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撑腰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皎洁的圆月,室内一片漆黑,看不清任何东西。
包括陆今安凛冽的目光。
我们是什么关系?
此刻,顾念一的大脑宕机,像是一台发生故障,完全启动不了的电脑。
陆今安的掌心滚热,隔着一层布料,贴在她的腰上,将顾念一往床中央带,不给她挣脱的机会。半晌等不到答案,男人又问:“很难回答吗?”顾念一短暂的失神,随着抛出的第二个问题,她的理智回笼。
“不难,陆医生。"顾念一的声音极低,堪堪压过心脏跳动的声音。
不难,她也没有给出答案。
“所以呢?是什么关系?“男人的声音从她头顶压下来,似无形的低气压,那般沉重。
今晚的陆今安太不一样,话里话外不依不饶,他宽大的手掌拢住她的腰身。
掌心的温度烫到她的皮肤,心跳如擂鼓。
从来没有和异性有过亲密接触,更何况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溺在他的荷尔蒙之中。
两人贴得过近,空气变得稀薄,仿若置身于高原之中,呼吸渐渐急促。
借助黑暗给她的勇气,顾念一昂起头,问道:“你认为呢?陆医生。”
陆今安扬了扬唇,“躺在一张床上,盖同一床被子,能是什么关系?”
“所以,是什么关系呢?”
顾念一假装不懂,将问题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声音不大不小、不卑不亢。
看似好说话、柔柔弱弱,实则非常难和人敞开心扉。吃软不吃硬,逼得越紧,越适得其反。
陆今安将顾念一放在床的三分之一处,松开了箍住她腰的手掌,掰过她的身体,使她正视自己。在黑夜中,看不见彼此,却可以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陆今安启唇,一字一顿地强调,“夫妻关系。”他的上颌顶着牙齿,说出这句毫无温度又将两人实质性捆绑在一起的字眼。
同时,将手放在顾念一的后腰上,不让她再逃离。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他的态度和不满。
陆今安自答之后,还要问一句,“你觉得呢?”顾念一微笑,“陆医生说的对。”
“不要再逃。”
一番交谈之后,顾念一毫无困意,陆今安的手是无法忽略的存在,她的整副身体完全僵硬,像皮影戏里的小人。顾念一强制让自己闭眼睡觉,只是越想做某件事,越不得行。
不敢蜷着腿,不敢有大的幅度动作。
茫然睁着眼睛,飘来飘去,即使什么都看不见。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陆今安,他竟然睡着了,呼吸均匀洒落。
顾念一不得不佩服,这绝佳的睡眠质量。
小心心翼翼拿开他的手,得空透口气。
好在,陆今安是平躺姿势睡觉,她悄悄背过身,面对窗户。
清晨,薄雾掀开了一天的序曲。
窗外南飞的鸟儿叽叽喳喳。
陆今安生物钟自动响起,扭过头看见旁边的女生,睫毛轻颤,睡颜恬静淡雅。
男人轻轻掀开被子,看清了她的睡觉姿势。和他不一样,她是以蜷缩的姿势侧躺。
他不是妇产科医生,同样懂得,这是胎儿在母亲肚子里的姿势,内心深处渴望安全感的表现。
顾念一在他起身的时候,已经醒来,她睡眠很浅,一点灯光、一点动静,都会吵醒她。
“陆医生,早啊。”
还要去民宿,她不再赖床。
“早。“陆今安的嗓音微哑,带着早晨的倦怠。很稀奇,顾念一第一次见到没有洗漱的陆医生,漆黑的头发微乱,睡衣领口带着褶皱,沾染上尘世间的尘土。她不免多看几眼。
颀长的身影缓缓走进卫生间,她去衣帽间换衣服。阮知许做事滴水不露,提前准备好各式礼服,是一些简约不会过分夸张的款式。
顾念一坐在化妆镜前,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愣愣出神。
镜中素颜的她,即将不在。
今日,她不再是顾念一。
她是陆太太,陆今安的太太。
她需要扮演好这个角色,做一个合格且体面的陆家人。陆家全家人驱车前往落霞山,庆祝陆槿翊的民宿开业,顺便游玩。
一道出发的,还有刚回国的陆淮之,陆今安的堂弟。听陆家的爷爷奶奶说过,他行为最为懒散,不听家里安排,行事肆意妄为惯了。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银色超跑在山路中穿行,轰隆隆的马达声震飞了一群鸟儿。
成群飞扑到空中。
“他几岁了?“言外之意,很幼稚。
“比你大2岁。”
顾念一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陆医生你是最大的。”
陆今安幽幽调侃她,“嫌我老?”
