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兜转(三合一)
扬州在明州和松江的北边,苏蕴雪隐约觉得,明州以南的沿海恐怕都已经在萧桓衍的掌控之中,所以往北走反而安全些。那士兵仔细地检查令牌,辨认真伪后才对她稍加辞色:“扬州的船已经停了几日了,你既然要去扬州,走陆路岂不方便很多?”
没了!
苏蕴雪心中大急,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只装作忧心的模样:“我原想着走水路会快很多,这样就可以早日见到母……那士兵见状,许是怜她一片孝心,便告诉苏蕴雪:“一会儿会有一艘刚卸完辎重的官船要返回松江,你既是容王府的人,我特准你搭这艘船先到松江,从松江去扬州要更容易一些,到那你自己再想办法吧。”
苏蕴雪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原以为水路已经不可能了,她制的迷香至多能支撑两个时辰,而王府巡逻的侍卫走到醉荫亭,发现不对追过来大概也就这么长时间,时间都是算好的,若是无法从水路逃脱,走陆路一定会被抓到。苏蕴雪甚至做好了去哪个无人的山林中躲一阵子的打算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知道萧桓衍经营明州多年,明州卫所的士兵和萧桓衍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所以才敢拿出沈十三的令牌,没想到竟有此收获。
苏蕴雪道:“如此真是太好了,不知大人如何称呼,小的回来以后定当和沈禀报沈大人,答谢大人的恩惠。”言下之意是要替他引荐给沈十三的意思。
这兵士自然听出了苏蕴雪的意思,心中暗喜,若是能得了沈大人的青眼,让他在容王面前挂个名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是给这小斯行个方便,就能有此际遇,何乐而不为。于是兵士笑道:“我姓李,是定海卫的总旗,你唤我李总旗便是。”
“原来是李总旗,不知这船还要多久才能出发?”“船只刚卸完货正在休整,大概还要一刻钟的时间,你先在码头边等等,要启程的时候我派人送你上船。”一刻钟……苏蕴雪暗暗盘算着,还来得及。她环顾四周,发现码头还有零星几个酒楼茶铺开着,里面坐的都是些军士或将官,苏蕴雪不想进去,她一个人站在岸边又太显眼。
苏蕴雪看了看,然后走到不远处的个巷子口,巷子里漆黑无光,仍能看到尽头是拐角还有一条路,若是有什么不对,从这逃跑也能拖延一二。
时间一点点过去,也许过了很久,也许没过多久。苏蕴雪心中越来越焦急,她不时望向来时的路,发现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涌出大量追兵来抓她。
“这位小兄弟!”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苏蕴雪一大跳,她险些惊呼出声,转身一看,见喊她的是李总旗,才稍稍镇定下来。李总旗只喊了一声这小斯,就见吓得对方六神无主,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得太突然,并未将苏蕴雪的反应放在心上,他问:“可是还在忧心令堂?船要启程了,你快上船吧!”苏蕴雪大大松了口气,欣喜道:“太好了,多谢李总旗!”苏蕴雪连忙跟着李总旗上了一艘官船,尽管面上不想表现的那么急切,可心心中还是很慌,好在船很快就拔锚启航。夜间的水面异常平静,只有船棹拨动水面的声音。苏蕴雪回头望向岸边,码头上人影憧憧,灯火绰绰,随着船只的远去,岸上的灯火和人影都逐渐变小,直至只剩点点亮光,而藏在偌大府城中的容王府,终于被她抛在身后。沈十三自中了迷香就知道要遭,夫人今日之举不知谋划了多久,竟一气连带他和暗卫都不慎中了招,他趴伏在醉荫亭前的石阶上,等清醒过来,发现夫人早已消失不见,而他还浑身无力,动弹不得,沈十三使出浑身解数,奋力喊道:“来人……快来人!”
两个暗卫有内力在身,也很快清醒过来,跟着沈十三一起唤人。
守在小路出口的守卫听到声音,跑过来一看,大惊失色:“沈大人!出了何事?!”
