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洹走了好一会儿,程胭才冷静下来。
她坐在床榻上发呆,春兰采荷过来伺候她梳洗,同她说起明日要几时起。
程胭点点头,想起明日回门,心里就忍不住的发怵。
春兰采荷见她发愁,纷纷开始安慰她,“少夫人不用担心,夫人已经将回门礼备下,不会出错的。”
“您明日安心的回门,之后若是不愿回去,谁也不能强迫您。”采荷的声音很是激动。
程胭听见采荷的话愈发沉默起来,虽事实如此,可她一个外嫁女,却不期待着回娘家。
无论怎么看,都是有些悲哀的。
“你们也早些歇息,明日春兰陪我回去就好,采荷留在国公夫。”程胭交代完两人,便挥了挥手让她们出去。
她原本是想等越洹回来的,只是他出门时特意交代过不知何时歇下,程胭倒没硬要等的意思。
只是看着床铺上的两床喜被,开始犹豫起来。
昨夜她慌慌张张,心中胡乱想了许多,可越洹已经将事情解释清楚,程胭想,他既愿意解释,总不是不满意她的。
程胭犹豫了好一会儿,决定将一床喜被收了起来,她将被子堆放在柜子里,不敢多去看一眼。
随后她拥着剩余的一床被子,睡在了床的里侧。
留出了一半的空位。
做完这一切之后,程胭的脸绯红一片,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上头那灼热的温度。
程胭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她好似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她梦到了越洹,具体梦见了什么,已经记不清楚。
只记得越洹那张俊逸端方的脸。
程胭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梦到这些,她心中有些害怕只想快一点从梦里醒过来。
但往往事与愿违,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从梦中醒来,就好像身上压着什么似得。
程胭醒来时觉得累极了,她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一转身瞥见了睡在自己身侧的越洹,吓了好大一跳,若非她及时想起自己已经成亲,说不准就要尖叫起来。
但她的动作并不小,惊醒了一旁的越洹,他睡得迷迷糊糊,骤然被吵醒很是烦躁,“天亮了吗?”
“什,什么?”程胭有些慌乱的朝外面看过去,只是外头黑漆漆的,她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未,未曾。”
“那是什么时辰了?”越洹听出是程胭的声音,耐着性子问道。
“我…我不太清楚。”
越洹:“……”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越洹很想努力的起来看一眼,但实在是太累,见外头没有什么动静,便兀自睡了过去。
至于程胭如何,越洹实在是顾不得,他记得自己睡下才不过一个时辰。
耳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程胭觉察越洹这是又睡着了,才又勇气抬头去看他。
他安稳的睡在一旁,锦被盖了一半,露出了大半的身躯,屋子里很温暖,他穿着寝衣,应当是冷不着的。
可程胭瞧着总觉得冷,犹犹豫豫的睡不安稳,闭上眼睛又睁开,只是这一回动静小了许多,没有将人吵醒。
扯过了一旁的被子,盖在越洹的身上。
这才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
直到坐上马车,程胭都没能想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些奇怪举动,回过神来后已经那么做了,若让她说出个理由来,程胭也实在不清楚。
幸而这件事越洹不知道,不然程胭只担心自己解释不清。
越洹没有休息好,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程胭本不是话多的人,见此情景就愈发安静。
只是她不怎么习惯和男子接触,坐在马车里还有些紧张。
何况越国公府到程府的距离并不算近,程胭就更紧张了。
越洹自是发现了,但他并不知道程胭是因为自己才紧张,还以为是因为回门的事情,他望向程胭有心想要说句话,只是实在不会哄人。
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只说让她别担心,“今日我在,你那继母不敢欺负你的。”
程胭知晓越洹是误会了,可她听着这话,却没舍得反驳,只是冲着越洹浅浅一笑,承下这份好意。
马车行使到程府的时候,程同济和李氏早早的在门口迎接,见到越洹之后就亲亲热热的迎了上去。
声音都高了七八度,“贤婿。”
越洹望着程同济略略点头,拱手行礼,“岳父。”
“贤婿里边请。”程同济望着越洹,脸上笑的宛如花儿似得,对着他亲亲热热,不知道还以为越洹才是他的亲子,而程胭则是娶回来的媳妇。
越洹被程同济簇拥着离开,程胭则是被李氏领着去了她的住处。
李氏屋里,她的亲生女,程胭的妹妹程芮早早的在了,她们来之前,她正在试戴新首饰,见程胭过来才不咸不淡喊了声“长姐”。
程胭略略点头,应了一声,“二妹。”
她们姐妹,平素并没有太多的交情,程芮从前是庶女,在她跟前谨小慎微,低眉顺眼。
见到自己时大多恭敬。
后来李氏扶正,她的身份跟着自己的母亲一道水涨船高。
成了嫡女之后,程芮再见她时,就没了谨小慎微,却也没学会拜高踩低的风气。
程芮压根就不把她当一回事,就如同现在这般。
“芮儿,快请你长姐入座。”李氏佯装斥责。
程芮没有拂了母亲面子,恭敬的迎着程胭,“长姐请坐。”
她二人今日这般的态度是为了什么,程胭其实都清楚,她虽然觉得有些可笑,到底也顺从的演了下去,“母亲。”
李氏语气温和的同她闲话,“自从你出嫁之后,老爷心里一直都挂念着,我虽是你的继母,但有些事也壮着胆子问姑娘一句。”
“新姑爷待你可好?”
