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四十七章
“阁下是要干涉我都天学宫事务么?!“司徒铮起身与溯宁对峙,强压怒气道。
若非前日亲见溯宁登上明月楼,清楚她是紫微境大能,甚至修为距飞升或许也只一线之隔,以他素日性情,早已悍然出手,又怎么还会多作理论。
不过是因实力不及,他才不得不收起世族的傲慢,试图以言语占据主动。
这话出口,一时也得了在场不少都天学宫客卿长老的赞同,便是溯宁修为再高,司徒铮不愿将长缨收入兵武门下,也轮不到她来管。
“与都天学宫没什么关系。“溯宁并未为司徒铮的话带偏了注意,漫不经心道,“只是你的枪法,不值得学。”听了这话,司徒铮的脸色已经难看得无法以言语来形容。
他出身世族,自诩血脉尊贵,修行上也未经多少波折便晋入太微境,如此修为,无论在八荒何处,都会被奉为上宾。
而以太微境修士的寿命算,司徒铮正当盛年,将来堪破紫微境甚至飞升九天也未必没有可能,是以他向来自傲。在他看来,以长缨身份,连入兵武一脉门下修行的资格都没有,何况习他的枪法!
溯宁自伞下迎上司徒铮阴沉的目光,开口道:“你不服气?”
司徒铮面上浮起冷笑,他一字一句地反问:“阁下用的可是枪?!”
梅林之中,她与符道一脉的周蕴交手时,所用的分明是符文。
溯宁的回答也不出在场修士所料。
“不用。"她平静道。
她自是不用枪。
司徒铮逼视着溯宁,语气中透出掩饰不住的傲慢:“那你又凭什么指点本尊枪法!”
既然她不用枪,又有何资格评判他的枪用得如何?!真是可笑!
周围修士也不由点头,心下也觉司徒铮反驳的话说得不错。
“我不用枪,“对此,溯宁不疾不徐开口,她的声音不算大,却足以令此时身在中宫广场上的所有人都听得分明,“不过我从前见过旁人用枪。”
这算什么?
不只司徒铮,在场其他修士闻听此言都觉得无稽,只是见过旁人的枪法,便觉得司徒铮的枪法不值一学?司徒铮显然没有将溯宁这番话当回事,他讽刺笑道:“那阁下不妨让我见识一二!”
他倒要看看,如今她要如何收场!
在场修士也都先后看向溯宁,她方才已然说了自己不用枪,那对司徒铮这句话,她要作何应对?深冬的天空一片灰白,风卷起溯宁的袍袖,她开口,语气听来有几分缥缈:“好啊。”
记忆断断续续,瀛州之畔,碣石临海,神族眉目桀骜,枪影如游龙,惊起滔天风浪。
瀛州尚在之时,六界各族大能都曾于此讲道,溯宁便是以此入道。
诸般道法,她都听过许多,其中也不乏枪术。溯宁执伞,如记忆中的青年一般握住了枪,便是她不用枪,凭她实力,要将记忆中的枪法复现也非难事。风势随伞而起,在这一刻,诸多上三境修士敏锐地感知到被引动的天地灵气,微微屏住了呼吸。她这是……
溯宁回忆着灵力运转的轨迹,抬起了手,她手中所握的分明是伞,风中却分明传来了一声枪鸣。这是一一
枪意!
在这声枪鸣中,在场修士所佩兵戈都仿佛受到感召一般,随之震颤起来,让他们不由面露难以置信之色。难言恐惧攫取了司徒铮的心脏,溯宁还未出手,他便已感受到浓重危机。通体墨黑的长枪落在手中,司徒铮将枪重重向下一顿,锋锐枪意顿时自身周延伸,形成无形界域。
正是因凝练成枪意,他才得以晋入太微境。溯宁站在原地,伞骨在空中划过,随着她的动作,枪意借风势而起。
不过瞬息,两道枪意形成的界域在无形中交错厮杀,兵戈应和的鸣声中,司徒铮身周锋锐意境蓦然开始消退,随即在摧枯拉朽中轰然破碎。
体内气血翻腾,司徒铮在喉中尝到腥甜,也就是在他枪意被破之时,无边风浪卷来,逼得他不得不横枪格挡。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司徒铮将枪尖向下,试图止住去势,长枪划过地面,用作防护的阵纹隐现,铺地的砖石上留下一道深深划痕。
靠着长枪支撑,司徒铮咬牙稳住了身形,没有双膝着地。
溯宁前方隐约现出枪影,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威势,在场修士皆面现敬畏之色,若是直面这一枪,他们实在不敢保证自己能接下。
她不是说自己不用枪么?