“雪夫人,雪夫人不见了!快带人追!”
一时间花园一角涌来无数侍卫,有侍卫带了太医来,先解了众人身上的迷香,沈十三甚至顾不得休整,坐在石阶上就抓着两个暗卫道:“此刻夫人恐怕早已出城,要封锁城门已经来不及了,你们迅速各点一队人马,朝着出城的方向追,水路陆路都不要放过,尤其几个码头,至于此事,我亲自去雪夷山……向殿下禀报。”
两个暗卫领命而去,沈十三接着吩咐:“将清漪夫人和她身边的人都带下去,待殿下回来听候吩咐。”沈十三急的满头汗,心心知今日之事是他大意失职,他已经可以想象殿下得知夫人逃跑后会何等盛怒,但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等稍稍恢复些力气,沈十三不敢耽搁,连忙到外朝牵了快马就往雪夷山方向赶去。
负责盯着苏蕴雪的两个暗卫,一人各带一队人马从陆路和码头的方向追去,然而到码头时那艘官船已经起航,离岸边已经隔了一段距离。
暗卫快步跑到岸边,一手高举令牌,对岸上之人高声喊道:“传容王府令!今夜所有船只,全部不许离岸!”码头上的人都停下手中动作,看着狂奔而来的人马,皆惊疑不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来了一个拿着令牌的小厮说要坐船,现在又来一队拿着令牌的侍卫不让开船,李总旗再迟钝此刻也察觉不对,忙上前道:“这位大人,刚才有一小厮打扮的人手持沈大人的令牌要坐船,此刻船刚出海不久,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暗卫得到苏蕴雪线索,却不料人已离岸,心下大急,偏又不能说出真相,只能道:“此人趁殿下不在府内,盗取王府珍宝出逃,你竟让她上了船?!还不传令让船停下!”李总旗一听也慌了,他方才不放在心上的种种情态此刻都成了那小厮的可疑之处,然而船此刻已经驶出港口,已无法让其返航。
李总旗道:“启禀大人,此时船已离开一炷香的时间,若是白天还好,可在岸上用旗语命船停下,然而此时天色黑尽,就算是打旗语,海上的船也看不见呀!”
暗卫只觉浑身发凉,他们能成为暗卫,皆经过层层严苛选拔,武功高强,侦查监视都是看家本领,本以为守着一个弱女子不在话下,心中难免大意,不料竟阴沟里翻船,被一个内宅女子算计了,若是夫人找不回来,他们也别想活了。“这艘船是去往何地?”
“松江。”
从明州去松江,若用轻骑八百里加急,定会比船只先到达,介时一定可以在岸上守株待兔,找到夫人。暗卫心下稍安,顾及周围都是明州军士,不敢透露太多,只留下一句:“多谢大人。“便带着人离去,和来时一样行色匆匆。雪夷山别院。
萧桓衍原本在倭患最严重的几个港口暗中调度,接到消息后扔下军务赶回来,就听沈十三向他禀报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他穿一身玄色劲装,腰配长刀,立于廊下,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语气冰凉地问:“逃了?”沈十三跪在院中,此时已是亥时,山中夜色寒凉,可他只觉满身冷汗,他不敢抬头看萧桓衍的表情,只能深深叩首:“属下护卫不利,一时大意中了迷香,让夫人走失,请殿下责罚!”萧桓衍胸中怒气翻滚,他一手握在刀柄上,因为太过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同时又有一种意料之内的荒谬感,总觉得这一刻迟早都会到来。
是以他没有因为愤怒而过分失态,而是还算冷静地问:“可派了人去追?”
沈十三连忙道:“十七和十九已经去追了,十九那边传来消息,夫人在明州码头上了一艘官船,船会在松江靠岸,他已经派了轻骑连夜赶往松江,明日寅时就能在船靠岸前到达松江码头。”
萧桓衍冷冷睨着跪在院中的亲卫:“沈十三,你作为本王的暗卫统领,无论哪一方面都能力超群,却连带你的两个人都栽在一个女子手上,你的暗卫营是不是太无能了?”沈十三额头上尽是冷汗,偏殿下说的都是事实,刺探、暗杀、搜集情报都是他们最擅长的事,偏偏因为看轻一个女子,不慎栽在她的手上。
“属下无能,请殿下降罪!”
