九州秘境图,可以再现你族氏辉煌,难道仙主不想看看?”
是原主父族的族群?
竹绾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愣是没想起来有关于任何朝日的事情。
从云泽神官府中,她曾经在侍人弟子口中听说过这位云泽神官之妹祈云的故事。
当时九州沧州与赤水交接之处鼠妖横行,疫乱丛生,祈云奉命跟随其余九州世家前往沧赤之地平定疫乱,这场大战打的顺利非常,可归来之时唯独丢了云泽神官府的神女。
后来又过了几年,祈云终于回了神官府,身边却多了一个一个月大的婴儿,那孩子就是她自己。
关于她的父亲,有人说竹绾是与神明所生,也有说祈云是被鼠妖侮辱,可无论传言如何甚嚣尘上,祈云都闭口不言,只是默默地待在庭院中养育女儿。可好景不长,直到竹绾三岁之时,祈云也已油尽灯枯撒手人寰。
所以直到现如今,竹绾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她自己也不清楚。
看见竹绾沉思许久,千翎抱了抱胳膊,一脸势在必得,“怎么样,现在想去了吗?”
竹绾问道:“你带我去那秘境中究竟想做什么?”
“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在帮你就行了。”千翎说完便在菡萏院周围布下了一层阵法,用来抵挡外来人,等一切妥当之后,才将那卷轴徐徐展开。
卷轴之上四处秘境图腾浮跃而上,图上还飞跃着一只红色的麒麟兽,千翎指着其中一处说道:“这里就是朝日,是四大秘境中唯一一个已经没了族群生活的秘境。”
千翎说完后伸出手,示意竹绾牵住他。竹绾停顿了下,还在想着男女之防。
“不牵着我,麒麟兽把你甩出去了我可就不管了。”
没等竹绾缓过神来,千翎就已经抓住她的手。
眼前场景陡然间变换了形状,无数朱砂红的光芒如同璀璨的细小流星迎面而来,竹绾再打眼一看,便发现自己已经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麒麟兽的身上,紧紧地抓着千翎的衣袖。
她还来不及说话,对面红色的云海之间就浮现出一只更加巨大的如光影一般的麒麟兽,千翎没管面前麒麟神兽如何凶猛,带着竹绾就一头从巨物麒麟兽的中间穿了过去。
无数红线一般的光芒将两人紧紧围住,风平浪静之后,竹绾再睁眼时,自己已经站于山的顶端,而远处是一座浮在云海之上的绵延仙岛。
“那里就是朝日族所在的宫殿了,我们现在是在那场鼠疫之乱的十年后。”
千翎话音刚落,远处的仙岛上就不断传来兵戈铁马的声音,最高处的山峰像是被什么击打一般,万颗巨石迸发,即便相隔千里,也能看出战局的水深火热。
千翎冷冷的看着,解释道:“是灵台的弟子营。”
“灵台?灵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竹绾跟着千翎走下石阶,走过栈桥,他们距离朝日越来越近,破落颓唐的宫殿就越来越清晰。
灵台的青衣弟子们聚集在大殿的广场之上,乌泱泱好壮观的一片场景,站在弟子首位身穿将衣的男子持剑半蹲在地上,身边坐着的却是一个怀抱婴儿的少女。
那少女眉眼要与竹绾有七八分像。
竹绾问道:“那是我娘亲?”
“绾仙主认出来了,那就再看看那为首的人是谁吧。”
男子与祈云像是交谈不悦,男子从原地站了起来,长剑破鞘而出,直抵祈云的脖颈之上。
“你是世家神官一脉,不要为虎作伥,把玄树果交出来。”
祈云明丽的脸上满是泪痕,不知是哭的太久还是压抑太久,声音都是喑哑的,“朝日族人世世代代守护长玄树,是在守着他们的根基,树已经被你毁了,朝日城也已经没有了,你觉得现在我还会把玄树果交给你吗?”
对面的男子已经极尽恼怒,在剑拔弩张之时,竹绾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是晏怀君,晏家的家主。
千翎说道:“长玄树是朝日族的神树,世世代代守护朝日一族,而玄树果是长玄树万年才能结下一颗果实,吃下之后可功力大增,飞身成圣也未尝不可。若是晏怀君得到了,那现在可就真没有其他世家什么事儿了。”
竹绾道:“所以他没有拿到,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千翎沉静地看着竹绾,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因为那颗果子被你吃了。”
“你当时只是个婴儿,虽然是神官与朝日的血脉,但未得开化,吃下它也并不能带来什么,但如果你潜心修炼,日后可不好说了。”千翎顿了顿又说道:“说句不好听的,你可别生气。吃下玄树果,你就是最顶佳的修炼容器,晏怀君让晏望舒与你结成姻亲,估计就是为了这个吧。”
竹绾看着眼前近乎绝望的女子,不知觉间却像是对上了目光。
“你是九州世家的织凰血脉,却如此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天道不会容得下你的。”
晏怀君不敢再对上祈云的眼睛,只是兀自地狡辩着:“我是为了灵台的未来,自问不负道心。”
祈云泪眼已干,她讥笑一声,抱着婴儿从原地踉跄着站起来,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已经倒塌的城墙,看向那被撞毁的山峰。在那山峰之下从此之后长眠的人,是她的爱人。
“玄树果已经被我喂给了绾绾,杀了我们你就真的什么都得不到了。让我们回云泽,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竹绾正想接着再看下去,霎时间周围红色的线光渐起,朝日秘境如同碎片一般陡然崩塌,光线退去之后,秘境中挂着残留的血红夕阳,昔日巍峨的城已几尽被尘土掩埋。
此时,红色的麒麟兽踏云而来,出现在眼前。
千翎负手在身后,不着急上身麒麟带着竹绾离去,说道:“绾仙主看懂了吗,灵台晏家与你可有世仇啊。”
“所以千翎少君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呢?”
