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斩剑
刃染久久未应答,怔愣在原地。
“既然弟子间比试正常,阁下为何还不说话,难不成……是怕了?"容阙缓缓道,古井无波的眸中涌着暗色。卒韫语气中略带责备,“你此话当真不对,你眼前这位可是天机阁的大弟子刃染,实力超群,又岂会害怕,大许是觉得若是赢你,算是欺负,这才犹豫不决。”
捧杀!
浮玉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实在不知这些个话术他是打哪儿学来的,料定天机阁的人对付不过容阙,但又不想丢面子,肯定会应上一战。
卒韫勾唇,灿如夏花,对着她眨了眨眼:“浮玉师妹觉得呢?”
卒韫本就生的女相,又因为体弱,面白如雪,平日里鲜少露出笑颜,时不时板着张脸,严肃又古板,算是为数不多让弟子们敬畏的师兄。
她与他虽为同时入宗门拜师,但因为师父不同,平日里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只会在下山除妖历练时有机会撞见。浮玉虽是放荡不羁的性子,但也受不了他这种摆着明晃晃笑意的勾引。
………嗯。“浮玉别开眼,看向容阙,“师兄当心。”卒韫嗓音晦涩黯淡,似不经意间提起:“师妹何时与他关系这般要好了?”
浮玉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整个宗门都知道她毁了容阙花田那时,差点被容阙打的掉了半口气,也是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只是他自那以后都不爱搭理自己。
她三缄其口的样子,卒韫便当她是默认,才堆起的笑意又淡了回去,就连着看容阙的眼神也不大欢喜。“既然阁下这般说,那我们天机阁便应下,就由我与你比试。“刃染上前两步,微微拱手。
眼下是被逼到崖口,不得不跳。
他不相信自己当真不是眼前这无名之辈的对手。虞青萝欲劝阻:“师兄,不…"”
刃染道:“青萝不必担心,师兄自有安排。”“让你三招。"容阙淡淡道,手中幻化出一道长长的结界,只将他与刃染囊括在内。
他白衣翩翩,如同天降神兵,神色冷肃不苟言笑,动作拂动间有着常人难以匹及的果决。
刃染道:“不用让,阁下不必轻视天机阁。”饶是到了此时,他依旧要打肿脸充胖子。
容阙收声,掌心凝聚着浑厚的灵力,尖端化为根根分明的尖刺,从地面一路蔓延至刃染所处位置之下,在一声嗡鸣中,破土而出,缠绕在他的脚踝处,克制住他的动作。刃染虽早有预料,但还是慢上一步,等再想回击之时,那藤蔓已从小腿往上攀附,藤蔓逐渐缩紧,缠绕的愈来愈深,几乎扼断他的喘息。
而在此时,容阙突然瞬移到他跟前,不由分说的就是一掌击飞在其胸口,刃染受击控制不住的向后飞去,撞飞在结界之上,激起点点尘土飞扬。
刃然倒吸一口气,右手在芥子袋中取出符篆,口中默念术法,随即将符篆贴在藤蔓之上,顿时燃起熊熊火苗,将藤蔓少个干净,为此还避开了他身上的发袍。
他拔剑出鞘,不顾身上几欲碎裂的疼痛,跨步移到容阙跟前,试图与他单拼剑术。
“不用看了,从他拿剑出来的那一刻就输了。"玄妙长老侧身对身旁的弟子说,“你们去准备点伤药来。”浮玉不满道:“师父,您怎么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呀?”玄妙长老出言解释:“这药是为天机阁这弟子所备,容阙乃修剑道着,他如何能比的过,若是待会儿输的太惨,发难时我们也好搪塞过去。”
“师父就这般相信容阙会赢?"浮玉道。
“你看这厮只防不攻,肯定死路一条。“玄妙长老抚了抚下巴处的胡须,故作高深:“你们年纪轻,看不出来。”浮玉咋舌:“容师兄深藏不露。”
另一侧虞青萝的心也高高挂起,刃染出的每一下都能被容阙轻而易举挡下,但容阙的一招一式却不能被他很好的受下,几乎是不费力气不断压榨他身上的力气。
在这样下去刃染就要输了。
她咬咬牙,使劲捏住腿侧的软肉,正要呼痛,便与结界对面的浮玉对上视线,浮玉故意依葫芦画样的学着她的动作,嘲讽意味溢于言表。
“你一一"虞青萝脸色一红,心知自己的小心思被人揭开,只好将痛意憋了回去。可缓缓看向结界之中,却发觉与方才相比容阙下手的力道轻了些,她心中一喜,忙喊道:“师兄,用剑气逼他下三路!”