“不必着急领罪,明日寅时,若是见不到本王的夫人……念在你多年来尽忠职守的份上,本王不杀你,你和你的手下都回暗卫营去吧。”
沈十三和其他暗卫都是从暗卫营里九死一生才得以走到今日,如今让他们再回去,无疑是要将他们当成弃子。沈十三心知,此次是他们唯一可以将功赎罪的机会,他重重叩首:“谢殿下恩典!”
然而现实再次给了沈十三等人致命一击,沈十三连夜带人赶往松江府,在松江码头密布人手,然而船只靠岸的时候,他们上船搜遍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苏蕴雪的身影。沈十三快疯了,他气急败坏地揪着船主问:“人呢,李总旗把人安排在你们船上,沿途也未停船,结果这会儿却不见人影,你们怎么搞的?!”
船主也一头雾水,明明上岸的时候人还好好的,而且上船时李总旗特地交代那小斯是容王府出来的,让他好好招待,他还特意安排了一间厢房,谁知靠岸的时候厢房里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哆哆嗦嗦地对气急败坏的沈十三道:“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明明上船的时候还好好的……”
沈十三一把推开船主,他这会儿是真的很慌,原本以为有了线索可以很快找到人,没想到却扑了个空,线索也断了,从明州到松江,茫茫海域,经过数个州府,要想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沈十三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冷静下来,此时忽然想起什么,当初夫人突然得知孟家长子的死讯,殿下派人查出传递消息的是一个银楼的管事娘子,而那家银楼背后真正的主人竞然是孟家,虽然不知为何殿下没有处置那二人,只是将人逐出明州,但此时在松江地界上,难免不由他多想。沈十三道:“立刻派人去查宝庆楼的管事回了松江后住在何处,找到人后将他们带来见我!一定要快!”苏蕴雪自上了官船就一路警醒,她厢房的窗口刚好朝着岸边,便于一路观察沿途所经之地。
她算了算时间,估摸着沈十三他们的迷香此刻差不多已经解了,只要追到码头一问就会知道她的行踪,所以她并不打算和船一起靠岸,当船行出数十里,依稀可以看见一个码头时,苏蕴雪将身上的重要的东西用油纸包了再用腰带绑在身上,又找到船上放着的救生水带缠在手臂上,然后从窗户偷偷滑入水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虽是夏夜,但海水冰凉刺骨,好在苏蕴雪游泳技术不错,愣是撑着一口气游到了岸边。
此时天还未亮,苏蕴雪游近的河岸位置偏僻,夜深人静,苏蕴雪贴在水下观察一会儿,见岸上始终无人,才小心地从水里爬出来。
在水里游了快小半个时辰,她只觉浑身酸痛,精疲力尽,在水里泡着还不觉得,等上岸后被冷空气一激,冷得直哆嗦。苏蕴雪趴在地上缓了一会儿,等身上恢复了些许力气,才摇摇晃晃地朝着城里走去。
此时城门已将关闭,她自然进不了城,只能沿着河岸找开在城外可以落脚的客栈。
等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开着门的客栈时,苏蕴雪身上的水已经半干,她已经重新在脸上做了伪装,戴上斗笠,店家只随便看了一眼路引就给她开了一间普通厢房。精疲力尽的苏蕴雪也没力气挑剔客栈房间的卫生问题,花钱让店家给她备了热水泡了个热水澡倒头就睡。睡过去前她还想,若是此时容王府的侍卫来抓她的话,很容易就可以把睡死过去的她抬走了。
