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胭住的偏院在西侧,距离正院有很长的一段路,即便得了消息立刻赶来,也耽误了不少时候。
正院的堂屋中,程同济和李氏早已坐在上首等着。
儿女婚嫁之事,程同济不好多言什么,都是李氏在说话。
且说今日越国公府差媒人上门来提亲,双方交换了姓名和八字,约定待纳吉结束之后,再商定婚期。
程同济坐在主位,喝完一盏茶,总算纡尊降贵的开口。
但一开口就是让程胭日后不忘本家,记得照拂家中弟妹,“大郎眼看着就要进书院,我瞧着青山书院就极好。”
程同济口中的青山书院是京城最大的官学,自然是极好的。
京城虽然也有很多不错的书院,可程同济瞧来看去,都觉得比不得青山书院。
只是那里头的学生皆是家学渊源之辈,按着程同济的本事,是没法将孩子送进去的。
他能力不足,却又心有不甘,故而将主意打到了程胭的身上。
心想着大女儿即将嫁进越国公府,成为越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进青山书院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到时候他和越国公就是儿女亲家,日后前程定能一帆风顺。
程同济见越国公府言而有信,真将早年随口许下的婚约当真,自是喜笑颜开。
纳吉还未过,就已经开始畅想未来,将一件件,一桩桩事儿想得极美。
程胭沉默着,不发一言。
程同济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此番见她不说话,皱起了眉头,“怎么?为父同你说话,你不曾听见?”
面对父亲的质问,程胭无奈不已,这话她应不得,却也不知要怎么拒绝。
实在没了法子便一味的装傻,佯装不知,脸上尽是迷茫。
程同济见状皱起眉头,眼中闪过深深疑惑,他记得程胭幼时也是个聪明伶俐的,怎得长大之后这般呆呆笨笨?
连话都听不明白。
“你阿弟到了要上学的年纪,为父瞧了许多书院,青山书院最为合适,只是为父没有门路,须得亲家出面…”
程同济自诩为读书人,说话办事从来都讲究含蓄内敛,从不愿将话讲的太明白,多是半遮半掩的叫人去猜。
说上半句,要让人猜下半句。
他对待谁都是一个模样,程胭幼时根本听不懂这些,时常惹得程同济不悦。
倒不曾想有朝一日,她还能听到那清高父亲将话说的这般明白。
程胭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可也仅仅如此,她依旧安静乖巧的站在下首,等着父亲吩咐。
程同济心中愈发烦躁,到底是没法子将话说的再明白些,只不过瞧着程胭时,脸上的厌恶怎么都遮挡不住。
李氏轻轻的咳嗽一声,程同济总算是回过神来,生硬的换了话茬。
“越国公府高门贵胄,这般鼎盛世家,自是极注重规矩的,你嫁过去之后,务必要好生伺候丈夫,不可忤逆不逊,更不可恃宠生娇。”
“万万不可连累家中弟妹。”
程胭低头应声。
这乖巧的模样总算让程同济心生满意,找回了些当父亲的权威。
叮嘱过后,便挥挥手让程胭离开。
程胭浑身紧绷着,离了正院也不敢松懈,直到回了自己的屋子才缓过神来。
屋里燃了炭盆,暖和的让她有些恍惚。
“姑娘回来了,厨房送了饭菜过来,您趁热吃。”春兰将食盒里的饭菜悉数摆上,程胭愈发觉得这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
她去正院时,恰巧黄昏时分,彼时春兰刚去领了饭菜,李氏身边的大丫鬟就过来传话,程胭不敢耽误,甚至都来不及垫上两口。
回来路上她也想到了这事,本以为今日又要吃些冷饭冷菜,谁知厨房竟送了新的来。
“是冯嬷嬷亲自送过来的,还说什么知道姑娘事忙,饭食放凉了再吃,对身子不好。”
“原来,她们也知道凉了的饭食吃了对身子不好啊。”
采荷可还记得冬日有几回她们去领饭食,那饭食早已经凉透,她们想借厨房的灶热一热,行个方便的事儿。
厨房却不答应。
春兰好声好气的询问厨房的厨娘们,可否等她们院里来人了,再将饭菜盛出。
但也被拒绝的彻底。
说是他们厨房也是有规矩的,便是府上的大姑娘也不能坏了规矩。
如今倒是什么规矩都顾不得了。
采荷说话时气呼呼的,明知冯嬷嬷是趋炎附势故意献殷勤。
但她还是笑着将饭菜接了过来。
就连春兰都夸赞她有所长进。
“姑娘趁热吃。”春兰采荷伺候程胭用饭,程胭也没拒绝。
温热的饭菜吃到肚子里,很好的缓解了身子的不适,只是心里头那些寒意,却怎么都不能驱散。
她和越洹的婚事,尚在纳吉这一步,父亲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为自己的儿子谋好处,全然不顾她的处境。
程胭早知父亲薄情,但他总能一次又一次的打破自己的认知。
她只求程同济一直端着自己的体面尊严,莫要对着她说这些话。
*
越国公府请来的媒人很是利索,纳吉结束之后,便是纳征。
越国公府诚意十足,李氏看着长长的礼单,眼中闪过不少妒忌神色,婚期随之定下。
日子定的很急,李氏实则不大满意,因着府中什么都没有准备,对比越国公府的聘礼,他们的嫁妆可不好出,时间着急,有些东西少不得要高价置办,李氏舍不得嫁妆,却又想着小儿子去书院的事儿,只能咬牙定下。