“这怎么能出声!”
“是啊!是啊!”
“既是比试,当只能旁观,观望,怎么出言呢?”“就是!这天机阁的弟子也真是太小家子做派!”紫薇峰的弟子们你一嘴我一嘴,殿内安静的氛围也变得嘈杂。
原以为虞青萝会因为弟子们将小嘴,收敛一些,却不曾料她的脸皮胜过城墙,饶是品行不端被人指责,却依旧我行我素。“师兄,躲他剑气!"虞青萝高声喊道。
浮玉忍无可忍,觉得实在聒噪,不耐烦道:“结界在此,你喊破喉咙他也听不见,省着点力气行吗?看着都累。”虞青萝又是一阵脸红,咬了咬牙不甘的停声。大
温离撑着膝不断喘着粗气,额角因快速跑动而沁出的汗珠一颗颗往下坠,她终于走不动,一把扯住沈倚楼的衣袍,“慢、慢点,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天晓得今日一早她还在睡梦之中,便被沈倚楼喧嚣坚持不懈的拍打房门吵醒,她半梦半醒的开门,只听沈倚楼喊着出大事',忙的又让她去换身衣裳。
左右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沈倚楼便拽着她在路上狂奔,以至于收获不少弟子惊诧的目光。
眼见从紫薇峰到了主峰,沈倚楼也没有停下的意思,更是直奔玄云长老所处的祥云殿。
临门一脚的功夫,差点将温离累的断气,好不容易逮着空闲的时候休息一下,沈倚楼又干着急哆哆嗦嗦的说解释不清,但温离拽着他衣裳不给他动,于是乎他只好断断续续道:“昨儿、昨儿你不是与虞、虞青萝在桃林中大打出手嘛,然后虞、虞青萝将此事告到了玄云长老那处,说你、说你欺负她,而后玄妙长老听闻此事十分气愤,将昨儿听见你说话的弟子全都聚集起来,眼下正在祥云殿对峙呢。”
他拍拍胸口顺顺气,“我在医堂时候听弟子说的,马不停蹄就来找你了,你倒好,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叛军都要逼宫,王朝都要灭亡,太阳都照在脑袋上了,你还在睡!”怪只怪昨夜温离与容恙聊到了后半夜,几乎等到天际泛白,她才勉勉强强睡去,此时连正午也还没到,哪里像沈倚楼说的那么夸张。
温离顿了顿,一脸淡定:“别紧张。”
沈倚楼:“原来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想了想他又觉得气不过:“她恶人先告状,你不怕师父责罚你吗?”温离摇了摇头:“那总得等她先告了,况且我师父也在,肯定是护着公平公正的。而且你怎么知道她是恶人,说不定我才是坏人呢?”
沈倚楼不屑一顾:“就她那副架势,白的都能说成黑的,再者说她在紫薇峰的桃林和你动手,难不成她还大老远从胤真峰走到紫薇峰讨打?”
“你看,你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师父们自然也可以。”沈倚楼只觉得眼前如拨云见日,明朗的不得了:“那我们还要去吗?”
温离道:“去啊,她都告上最高人民法院了,不去等着判决书下来吗?但我们慢慢走,不着急,人到了就是。”最高.……人民法院,这是什么东西?