“可还习惯?”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可好相处?”
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关心,脸上的表情也是情真意切,程胭听得分明,随意的答了几句。
并没有如李氏所愿倾诉太多。
李氏也不恼,她本也不是要来和程胭话家常的,话锋一转,就将话题引到别的上头,说起了赏花宴来。
永宁郡主每年都会举办赏花宴,算算日子也快要往各家发请柬,程家门楣低,入不得永宁郡主的眼。
但越国公府不一样,国公夫人每年都会收到。
颜氏的一双女儿年纪不大,往年她都是带着府上的庶女赴宴,程胭如今成了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永宁郡主送请柬,肯定会算上她的一份。
李氏如今提及,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她想让程胭带程芮去赏花宴。
若是运道好,被世家公子看上,那荣华富贵岂不是唾手可得?
“眼瞅着你妹妹也快要及笄了。”
待及笄之后,就要说亲。
李氏说的含蓄,但程胭已经听明白了,她佯装没有听明白李氏提及赏花宴的深意。
自然不会应承什么,略略一思索顺着李氏的话往下说,“母亲操办过一回及笄宴,想来应该已有经验。”
“不知母亲可有给二妹选好簪?”
“这还不曾…”
“若二妹得空,不若我们一道去铺子里瞧瞧?”
李氏:“……”
她要说的哪里是这个?
李氏摸不准程胭是没听明白,还是故意不接话,但事关亲女,她也只能厚着脸皮将话说明白,“你妹妹年轻,想着你可以带她去见见世面。”
程胭本想将这事儿绕过去,但她实在低估李氏的慈母心肠,若是以往李氏才不会同她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因为她学着程同济的毛病,嫌跌份。
李氏见她面露为难之色,语气就凌厉起来,“胭姐儿这是不愿意?”
“母亲容禀,并非女儿不愿,只是我并未收到赏花宴的请柬。”程胭垂着眼眸,语气里满是为难,“永宁郡主的赏花宴…参加宴会的人数,都是早早就定下的…恐不会临时更改。”
程胭说的不是假话,李氏也知晓这并非推脱之语,只是她依旧不死心,女儿的事情落了空,儿子的事儿,总不能再落空。
便同程胭说起青山书院的事。
程同济那天没把话说的太明白,是顾及自己的脸面,但李氏今日在程胭面前已没了脸面,就不在乎多丢脸一回。
开口便求程胭想法子让自己儿子进青山书院念书。
像是知晓程胭会推脱,李氏便率先开口,堵了她的话,“胭姐儿虽已是嫁出去的女儿,可家中兄弟姐妹才是您的血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您总不能一朝飞上枝头,就彻底的舍了娘家。”
“岂不是叫人寒了心。”
李氏的声音极冷,程胭只觉得头疼,上一回程同济没将话说的太直白,程胭尚可装傻。
如今李氏说的明白,她还得想想怎么稳住她。
不会有什么人来给自己解围,她要依靠的,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母亲说的哪里话?如何就是舍了本家?”程胭垂下眼眸,低声的开口,“我自然记得自己姓什么。”
“若是我有能力,当然也愿意提携弟弟妹妹,只是我才成亲不过三日,就要同夫家说这些…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程胭的语气轻轻缓缓,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何况这件事传扬出去,难保旁人会多心。”
“多什么心?”李氏满不在乎道。
“旁人会说程家的姑娘和夫家不是一条心,成亲才三日就迫不及待的为娘家谋好处。”
可程芮尚未成亲,程家的姑娘名声有碍,她最受影响,程胭知道这话没有什么说服力,李氏的确疼爱程芮,可比起程芮来,还是能传宗接代的儿子来的要紧。
但今日还有程芮在,李氏不在乎的,她会在乎。
一听这话瞬间着急起来,不愿李氏继续说下去,“娘,长姐,外头的宾客都已经到齐,我们就别在这里杵着,还是招呼客人要紧。”
李氏心中有些火气,只觉得程胭不识抬举,但一想到她如今身份,只能将诸多情绪藏在心里。
程芮生怕母亲不放人,便亲亲热热的挽着程胭的手出去,李氏自然不好阻拦。
但一出李氏的屋子,程芮就甩开了手。
程胭乐的清闲,也没想和她扮演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宴会已经开始,她带着春兰一道去听戏。
不远处,程芮和她的小姐妹热热闹闹的看着戏,明明是她的回门宴,而她却是最置身事外的一个。
虽然周围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可她至少是松了一口气,不用去应付这些事情。
继母和亲爹明摆着利用,偏她连撕破脸皮的能力都没有,只能虚与委蛇。
她的娘家,她既没有办法舍弃,也不能让她依靠。
实在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