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四十五章
能登上明月楼,她的修为距飞升也不过一线之隔!石阶下诸多人族一时无言,久久未能回神。他们倒是不曾想过溯宁的修为会在飞升之上。若有仙神要来往于八荒,九天当会传令八荒诸国,令其迎接。
不过相比九天之上,八荒灵气稀薄,于修行并无益处,如非必要,诸天仙神并不会降临于此。“明月楼开了!”
在溯宁身后,明月楼第九重尘封多年的大门缓缓开启,这也就意味着,都天学宫所藏功法都尽供她观阅。抬头看着这一幕,在场修士心中五味杂陈,神情更是难掩向往艳羡。
据说明月楼中甚至藏有当年玄女使留下的诸多功法典籍,就算是许多都天学宫客卿,尚且也没有资格入明月楼,得观如此秘法。
这可是神族传下的道法,若能得观,必有诸多获益!溯宁自石像上收回目光,执伞走入了明月楼中。直到她的身影消失,石阶下围观的修士像是如梦初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嘈杂议论声再起。出身奚氏的修士混在其中,与其他神情或惊讶或艳羡的人相比,脸色显得尤其不好看。
便是奚氏太上长老中也有已入紫微境的大能,但溯宁实力究竞到了何种地步,尚且还未能有定论,如今这些奚氏修士也不敢肯定族中太上长老一定能胜过她。想到这里,奚氏修士不由在心;中将奚天崇父子又骂了一遍,倒不是觉得他们行事有什么错,只怪他们招惹了不该开罪的人。
无论是鸣镝输给程复后重伤于他,还是迁怒檀沁,在邺都外将其视作猎物射杀,在奚氏众人看来,都不算错。不仅奚氏如此认为,邺都世族也都作此想。玄云拢着袖子,笑意如旧,并未在意众多明里暗里打量的视线。
周蕴想起之前梅林中种种,心下只觉无比庆幸。见溯宁已入明月楼中,他抬手一礼,请玄云随自己前去暂歇。
虽然玄云自称为仆,但他也是太微境的大能,周蕴自不敢怠慢。
明月楼前聚集的修士逐渐散去,溯宁登楼的消息也随之传开,在前来一观擢选试的人群中再度引发一场震动。姜云来听闻消息时,正使两个钱买了两盏蜜水,他将手中竹筒盛的蜜水递给长缨,口中道:“听说已经近百年没有修士登上过明月楼……
本以为这位溯宁姑娘是太微境的大能,不想她的实力更在之上。
大约是只顾着说话,竞与人迎面相撞,将蜜水浇了来人一身。
低头看着手中跌落的竹筒,姜云来神情现出几分茫然,他方才明明已经握住了,怎么还会脱手?自己好歹也是个武者,便是实力差了些,也没有连竹筒都拿不稳的道理。
还没等姜云来想出个所以然来,来人身旁仆从已经厉声向他斥道:“放肆,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谁一一”话还没说完,便为东阳君抬手示意,只能将还未出口的叱骂都咽了下去。
受封离成所请为擢选试评断,东阳君当然会前来都天学宫。
不过他今日着一身让人难以分辨身份的常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不如何显眼。
接到溯宁登上明月楼的消息后,他神色不由显出几分凝重,如这等修为的大能,突然现身北燕,究竞有何目的?想起还满口叫嚣着要教训溯宁的赵璟,东阳君更觉头疼。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血脉,他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便做了什么蠢事,自己总要设法为其筹谋周全。虽为姜云来污了袍袖,他也并未引这等小事动怒,拦下了仆从将要出口的叱骂。
长缨见状,连忙躬身,与姜云来一道向东阳君赔礼,请他见谅。
“无妨,些许小事罢了。"东阳君抖了抖袍袖,不甚在意道。
长缨没想到他虽然生了张过分严肃的脸,却出乎意料地称得上好说话。
得他这句话,姜云来心下也大松了口气,看来眼前世族还算有些气量,没打算和他这等小人物计较。不过在他抬头之时,神情凝肃的东阳君忽地面色一变。天下间相貌肖似者大有人在,过去十多年间,东阳君也见过不少与自己故去的女儿有肖似之处的人,但终究也不过是肖似而已。
不过当姜云来站在他面前时,东阳君恍惚间竞仿佛看到少年时的女儿向自己走来,让他分不清真假。姜云来被他看得莫名,低声向长缨道:“我应该没行错礼吧?”