沈倚楼挠挠脑袋,懵懵懂懂:"
但不过他们已经快到祥云殿,再走几步,便瞧见祥云殿宏伟壮观的牌匾。
温离突然拦住沈倚楼的去路,对上他亮堂堂的眸子,她问:“你说我是哭着进去,还是进去再哭来的可怜些?”沈倚楼思忖片刻后给出答案:“哭着进去吧,在里头哭起来总有点刻意。”
温离点点头:“有道理。”
“那你打算怎么一一”
沈倚楼话还未完,身侧人突然嚎叫出声,将他吓得话都说不大清楚。
“哇一一”
温离抹了抹眼角。
“哭.….……“他才缓缓的将没说完的话补上。“厉害,太厉害了!都说女子乃水做的,果然不假,随随便便一拧,泪珠子便啪嗒啪嗒的掉了。"他喋喋不休的还想说什么,被温离狠狠瞪上一眼,这才甘心便会哑巴。按着剧本,温离负责哭,沈倚楼负责说话。“温师妹,没事,师父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你放心!我们去找师父讨个公道!”
祥云殿时不时传来轰隆的声音,扰的沈倚楼不得不大点声说话,才勉强保证可以让人听见。
“温师妹,师兄一定会为你做主的!“沈倚楼拍了拍她的肩膀,十分认真的吐字。
温离半只手掌遮着脸,露出樱唇,她嗔道:“什么师兄,少占便宜。”
怨她说话的轻,沈倚楼并没有听清。
他下意识以为是温离嫌弃他说的太轻,于是乎沈倚楼吼着嗓子,从门口吼到了殿内。
温离泫然泪下,轻轻抽噎着,正要抬首见礼,入目便是一阵寒意涔涔的剑光,雷厉风行,若是将人斩成两段大有可能。只见那通亮辉煌的大殿内,一层湖蓝色结界之内,隐约可见一少年身姿皎皎,乌发金冠高束,发带悬至脚跟无风自动,羽扁羽缠绕在他的剑上,如画般丰神俊朗的面上带着嘲弄的笑意,凤眼轻眯,里边是沉寂的黑,静静的看着刃染,仿佛只是在盯着死物。
他低垂着剑,底下压着另一把噌亮的剑,那剑断成两截,剑锋滚落在地。
刃染煞白着脸,握着剑柄的手不受控制的打颤,“我的剑!”
容阙薄唇微启,毫无感情的几个字从口中脱出:“不堪一击。”
刃染哪儿受过这等刺激,红着双目宛如一只即将爆发的虎兽:“你怎可将我佩剑一斩为二,你可知此佩剑乃师父特地为我打造,时间仅此一把!”
“不过如此的东西,有第二把也未必会有人要。"容阙掀唇讥讽,犹如谪仙纯良的面容上荡起微微的邪气:“凭你这般也敢信誓旦旦护着他人,笑话。”
结界相隔,里边的人听不见外边人的声音,外边的人自然也听不见里边的声音,正是因此温离和沈倚楼那么大的动静没能惊扰到他们,而容阙与刃染说的话也没人听见。可从刃染暴怒的脸上看出,容阙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温离的视线随着容阙一张一合薄唇缓缓移动,直到容阙若有所感的朝着她这个方向看来。
二人隔着雾蒙蒙的结界,猝不及防的对上视线,眼中来不及躲闪的惊叹便如此轻而易举落在他眼里,不似平日里高冷淡漠,他此时像是即将步入疯魔之境的人,眉眼中郁气与戾气相交杂,怎么也散不去。
温离心猛的跳了跳,过于清脆的心跳声如同一下又一下的魔咒,紧紧的圈住她。
她发现一个特别致命的现象一一她居然在容阙眼中找不到厌恶。
不应该,无论何时,他总是会拿天底下他最拽的眼神看她,无论何时,他眼里总是带着淡淡的嫌弃与厌恶。可是不知道从什么起,这份东西开始逐渐变淡消失。从什么时候开...…
好似是那日他与孟时清大打出手开始,他的眼神就开始悄悄变幻。
“阿离,你看什么呢?"沈倚楼道。
温离仰头看他,一脸疑惑:“你看不到吗?结界里面。”沈倚楼通过她的神色揣摩,神色古怪:“看得到呀,但你也盯得的太久了吧,这结界都解开了。”
闻言,温离这才发现结界早就化开,而容阙也从原来的位置走到玄云长老座前,正拱手说体面话。
唯独刃染跌坐在地,任由一旁虞青萝说话,他却像是失了神智似的,呆愣的看着残剑两只。
身后虞青萝红了眼眶,压着嗓子啜泣:“师兄,你莫要伤心。”
随后又对着容阙怒斥:“容阙,你太过分了,怎能将我师兄佩剑都斩断?”