第二天一早,苏蕴雪醒来就发现自己生病了,具体症状包括而不限于鼻塞耳鸣,头疼脑热,昨天夜里在冷水里游了那么久,这具身体又那么娇弱,会生病真是一点不奇怪。有小二端来早饭,苏蕴雪哑着嗓子跟小二说话:“这位小哥,我昨夜着了凉,这会儿身体不大舒服,许是感染了风寒,不知这城中哪家医馆最好,劳您跑一趟,给我抓几服药来,"说着拿出两颗碎银子并一把铜钱递给小二:“剩下的钱就给小哥买酒喝。”
小二笑眯眯地接过钱:“客官您放心,我是平湖本地人,哪里医馆的药最好,价格最公道,问我算是问对人了,不过您病成这样,最好找个大夫来看看,也好对症下药。”原来这里是嘉兴府的平湖县,在松江之南,与松江府只有一江之隔,乘船一个时辰可以来回,骑马走陆路则更快,此地离松江如此之近,苏蕴雪哪里还敢找大夫来看,她拒绝道:“我因家中有事着急赶路,请个大夫一来一回耽搁时间,直接抓副药就行了,不必那么麻烦。”
小二听罢不再坚持,满脸堆笑地去了,苏蕴雪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会儿,再醒来发现已是午时,身上已不似早上那般难受。小二动作还挺快,竞已将药买回来熬好和午饭一起送到房间了。
苏蕴雪和衣起身,再次谢过小二,一边吃饭,一边貌似不经意地问:“我此次出门匆忙,想买几身像样的衣裳,顺便再带几批时新的松江布回家,平湖可有专门卖松江布的铺子?”许是难得遇到一个如此平易近人又出手大方的住客,年轻的小二也乐得和苏蕴雪聊天,他把抹布往肩上一搭,道:“平湖离松江近,卖松江布的铺子多不胜数,离我们店近些的原本有三家,不过现在关了一家,另外两家虽不如孟家商行种类丰富,倒也实惠。”
苏蕴雪夹菜的筷子微微一顿,状似随意道:“可是松江孟家商行,他们家的布我也常买,生意一直不错,怎么就忽然关门了?”
“嗨,做生意嘛,哪有一直一帆风顺的,”小二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这不,孟家放着老本行不做,非要学人家做什么海上生意,结果呢,船被倭寇击沉了,听说家中的长子也死了,血本无归啊!”
苏蕴雪低着头,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原以为过了这么长时间,她已经调整好心态,可当再次听到孟家之事,小二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似一把尖刀,刺得她心痛难当。一旁的小二正说到激动处,尚未察觉苏蕴雪的反常,依旧喋喋不休:“孟家出事后孟老爷就一病不起,听说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虽说他们家还有个小儿子,但这小儿子从来只会读书,哪懂怎么做生意,为了填补亏空,只好将在外的产业都卖了…哟,客官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快,快把药喝了,我就说应该找个大夫来看看……”
苏蕴雪抬起头,有些虚弱地对小二道:“无事,只是有些累,“她端起药一口饮尽,“我有些不舒服,想再歇会儿。”小二见状终于止住话茬,利落地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那我就不打扰了,客官您先休息,有事叫我一声就行。”小二离开后,苏蕴雪在桌前坐了许久,待心绪稍稍平复,才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其实除了从容王府带出来一些首饰和崔姨娘留给她的银票,她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离开客栈后,苏蕴雪反而没有着急离开,她朝着平阳县城里走,直到看见一个还开着门的孟家商行,她走进去,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在收拾东西,瞥了一苏蕴雪后依然忙着手上的事:“我们不做生意了,这店要关了。”苏蕴雪换了身竹青色潞绸直裰,脸上依然做了伪装,她问掌柜:“敢问掌柜,这店关了之后您是否要回松江?”掌柜头也不回道:“是呀,我们都是从松江派来的管事,店关了,自然要回去。”