“很简单,放弃婚约。我们赤水会永远站在云泽这一边,也会帮助你重建朝日秘境。”千翎顿了顿又说道:“就算晏怀君强意留你在灵台,只要你不愿意,我们赤水就会倾囊相助。”
竹绾明白了千翎话中的意思,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所以你想娶我?”
千翎愣了愣,没想到竹绾话说的这么直白,他摸了摸鼻尖,尴尬道:“目前想要和赤水结盟,只有这一个方法......”
千翎坚定道:“赤水会帮你报仇。”
竹绾道:“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为何不愿意,这可是你亲生父母,他们可都是晏家害死的。”千翎不可置信地看着竹绾,道:“你就这么喜欢晏望舒,连他是你仇人的儿子也不介意?”
竹绾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那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虽然唏嘘朝日此番劫难,也感叹祈云无妄之灾,可她未曾与他们相处半日,没有半分情分,又如何因此对灵台生出恨意。
但千翎说的对,她是绝不可能与灵台再结姻亲的,无论是哪个人。
她又想起了晏连璟,她原本以为战场之上,晏连璟喜欢她的皮相才将她带走留在身边,如今有这么一出就说的通了,他应该是知道了竹绾的身世,知道了她是修炼的绝佳容器。
“对了,还有一事。”千翎故作高深地笑道:“这个你总该听我的话了。”
竹绾一头雾水,却见千翎结印施法,在竹绾胸口处引出了松心契的天青色印结。
“我从那日在夜宴上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已经发现你身上的松心契了,你身上怎么会被布下松心契?和谁?”
竹绾疑惑道:“你能看见我身上的松心契,却看不见另一个人的?”
千翎摇了摇头,“松心契是赤水最高阶的法术,只有一直隐居在玄云秘境的东德道君才会,我只能看见被施咒的一方。”
“但是我可以帮你去找东德道君解开松心契,到时候你就不用受施咒之人的限制了。”
终于知道了松心契的一点消息,竹绾连忙追问道:“什么限制?”
看见竹绾如此反应,千翎终于松了口气,对于松心契却缄口不言,“想知道,就考虑考虑如何和灵台退婚吧。”
千翎施法将麒麟兽唤到身边,又伸出手来想要牵竹绾。
竹绾扁了扁嘴,愣是没管他,自己提了提裙角就往麒麟兽的身上爬。等坐稳之后,千翎一声不吭就直接驭起麒麟兽,颠的竹绾差点仰面倒去,不得已只好又扯住千翎的衣服。
红色的光点又迎面而来,就在即将闯出秘境之时,平地间忽然刮起了一阵卷着尘土的疾风,麒麟兽一阵癫狂,千翎想要抓住竹绾之时,麒麟却又一紧急左转,将竹绾径直甩了出去。
竹绾捏着决阻挡着周身的风力,却还是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睛。
过了许久,那风沙竟渐渐停了下来,她再睁眼的时候,自己竟身处于人间的夜市之中。
她觉得眼前景象熟悉,却又不想不起来在哪。
沿街的河道之中飘荡着燃着灯光的画舫,虽然身处闹市,竹绾却还能隐隐约约听见那足足三层楼高的画舫中传来的靡靡之音。
她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迎面撞过她的胳膊,她没动得半分,那人却因为这冲击力撞得直接扑倒在了地上,怀中的馒头散落了一地,是一个只有半人高的小孩子。
她正想帮他去捡,身后却又涌出几个彪形大汉,将那小孩子架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拖着往前走,只剩几个圆滚滚的白馒头遗落在了原地。
身旁的游人三言两语的议论起来。
“真是可怜哦,从小就没了爹,亲娘还是做那种营生的,对他不管不顾。”
“他娘也是个狠心的,这孩子连个名字都没有,也不让他去上学堂,就天天的让他跑在街上混饭吃,晚上回去还得跪一晚上,不跪就打呦。”
“但这孩子长得是真的俊俏,白皮细肉的,两个眼睛跟水洗出来的一样,漂亮的像个女娃娃......”
谈话之间那妇人压低了声音:“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那种癖好的人争着把他往自己房间里拽啊......”
听到这里,竹绾心中一惊,也再顾不得找麒麟兽,转身朝着那几个彪形大汉所在的地方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