就连程胭也没有想过事情能这般顺利。
她出嫁的这一日,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婚礼热闹而盛大。
程胭一早就被喜娘叫醒,从早忙到了晚上。
越国公世子越洹亲自来迎亲,给足了程胭体面。
她举着扇,跟在越洹的身后,透过红纱扇面,她瞧见了前头那个穿着红色婚服的高大身影。
程胭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丈夫。
婚礼的流程繁琐而复杂,程胭并不懂这些,李氏也不会为她打算,唯有喜娘尽职尽责在一旁提点。
在喜娘的提点下,她顺利走完婚礼的仪程,心怀忐忑的被搀扶进去新房。
程胭端坐在婚床之上,手中还举着团扇,喜娘进屋时,程胭的双手已经微微颤着,也不知举了多久。
“新娘子快歇一歇,世子还在外头敬酒,也不知何时回来,这扇子一直举着也不是个事儿。”
喜娘善意提点,程胭这才将扇子放下,轻轻的揉了揉手腕。
入目所及,一室奢华。
丈夫还未归来,程胭全然不知自己这时应当要做什么,喜娘将春兰采荷唤到一旁,耐心的吩咐着什么,分明在同一处,她们几人说话时也不曾避讳。
但程胭却什么都没能听见,她告诉自己不要紧张,要冷静些。
可直到越洹回来新房,她也没能将自己哄好。
身旁的喜床塌陷下去,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程胭回过神后紧张不已的抓起团扇。
她微微垂着眸,目光平视前方努力的忽略身旁带来的压迫。
只是盯着团扇,眼睛也没有眨一下,直到眼睛干涩不已。
越洹坐在一旁,随意整理着自己的衣袖,朗声吩咐人退下。
喜娘和丫鬟均在一旁伺候着,按着规矩他们后半夜也要在外头伺候,这会儿更是不能离去,但国公夫人特意吩咐过,一切听从越洹吩咐。
新房中骤然少了不少人,瞬间安静下来,但程胭却愈发紧张起来,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团扇被她捏的很紧,她不敢去看越洹,可越洹却光明正大的打量着她,虽说隔着扇,他看的也并不正切。
但也知晓眼前这人日后便是自己的妻子。
念过却扇诗之后,程胭才小心翼翼的放下扇子,她望向越洹,不过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世子。”
越洹听见这称呼,微微的一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他端起桌边的合卺酒,递给程胭。
也没等她有所反应便一饮而尽。
程胭不曾饮过酒,即便这酒不烈,她也有些不适,还没等她缓和过来,耳边就传来了越洹的声音。
“你我既已成了夫妻,有些事也应当早些说明白。”
“从今往后,你我夫妻一体,你须得谨言慎行,莫要学些不正风气。”
“青云梯虽好,可登高一事,须得脚踏实地。”越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程胭听得清楚。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猝不及防的砸向程胭,她脑中发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是,请世子放心,我都明白。”程胭低声回应。
她端着冷静皮子,脑海中却思绪万千。
越洹望向新婚妻子,脸色平静非常,不辩半点喜怒,他看着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屋子,却觉得这里是那么的陌生。
从定下婚期的那日起,他院中就陆陆续续添置上许多物件,这些物件一点点侵占他的屋子,无不昭示着这处即将要迎来它的女主人。
程胭的反应出乎越洹意料,他本以为自己这般说,她会同他大吵大闹,结果却…
程胭很安静,他不说话时,她更不会多言,可这般安静,还是没能让越洹满意。
“夜深了,你也累了一日,早些歇息。”越洹淡声说完,吩咐丫鬟进来伺候程胭,便径直走了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程胭望着桌上的合卺酒出神,头上繁重的首饰被尽数拆下,春兰采荷伺候她梳洗。
今日越洹去程家迎亲,她出门时耳边传来许多吉祥话,一声声恭喜中,还夹杂着不少艳羡。
程胭听得分明,她的心中是有隐隐欢喜的。
越国公夫人是母亲的闺中密友,程胭幼时见过她,那时候她称呼国公夫人为姨母。
程胭那时也是见过越洹的,只是那记忆太过久远,她长大后奋力回忆,也不过是想起一个模糊影子。
但却是这模糊身影,支撑着她这么多年勇敢的坚持下来。
若说她对越洹有多么喜欢,那定是假话,程胭说不清自己心头是何感情,终归对于这场婚事,她还是在意的。
备嫁时,心中也是有期待的。
可今日这情形,却是程胭始料未及的,丈夫这是…不满意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