“那太好了,我在苏州做生意时与贵府大少爷有过几次往来,他曾托我为他的胞弟找几本时下最盛行的策论集,谁知没过多久就听闻孟家噩耗,我此次恰巧到平湖做生意,本打算找个孟家的商铺托人将东西带到孟府,走了这么久才发现你一家开着门。”
掌柜的闻言,回头打量了苏蕴雪几眼,略带疑惑地接过包裹,因包裹用油纸包着,还封了蜡,掌柜只能用手捏了捏,感觉的确是几本书册,便接过去,叹了口气道:“谁能想到主家忽然就遭了难呢,孟家在平湖县的商铺该关的都关了,这位公子放心,东西我会带回孟府交到二少爷手上的。”苏蕴雪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她给自己留了一些路费后,将所有的积蓄都放在这个包裹里了,她无法回松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将东西送给孟家,虽知道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但也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她朝掌柜拱了拱手:“多谢掌柜,告辞。“然后离开了铺子。无人的巷子里,苏蕴雪将孟行舟留给她的水陆程图拿出来仔细端详,最终目光定在图上的一个地方,之后她将程图小心折好塞进怀中,朝着街上走去。
松江。
萧桓衍身着玄色常服,坐在酒楼的雅间,一手抵着眉心,神情喜怒不辨,他问跪在下首的沈十三:“一夜了,还没找到?”沈十三小心翼翼道:“整艘船都搜遍了,没有发现夫人的踪影,昨夜属下带人暗中搜查松江府城,亦未发现可疑之人,属下猜测,夫人应该在途中就悄悄下了船。”沈十三抬头觑了一眼眉头越皱越紧的萧桓衍,连忙道:“不过属下查到,前些时日给夫人做首饰的宝庆楼,那个管事娘子和她的丈夫就在松江,属下找到他们审问之后才得知他们曾经给过夫人一份新的路引和江南沿海一带的水陆程图。”沈十三将苏蕴雪那份路引和水陆程图的复刻本呈给萧桓衍。萧桓衍先扫了一眼路引上的身份,然后仔细研究起那份水陆程图,片刻后吩咐道:“若她的确是中途下船,此刻应该走不远,你立刻加派人手,暗中盯着明州到松江各个州府的城门,严查这一带的码头,能出海的港口就这么几个,若是这次还没有找到……
沈十三立刻接话道:“属下便自行回暗卫营受罚!”沈十三走后,萧桓衍将程图和路引扔入灯罩中,原本安静的火苗陡然窜高,跳动的火光在他冷白的脸上晃动,越发显得他面目清寒,萧桓衍凝视烛火,眼神幽冷。萧桓衍叫来卫成,问他:“这几日倭寇可有异动?”他本想在雪夷山等消息,最终却还是按耐不住亲自来了松江,连沿海的战况都有些顾不上。
“明州和泉州的战况分别有孔先生和张副使盯着,他们刚传过信来,道一切都好。”
“孟家那边呢,这几日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靠近?”“启禀殿下,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也是,"萧桓衍低语,“她那么谨慎,怎么可能会再回到松江呢?”
“盯好孟家和东荣巷那对夫妇,不要打草惊蛇,若有可疑之人靠近立刻抓起来。”
“是!”