一众人族修士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司徒铮面色黑沉,眼底也不受控制地泄露出几分惊骇之色,但以他的傲慢,又怎么可能轻易低头。在溯宁面前枪影尚未成形之际,他握住长枪,振身再起,径直向溯宁而来,其势凛然,锋锐得似乎要将空间都撕裂。
但他的身形终究还是在溯宁身周三尺外滞住,再不能进半寸。
他的枪看似锋锐,却破不开溯宁身周枪意形成的界域。僵持不过数息,力竭的司徒铮难以支撑,为枪意反震,只能落在高台上借力化解。
模糊的记忆在意识中逐渐清晰,溯宁的目光落在司徒铮身上,骨伞翻转,空中枪影在这一刻终于成形。随身所佩兵戈震颤不已,在场修士下意识向后退去,道袍女子也立时护持着高台上的新晋学宫弟子离开,不敢直面这一枪之威。
见长缨怔怔看着眼前出神,程复连忙拉了她一把。无尽风浪骤起,处于风暴中心心的司徒铮不甘避退,咆哮一声,再度出枪。
墨黑枪尖与落下的枪影相撞,灵力碰撞的余波扩散,在场诸多修士连忙御起灵力,以免为之波及。虎口鲜血淋漓,司徒铮终于再难与之抗衡,在枪影下彻底溃败。
长枪脱手而出,玉冠破碎,他披头散发地摔在高台上,接连滚过几圈才止住去势。
布设在地面的无数阵纹亮起,发出尖锐鸣啸,似乎不堪重负一般。
司徒铮看着向自己而来的枪影,瞳孔放大,面上情绪只剩下恐惧。
他躲不开这一枪。
在枪影将要落下的一瞬,溯宁微抬起指尖,在场无数修士都自觉难以相抗的一击,就这样消泯于无形。地面防护阵纹隐没,风烟散去,像是之前的危机不曾出现过。
她对灵力的操控,竟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眼见这一幕,四周鸦雀无声,诸多来历不同的人族修士各怀心思,不过望向溯宁的目光都越发敬畏起来。
哪怕她只出了一枪,但已经足够证明她方才所言并无什么不妥。与溯宁所用出的枪法比,司徒铮的枪法,似乎的确不值得学。
溯宁不知他们心中忌惮,逝川伞悬在肩头,神情与之前不见有什么分别。收回手,她自认很好说话,司徒铮既要见识,她便成全他。
空白玉简浮起,溯宁心念微动,便将方才记起的那卷枪法录于其中。
她看向长缨,玉简也随她目光所及漂浮上前。见溯宁举动,诸多都天学宫弟子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这玉简中所录是什么?
学宫客卿长老与受邀而来的仙门大能尚且还坐得住,但心下也不免好奇。
长缨不知所措地看着溯宁,似乎连手脚也不知往何处放:“溯宁姑娘……不,尊上……
意识到自己的称呼有所不妥,她连忙改口,手中不自觉地握紧了那枚代表身份的玉令。
溯宁的目光越过长缨,落向了空茫之处,无视丛生的幻象,她开口道:“既想习枪术,便学这卷枪法。”话音落下,在人群中引发一阵低呼,即便自诩见过了风浪的上三境修士,此时都觉得惊异。
这玉简中所录,难道就是她方才用的枪法?!方才那一枪的威力,众人有目共睹,若真如他们所猜想,那这卷玉简的价值便难以估量。
盯着灵光涌动的玉简,数名上三境修士交换过眼神,都觉难以理解。
她竟然就这样随意地将如此功法,给了长缨这个无甚出身的少女?!
随意得似乎这卷功法于她而言并不值什么,可以将之随手相赠。
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到了此时,众人对溯宁的来历越发觉得好奇。即便是都天学宫所藏道法,能与她所用枪法相提并论的也是寥寥,更不是新晋学宫弟子能习得。不过溯宁拿出的功法,她要给谁,自是轮不到旁人来置喙。
玉简落在长缨手中,迎着众人艳羡惊异的目光,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见溯宁转身,长缨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为什么。就如司徒铮所言,她只是个出身低微的庶民,不过有幸与溯宁同行一路,未曾做过什么值得受此枪法的事。“你也觉得自己不配?“溯宁没有回头,只是反问道。无数意味各异的目光落在身上,要听长缨如何回答。数息沉默后,出身乡野的少女握紧了玉简,眼底似有火焰燃起:“不!”
她语气坚定,已不见有任何动摇。
那就够了。
溯宁恍惚想起,很多年前,终于登上青云阶,得入瀛州门下的她跪在瀛州诸多神尊面前,双手奉剑,向那位青商君请学剑。
她的剑摔落在地,高高在上的神尊说,如她这样的半神,不配学他的剑。
她只是个半神而已。
但半神又如何?
溯宁怔然片刻,什么也没有说,她握住自己的剑,转身向殿外行去。
神族不授,她便学自己的剑。
身后,人族少女俯身向溯宁拜下:“长缨,谢过尊上赐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