顾念一被噎住,脸颊愈发绯红,刚准备否定,就听见男人说。
“晚了。”
又是无话,昨晚的插曲随着雾气消散,增添了新的尴尬。
顾念一瞥了陆今安一眼,抿唇的模样矜贵淡然,山路车少,开车不疾不徐、沉稳冷静。
而她困意来袭,阖上眼睛。
直到山顶停车场,还没有醒过来。
陆今安熄灭车子,半倚靠在座椅上盯着副驾驶的女生看。
顾念一坐他的车子,十次有八次都要睡着。怎么,他开车这么催眠的嘛,那下次她睡不着,都不用吃褪黑素了。
陆今安定睛细看,目光在她脸上一寸一寸逗留,顾念一今天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妆比平日里浓一些。浓密的睫毛轻轻扑闪,好像振翅的蝴蝶。
乌黑的头发垂在肩膀两侧,发梢微卷,唇色似成熟的红色浆果。
微微张开,似乎在等人采撷。
只是猝不及防,眼前的女生睁开了眼睛。
顾念一莹润的丹凤眼,直直撞进陆今安墨黑般的瞳孔,被他吸引住。
呆呆地问:“陆医生,怎么了?我妆花了吗?”抬起手下意识摸摸唇角,没有口水。
男人好像被人捉住的小偷,不见一贯的沉稳冷静,一瞬的无措,竞然挪开视线。
手指轻敲方向盘,“没有,到地方了。”
顾念一捞起手机,根据屏幕显示的时间计算,停车后睡了半小时。
所以,陆今安看了她,看半个小时吗?
有点可怕。
顾念一小跑一步,跟上陆今安的脚步。
二人开始并肩前行,看见民宿入口,顾念一伸出纤细的手臂,从陆今安的臂弯穿过,挎上了他的胳膊。始料未及的动作,男人的身体顿住。
顾念一迟疑,“不用演戏吗?"准备抽出自己的胳膊,是她自作主张了。
陆今安垂眸瞥视,按住她的手背,“就这样。”从背后望去,俨然一对璧人。
民宿大堂见到了陆家其他人,看到手挽手的两个人,陆淮之散漫问好,“嫂子好。”
顾念一礼貌颔首,“你好。”
和家里人和他说的一样,脾气好,相敬如宾。孟宸逸看见陆今安,“哼”一声走开,他的气还没消。小小年纪还记仇。
顾念一拽陆今安的衣袖,“你和他说什么了?”“不记得了。"陆今安摸摸下巴,作恍然状,“哦,好像是,让他不要抢我老婆。”
和孟宸逸说的一样,小孩子传得这么准确吗?从他口中说出来老婆,亲耳听见磁性的嗓音,更缱绻,顾念一的耳尖默默爬上一抹红晕。
酒会定在晚上,白天自由活动,居住的房间提前分配好。
她和陆今安的房间在顶楼。
推窗即景,俯瞰整座落霞山。
顾念一望着不菲的装修,民宿与民宿有天壤之别,据她所知,这里最便宜的房费是4999元/晚,抵得上她大半个月的工资。
最贵的一间房,更是接近6位数,拿出一年的工资都住不起。
夕阳悬挂在苍穹之上,慢慢坠落,晚霞散发跌丽之姿。顾念一掏出手机对着天际拍了一张粉色晚霞,不旺来这一遭。
随后坐回床边挑选衣服,不知道穿哪件,方不失体面。礼服太隆重,通勤装好像不够重视。
“穿舒服的就好,没那么多讲究。”
陆今安收起礼服,只留下最简约的一套,白色衬衫搭配粉色鱼尾长裙。
从前他哪里会在意这些,只会觉得女人麻烦。晚宴开场,来的许多人顾念一不认识,她只能寸步不离跟着陆今安,被人打趣恩爱。
她的脸都要笑僵了,比跑800米更累。
该打的招呼已经打完,陆今安去和朋友闲谈。她坐在角落中,面前放着一盘食物,肉类、蔬菜还有粗粮,看着平平无奇,每个都是有机蔬菜。她不适应觥筹交错的场合,不认识的人,画着精致的妆容,踩着8厘米恨天高,聊的是她听不懂的话。而她,是误闯入这场舞会的局外人罢了。
和顾念一有相同想法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其他来参加开业庆典的人。
“陆今安老婆什么来历,从来没见过。”