杭州府。
苏蕴雪从平湖唯一的港口坐船来到杭州,打算从杭州走陆路绕过松江府北上。
她雇了一辆马车跟在一队商队后面准备出城,然而靠近城门的时候,苏蕴雪发现在离城门不远处站着几个身穿布衣的高大男子,骨节粗大,下盘稳健,一看就是习武之人,偏偏扮作普通百姓在城门口徘徊,他们犀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出城的人,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苏蕴雪心砰砰直跳,她几乎本能地意识到这是容王府的人,没想到沈十三动作这么快,短时间就在各个州府安插了人手堵她。
趁着人还没发现她,苏蕴雪当机立断让赶车的车夫掉头。车夫生怕到手的大生意跑了,有些不乐意:“怎么小哥又不去应天府了?这都到城门口了,再折回去我也不好做下一单生意。”
苏蕴雪心中着急,面上还算镇定,她道:“不去了,劳烦您载我回刚才的地方,您放心,之前谈好的钱我会一分不少地给你。”
车夫闻言才没说什么,架马掉头往回走。
刚才苏蕴雪从杭州府的码头下船时尚未察觉异样,不知道现在码头是否也布了人,她觉得此时的自己犹如釜底游鱼、瓮中之鳖,无论如何都逃不出萧桓衍布下的天罗地网。可若果她不想办法逃走,待在城中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苏蕴雪一时想不到办法,干脆先回码头附近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毕竞只要瞒过监视之人的视线,上了船就暂时安全了。于是苏蕴雪又折回了下船时的码头,这样一来一回折腾一番,等到码头时天色已晚,暮色沉沉,岸边已经点起了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苏蕴雪没急着去找船,而是先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因为倭寇的原因,几个州府的港口往来的船只都不是很多,苏蕴雪一眼就可以看见岸边有些什么人。
没有发现类似于城门口的暗哨,苏蕴雪稍稍放心,此时她见一艘船即将抽板起锚,没有犹豫立刻就要赶过去,打算先上船再说。
骤然得见希望的喜悦让苏蕴雪放松了警惕,她刚往前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捂住她的嘴,同时迅速地将她的双手扭到身后束缚住。
苏蕴雪骇然挣扎,张嘴狠狠咬住那只手,那只手被咬得鲜血淋漓却不曾松懈半分。
一抹高挑挺拔的身影慢慢自阴影中踱步而出,走到苏蕴雪面前,来人穿着一件玄色直裰,头束墨玉冠,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只一张清冷玉白的脸在黑暗中微微泛光。不是萧桓衍还是谁。
他竞然亲自追来了杭州,苏蕴雪心心中只觉无尽的悲凉,终究是逃不过吗?
她颓然地泄了气,任由身后的人辖制着她,放弃了挣扎。萧桓衍垂眸看她,眼神似冷似嘲。
他微微偏头,示意制住苏蕴雪的婆子压着人往前走,来到稍微光亮处,他们所在的位置十分隐蔽,从这里可以看见码头的行船,码头上的人却看不到这里。
只见岸边一艘高大的福船上,船工抽板的抽板,拔锚的拔锚,阵阵吆喝声中,船只开始缓缓向深水处移动。这是可以给她自由的船,苏蕴雪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原本放弃挣扎的苏蕴雪,不知怎的,心脏泛起细密的痛,那种功亏一篑的悲哀和不甘再次涌上心头,她开始疯狂地挣扎扭打,辖制她的婆子因有所顾忌,一个不慎竞真让苏蕴雪挣脱往前跑了几步。
婆子大惊之下生怕萧桓衍降罪于她,连忙将苏蕴雪扑倒在地,牢牢钳着她的腰不让她动弹分毫。
同时又扑上来两个内侍牢牢按住苏蕴雪双臂。苏蕴雪快疯了,不,她已经疯了,她失控地大喊:“放开我!放开!让我走,求求你了,让我走好不好,求求你……”她的声音过于凄厉,码头处终于有人发现了这里的异样,然而天色暗沉,萧桓衍身后数个暗卫人影憧憧,旁人看一眼就急忙收回目光,不敢多管闲事。
不远处的码头上有几个守卫发现不对赶来,萧桓衍只朝身后递了个眼神,就有暗卫上前交涉,不知暗卫说了什么,那几个守卫朝着萧桓衍的方向拱手行了一礼,不再多看一眼,转身就回到了各自的位置,对苏蕴雪的处境视若无睹。明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周围所有的人却对苏蕴雪失控发疯的情状视而不见,神色匆匆地从远处走过。苏蕴雪满眼泪水,她十指抠进满是泥沙的地面,双手指甲被掀翻了也不觉痛,眼睛死死地盯着逐渐远去的船只,眼中逐渐被绝望浸染。