没等长缨回应,东阳君忽然按住了姜云来的肩,沉声问道:“你名姓为何,父母如今何在?”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姜云来警惕地看着他,没有作答。一旁仆从也颇觉莫名,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作游侠打扮的少年人来历。姜云来除了生得还算英气,其余也看不出什么长处,如何得了君侯另眼相待?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急切,东阳君缓和下神色,口中道:“你与我一位旧识生得实在肖似,我与她因故失了联络,如今见你,才想探问一二,看是否为旧识之子。”他将话说得恳切,神情不似作伪,姜云来便也卸下些许防备:“我生下来就没见过父亲,所以随阿娘姓姜,不过她也很早就病死了。”
据村人言,姜云来的生父是个好酒的无赖,在他出生后不久便弃了妻儿,不知往何处去,或许早就醉死在哪里。没了母亲后,姜云来便跟着乡间游侠讨生,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胡乱习得些武道,也做了游侠,四处闯荡。
东阳君按在他肩头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抖,他再次开口:“那你父母可曾为你留下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信物?”姜云来刚想说没有,东阳君便开口让他仔细想想,于是他只得努力回忆一番,依稀记起自己幼时似乎常带着串狼牙。
不过后来他阿娘病得太重,家中能当的都当了,姜云来当了那串狼牙换来两剂汤药,却还是没能让她捱过那个冬天。
姜云来不觉得自己的父母能与邺都世族攀上交情,若是如此,他阿娘也不至会饥寒交加,病死在那个冬日。只是听了他这话,一旁仆从不由流露出震惊之色,这怎么可能?!
不过在东阳君严厉的眼神下,他什么声音也没敢发出。东阳君审视着姜云来,目光如同虎狼,让姜云来心中忍不住腹诽,不认识就不认识吧,干嘛这么看着他,总不会是为认错人恼羞成怒吧?
也是在此时,闻听动静的檀沁赶来,见此情景,连忙屈膝代姜云来向他赔礼。
东阳君收回手,看向她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不过些许小事,谈不上冒犯。”
他深深地看了姜云来一眼,带着仆从离去。见他离开,姜云来神情微松,全然不曾察觉自己颈间不知何时多了个血点。
东阳君反手将掌心血滴掩在袍袖下,眼底有风雨欲来。暮色四合,夜幕自雪峰向都天学宫笼罩而来,明月楼中,无数卷玉简展开,其上灵光明灭,有序地浮在溯宁身周。
以昔年神族所传道法为根基,北燕修士在数千年间又推衍出无数术法心诀,其中也有二三,于溯宁而言值得一阅。
就如人族符文一道,再如机关傀儡之术,都是神族未曾涉足之法。
夜色已深,溯宁独自站上明月楼顶,再度与北燕王宫中那尊石像目光相对,神情辨不出喜怒。
北燕旧事断断续续地在她记忆中重演,但她记不起自己是为何离开了瀛州,又因何前来八荒。
人族于神族而言,便如蝼蚁。溯宁虽有人族血脉,却长在瀛州神族中,行事与神族无异。
神族,何时会俯身关心蝼蚁的生死?
北燕越尊崇所谓的玄女使,感念神族传道,溯宁便越觉得割裂。
尤其那所谓的玄女使,是一一
有道声音自背后传来:“这尊石像,看上去与你实在不算如何像。”
溯宁转头,南明行渊屈腿坐在明月楼后险峭的山崖上,手中抱着坛酒,正看向她。
“看起来,你很闲?"溯宁面无表情地开口。“与你相比,当是如此。“南明行渊回道,他看着溯宁,心中想,原来他曾经也是见过她的。
五千余年前,瀛州之上。
她提剑走上青云阶,令诸多神族闭口不能言。而那时,南明行渊不过还是只血海中随处可见的低阶魔物,远渡海域,向瀛州求道。
就如她是半神,也能登上青云阶,他这样的低阶魔物,又凭什么只能做那些生来便血脉高贵的魔族口中血食。出身如何,血脉如何,并非他能选择,但他至少能选择如何生,如何死。
便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南明行渊撑着重伤离开了瀛州,又走过九天十地许多地方,一步步,直到今日。他心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哂笑一声,不知讥嘲的是谁。再看向溯宁,语气中似乎有了几许醉意,他问:“喝酒吗?”
溯宁没说话,冷淡地看着他,南明行渊任她打量,神色悠然。
几息后,溯宁向他伸出手。
南明行渊于是再取出一坛酒,隔空掷了来。魔族的酒一入喉,仿佛有烈焰灼燃,连体内血脉也要随之烧灼起来。
溯宁似乎没喝过这样烈的酒,呛咳了一声,不过也是因此,她的神情终于在这一瞬鲜活了起来。月色如水,为溯宁披上一重薄纱,在她身后,南明行渊举起酒坛,遥遥一敬。
且敬你我如今,性命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