“下面县城的,父母就是普通工人,底下还有一个弟弟。”
“门不当户不对,难怪不受待见。”
“说好听点是温柔,实则寡淡无趣,长久谁能受得了。”
“迟早会被赶出去。”
顾念一有一点近视,导致她的听力特别好。几个男人的讨论源源不断传过来,“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啊。”
她想纠正他们的认知错误,其实灰姑娘家里有钱,只是被继母霸占了。
她比不上灰姑娘。
话一字不落地被陆今安听见,男人迈开长腿,向角落走来,皱起眉头,脸色阴沉,仿若浸上一层寒霜。上下打量一下他们,似乎看到什么脏东西。“我怎么不知道我老婆不受待见。”
语气冰冷,深邃的黑眸里,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原本热热闹闹的酒会,此刻静寂下来,空气凝滞,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眼前的几个男人失了声。陆今安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陡然勾起唇角,眼梢冷冷上挑,“赶出去?你们先开始。”
男人喊来一群保安,直接将三个人丢出去。真的是丢,几个人抬着他们就扔在了门口。旁人不敢制止,就连陆家人都未出来阻止。“没什么事,散了散了。”
陆淮之在后面招呼其他人,这不是挺上心,这个护妻的劲,前所未见。
陆今安走到顾念一面前,一改刚才冷冰冰的神色,弯腰问她,“老婆,吃饱了吗?”
老婆?!
顾念一耳尖泛红,木讷地点点头,事情发生得太快,她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
闻及此,男人劲瘦的手臂绕过她的腿弯,不顾其他人的目光,直接打横单手抱起她,另一只手拎着她的高跟鞋。穿越人潮,向电梯口走去。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顾念一一跳,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声如蚊蝇,“我自己可以走。”
陆今安步履不停,“脚后跟不是被磨破了。”“你怎么知道?"她没有习惯穿高跟鞋,被磨破之后,就去一旁坐着,别人应该看不出来。
男人不置可否,只是抱着她走路。
“陆医生,谢……”
第一个“谢”字出口,陆今安直接打断她。按下电梯后,凛声开口,“不想再听你说谢谢、麻烦你了、不用麻烦这样的字眼。”
顾念一的余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前段时间做的保证,她转头就忘,条件反射想感谢。
“不会了。”
她的音调降下去,声音嗡嗡的,落在他的胸前,夹杂着委屈。
陆今安手指抖了一下,他想解释没有凶你,嘴唇张开,又闭上。
顾念一躺在陆今安怀中,心头涌上的悸动如同海浪,一浪高过一浪,迟迟没有停歇。
刚刚三个男人说的话她听得多了,在婚礼当天,更难听的话都有,说她是用不正当手段嫁进豪门。高攀是事实,门不当户不对是实话。
原本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有人护住你,为你出头,那些隐藏在心底的委屈好似雨后春笋,全都冒出地面。电梯慢悠悠向上爬,顾念一缓和下心情,“陆医生,我可以走路的,抱着太重了。”
“不重。”他第二次抱她,抱的时间比之前久,估摸着体重不足100斤。
电梯在三层停下,有其他客人走进来,目的地同样是顶层。