容阙闻言眼睛都没抬一下,甚至不曾分出一个眼神给她。“容阙点到为止,不曾伤刃道友一下。“容阙正同玄云长老道。
玄云长老眉心一跳,却不曾对容阙未展露的实力感到惊叹,轻轻应了声,并未再说些什么。
反倒是虞青萝,险些气急攻心:“未伤他,你斩了他的佩剑,不比伤人难受吗?”
容阙是打准不想理会虞青萝,好让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痒,甚至比羽毛都要轻飘飘。不止天机阁弟子震惊,就连紫薇峰也有好些弟子回不过神,众人频频相视,皆可在对方的眼里看到震惊无比的一个意思。
师兄就这么水灵灵的把他的剑斩了?!'
就连玄妙长老也张着嘴说不出话。
浮玉主动拉了拉卒韫的衣袖,靠近他耳侧小声嘀咕:“容师兄什么时候变得如I此……
想了许久,她也想不出词语来显露看见此情形时心里的震惊。
她轻轻吐出的气碰了碰他的耳垂,轻轻痒痒的叫卒韫忍不住想要躲开,但他却没有错失能与她近距离的接触的机会,克制住自己并没有躲开。
应和她的话道:“你想说,不近人情?”
浮玉亮着眸子,点了点脑袋:“对对对,对于剑修而言,佩剑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甚至有言,剑比性命要重要。
卒韫道:“换位思考,若是你是温离,被这样欺负,估计我也会忍不住的。”
他愈说愈轻,以至于说到后头,浮玉便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好再凑近了些,垫着脚尖,尽量让自己可以凑到他的下巴,以便于能听清楚,她问:“估计什么?”他微微垂眸,撞进她那双明媚亮丽的眸子,忍着喉间的涩意,缓缓道:"估计玄云长老也会忍不住这样做。”浮玉叹了声:“我也没说容师兄做的有错,我只是单纯感慨一番,容师兄一点儿也不怕惹火上身,这问天长老可不是什么好说的主,他直接将他最钟意的徒儿的佩剑斩断,啧啧。”“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卒韫看向大门处傻站着的两人,又看了看被虞青萝堵在殿前,略显不耐的容阙,他眼尖儿一下便瞧见容阙握着剑的手微微发白。
看来这厮也忍不住了。
生怕容阙会失手砍了虞青萝,卒韫上前两步唤道:“温师妹,你怎么过来了?”
这一声才叫众人从容阙斩剑的决绝中回过神,纷纷回头看去。
温离微惊,忙的抬首看去,却又不偏不倚撞进了容阙问询投来的目光中,二人视线相缠,隐约间有什么东西缓缓化开。“阿离,快装啊,怎么关键时候还掉链子啊?"沈倚楼忍不住怼了怼温离的胳膊,想要唤醒不知为何突然发怔的温离。温离眼睫如蝶振翅,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收回眼,简单酝酿一番,这泪珠子便掉了下来,楚楚可怜开口:“我...听闻紫薇峰的师兄师姐们来为我讨说法,我人微言轻,但还是想要来此,为自己讨个公道。”
她亦步亦趋的跟着沈倚楼走上前,最后站定在容阙身侧。顶着头顶灼灼目光,她敛眸乖巧的唤道:“见过玄云长老、玄妙长老。”
她缓缓偏头:"容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