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换得扶桑灵种,南明行渊也没能变回原形,他只能窝在溯宁怀中,艰难抬爪挑选灵物。
又过数刻,他才终于从溯宁压制下挣脱,变回人形。整了整束袖,他坐直身,显得异常正经,仿佛方才出卖色相达成目的的不是他一般。就算得以恢复感知, 穷奇还是觉得晕头转向,想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边迷惑,一边将桌案上的灵果都扫空。南明行渊此行所求已经达成,见溯宁对其他灵物也不甚感兴趣,他便起身提议道:“我请你喝酒?”
溯宁还没说什么,穷奇先坐直了身,嚷嚷道:“我也要喝!”南明行渊看向溯宁,她收起扶桑灵种,并未拒绝。天边已显出暮色,但琅缳宝会尚还未结束。来赴宴者众多,以这样的交易方式,依照旧年之例,持续十数日之长也不是没有过。见不过半日,溯宁便要起身离开,逢姚蟾不免有些意外,琅嫘宝会中还少见有谁会这样早离席。
但她也并未对溯宁举动多加置喙,向她行礼作别。行至竹海边,山石嶙峋,只见金乌西沉,赤色遍染重云,点燃了天际。即便是神魔,也不免感其恢弘。
“数千年前,我至苍天之南,见万象昭明,行云如渊,故以此名。”山崖上,南明行渊取下面甲,举起酒坛向溯宁一敬,“血海魔族南明行渊,敬明光君。他一向不喜欢神族,但她却不在其中。
经北燕诸事,南明行渊得以在溯宁身上摒去对神族的偏见。溯宁闻言,看了南明行渊一眼,终究没有拒绝,举起酒坛与他相撞。若是境界稍低,便难以承受酒中暴烈的力量。
魔族的酒向来暴烈,入喉后便立时化作灼烫火焰,肺腑也像是为之点燃。穷奇趴在溯宁身旁,南明行渊随手用山石凿出的石鉴中蓄满酒液,他像大猫喝水一样将头埋了进去,完全没注意一神一魔正在说什么。不过溯宁同南明行渊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谈及过往数千年间所见六界风物,从低等魔物到如今,他实在走过许多地方。溯宁偶或问上一句,夕阳的余晖攀上裙袂,又寸寸落了下去,她的侧脸映在灿烂云霞中,被镀上一重霞光。
及至月上竹海,饮尽最后一坛酒,南明行渊站起身,向溯宁躬身一礼,动作间似有几分醉意。
静默的夜色中,他的身形就这样向后倒去,就这样自山崖上沉入翻滚的云雾。
溯宁低下头,对上南明行渊含了笑意的双目:“他日有魔族以孤名姓登门,还请明光君出手相助。”
月光下,玄衣被山风吹得鼓振。
溯宁垂眸望去,南明行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云雾中。*
山势奇崛,林木苍苍,山中有奇花异草,牵藤引蔓,垂石穿隙。草庐远在山林深处,显得异常幽静,门扉外的山石被随手写下药庐二字,笔走龙蛇,有酣畅淋漓之感。
主苍白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些微喜色。
崇阿氏灵族侍从在前引路,及至嗅到药庐中传出的隐隐清苦药香,枢阳山此间主人尤善医术,连许多神族也要向她求医,在九天声名斐然。不过她的性情尤为古怪,也只有通过崇阿氏,才能得见她一面。枢阳山主此行前来,当然是为求医。
溯宁那一剑留下的剑意,至今仍残存于他体内,凭枢阳山主自己根本无法化解。体内血肉撕裂又不断修复,如何痛苦可想而知,但即便是神族,也没有扣握能将他体内剑意引出。
枢阳山主多番辗转,耗尽人情,方才求上了崇阿氏的门,得以请这药庐中的棠若仙君出手。
带他前来的灵族侍从上前叩门,等了半刻,才终于有个及他腰高的小药童开了门。
烦:“来干什么的?
她梳着双丫髻,眉心一点红痕,看上去稚气可爱,说话的口气却不怎么耐君为这位求医的仙君诊治。
灵族侍从像是呈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只道:“奉景岷神上命,请棠若仙大约是因为他口中提起的景岷神上,小药童虽然满脸都写着不高兴,还是让开了身,只是忍不住嘟囔着抱怨道:“又来使唤姐姐了....日光漏入,青蓝藤蔓自窗棂攀援而上,走进药庐,只见女子正跪坐在桌案前,以药碾研磨草药。
有陌生气息靠近,她抬起头,露出张清冷的脸,肤白如瓷,连唇上也不见多少血色。
灵族侍从向她一礼,说明了来意。
虽是请棠若出手治伤,他言行间却不见有多少敬意,反而在看向她时透露出些许掩藏不住的轻鄙之色。
不过是只血脉微贱的妖族,竟也敢肖想崇阿氏的神上!这数千年间,若非崇阿氏庇护,她如何能有今日?景岷神上礼待于她,她却以恩相挟,果真是卑贱妖族,品性低下!
棠若不知有没有觉出他的轻鄙,闻言神情仍是一片清冷,只是抬眸看向枢阳山主,指尖弹出银针。
对她如何诊病有所耳闻,枢阳山主便没有躲,任银针没入自己伤处。但不过数息,面上始终不见什么表情的棠若却突然露出了怔然之色,似带着几分不敢相信。
神上
这是溯宁神上的剑意,可......神上不是早在三千年前,就已经战死在章尾了么?
枢阳山主见她神情,不由高高悬起了心,难道连这位善医的棠若仙君也治不了自己的伤?
他忍不住开口,打断了棠若的思绪。
我不治。
对上枢阳山主的目光,棠若抬指收回银针,语气毫无起伏道:“你的伤,为何?!不仅枢阳山主,连灵族侍从也露出错愕之色。这话的意思,是她分明能治,却不愿治?
枢阳山主看向了灵族侍从,崇阿氏分明已经应下,为何这位棠若仙君却突然不肯出手?
灵族侍从比他更觉得意外,此时皱起眉头道:“这是景岷神上之命一-’崇阿氏上下都知,棠若从来不会拒绝景岷所求。“那便让他来治。
出乎灵族侍从意料,就算他抬出了景岷,棠若也并未改变态度,反而冷声将他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灵族侍从头一回遇上这等情况,脸上不由浮起薄怒,正要再说什么,棠若却抬手拂袖,刹那间,他和枢阳山主眼前景象变幻,已经被强行送出了药庐。面前竹门猛地合上,发出一声震响。
真的不治么?
见此,连跟随棠若多年的小药童也觉意外不已,她试探着问道:“姐姐,棠若神情平静:“不治。”
溯宁神上于她有大恩,她当然不会为和神上为敌者治伤。见她话中没有任何动摇之意,小道童便也不再顾虑那么多了,姐姐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她看着窗外神色难看的灵族侍从,心头只觉出了口气,明明有求于姐姐,还一副下令的口气,也该让他们知道,姐姐不是应该任他们予取予求的。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灵族背后怎么议论。
就算是妖族又如何?姐姐为景岷神君做了那么多,如何配不上他?!想起崇阿氏族中对棠若的议论,小道童不由露出忿忿之色,在她身后,棠若呛咳一声。
小道童回过头,棠若拢着掌心,示意她自己无妨。“去取几枝凝神花来。”棠若轻声吩咐道。
见小道童出了门,她才张开掌心,垂眸看着染血的花瓣,有些失神。溯宁神上尚在世间,她理应循迹前去拜见,但.....棠若想,她只怕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