顶楼有个屋顶花园,方便夜晚观星。
单手公主抱在电视里常见,亲眼见到还是稀奇,可巧进来的是一对情侣,女生一直捣男生的胳膊,让他学学人家。
顾念一察觉到被打量的目光,将脑袋埋在陆今安的胸口,不想被人看见,太羞了。
陆今安低头看怀里的女生,右脸贴在他的衬衫上,又不敢紧紧贴合。
脸红透,一直蔓延到耳垂和脖颈。
他眉头舒展,微微侧过身体,隔绝他人的视线,保护女生的胆小。
门把手上挂着创可贴和碘伏,是陆今安在楼下向酒店的员工要的。
陆今安将顾念一放在沙发上,蹲下身来握住她的脚踝,查看脚后跟,“我看看。”
男人体温比女生高,像是贴了一个暖宝宝。“不……“顾念一紧急止住麻烦了三个字,改口道,“不用了,应该没什么大事。”
她用手按住陆今安的手,试图拨开。
但力气和男生比,差距甚远。
两只脚的脚后跟全都磨破了皮,露出红色的肉。陆今安眉峰微拧拆开包装,准备消毒。
“我自己来。“顾念一想夺过他手中的碘伏,被他避开。男人像是听不见,一意孤行地擦拭受伤的地方。一如在医院里那次。
他想做的事情,别人阻挡不了。
眉目低垂,眼睛敛在纤长睫羽之下,神情淡漠,专心致志处理伤囗。
陆今安轻轻贴上创可贴,似乎怕触碰到伤口,“洗澡的时候会有点刺痛。”
“好的,陆医生。”
仿佛她真的是他的病人,谨遵医嘱。
女生抱着衣服走进浴室,陆今安自嘲笑笑。破皮的伤口再痛能有多痛,没有开刀,没有皮开肉绽,比不上手术室里的万分之一。
他见多了生离死别和各类伤口,习惯了麻木和漠视,今天是怎么了?
对着一个擦破皮的伤口,叮嘱这么多。
顾念一洗完澡出来,头发已经吹干,穿的却是外出的衣服。
“陆医生,我想去山顶逛逛,不用等我,早点睡,晚安。”
前24年,她从来没有旅游过,被生活和学习裹挟着朝前走,今天也算是半旅行,自然不想错过山上的夜景。“你就穿这个出去?”
一件衬衫加牛仔裤,仅此而已。
顾念一恍然想起,这是在山顶,温度本就比山脚低15摄氏度,到了夜晚,更是只剩十来度。
然而她没有带外套,泄气坐回床边。
陆今安像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掏出一件西服。“你怎么带了外套?”
“习惯备着,空调房温度低,走吧。”
男人解释一句,和顾念一一同出了门。
顾念一踏上通往屋顶花园的最后一级台阶,忽然间,她的手被陆今安攥住。
“小心,黑。”
心脏陡然漏了半拍,奇怪的是,并没有想要挣开,反而将自己交给他。
男人牵紧她的手,一步一步走进花园。
为了增加氛围感,屋顶花园没有大灯照明,只有暖黄色的灯串,她披着陆今安的黑色西服,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开始是他主动牵住她,后来是她回握过去。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他们。
屋顶花园空间很大,可以烧烤、放冷烟花,还有一个供小朋友玩耍的小型游乐场。
顾念一盯着秋千,一动不动迈不动脚步,犹豫要不要去玩。
陆今安察觉出她的徘徊,牵着人径直走向秋千,将人按在了座位上。
“大朋友一样可以荡秋千。”
顾念一回过头想反驳他,刚好对上陆今安矜贵的脸,笑容暂停。
他的眼里是浓浓夜色,与她的呼吸交叠在一起。一瞬间,风停止流动,天地万物静止。
暗黄色的灯光下,男人微微俯身,视线与女生交汇。雾气弥漫的眼睛凝视他,只一寸之隔,饱满的唇瓣又微张。
陆今安喉咙干涩,不自觉滚动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