夜色终于将码头完全笼罩,岸边升起的灯火映照在水面上,如点点星光,福船划破满床星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深寂的夜色中。
苏蕴雪狼狈地趴在地上,泪水不可抑制地从眼角滑落,滴入泥土之中,消失不见。
萧桓衍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也不曾看苏蕴雪一眼,他看着远处深黑的海面,清冷深寂的凤眼如覆着一层寒霜,眸中戾气深重。
“好好看着"萧桓衍语气森寒,“你注定上不了任何一艘船,无论多少次,你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远去,而你,"他终于瞥向她,“这辈子只能待在明州,待在本王身边!”苏蕴雪怔怔看着船只离去的方向,一言不发。萧桓蹙眉,见不得她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把人弄起来。”
禁锢着苏蕴雪的仆妇和内侍连忙松手,将苏蕴雪扶起来。苏蕴雪摇晃了一下,站定,凄清的目光终于看向萧桓衍:“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萧桓衍冷冷看着她,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那仆妇轻车熟路地从苏蕴雪怀中摸出一个薄薄的包裹,里面是孟行舟留给他的水路程图和路引引。
苏蕴雪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萧桓衍:“你你都知道了…
萧桓衍神情轻慢地打开包裹,翻出里面的路引和路程图,缓缓道:“他对你还真是情至意尽…
萧桓衍声音轻若幽冥,然其中的寒意如有实质,钻入耳中,令苏蕴雪生生打了个寒颤,心中生出一股难言的惧意。这时有大队人马从远处赶来,为首的正是沈十三,他身后的侍卫还压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宝庆楼的管事娘子。苏蕴雪见状双目睁大,惊恐万分:“你……你要做什么?”萧桓衍看了卫成一眼,卫成向不远处的守卫挥挥手,那些守卫没有过问一句,带着人马干净利落地退出了码头,连零星几艘船上的人都下船离开,一时码头只剩下容王府的人。苏蕴雪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骇异,她知道萧桓衍有不臣之心,但没想到连杭州都在他的掌控之内,码头的士兵竟都听从他的吩咐。
沈十三快步上前,单膝抱拳跪在萧桓衍面前:“殿下,宝庆楼的东家已带到。”
萧桓衍扬手,将手中薄薄的几张纸扔到水中。“不!!!"苏蕴雪嘶喊,她再次挣扎起来,徒劳地想要抓住孟行舟最后留给她的东西,却被两个内侍紧紧扼住双臂,动弹不得。
萧桓衍冷冷盯着几近崩溃的苏蕴雪,对沈十三道:“把人带过来。”
立刻有人将抖如筛糠的管事娘子二人压到近前。苏蕴雪满眼哀求地看着萧桓衍,她隐约知道萧桓衍要做什么,害怕的忍不住浑身颤抖。
“不……殿下……此事与他们无关…
萧桓衍走近苏蕴雪,他微微偏头,打量眼前狼狈的女子,因为一番挣扎,她身上的衣服破了,头发散乱,脸上的伪装因为泪水留下道道脏污的痕迹,偏偏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黑白分明,清亮中透着几分坚韧,让人忍不住想要摧折。萧桓衍摩挲着手指,压下心中翻腾的怒气,甚至对苏蕴雪绽开一个温柔的笑:“本王已经放过他们二人一次,不料他们竞还敢助你出逃,有几分胆量…你说,本王该怎么处置他们呢?”管事娘子和她的丈夫早就吓瘫在地,哆哆嗦嗦连求饶都不会了。
苏蕴雪拼命摇头哀求:“殿下,求您不要伤及无辜,一切都是我的错,您要杀就杀我,放过他们好不好……”萧桓衍心想,他的确该杀了她的,杀了她,放在冰棺之中,放上防腐的药材,藏在冰窖里,这样她永远都不会从他身边逃跑了。
萧桓衍看着哭求的女子,动了动手,又放下。他自嘲一笑,怎么下得去手呢。
为了这个女人,萧桓衍不惜在码头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若非皇帝的眼线都被他清理干净,恐怕不出几日朝廷问罪的圣旨就要送到他面前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萧桓衍清楚地意识道,他心里有她,他舍不得她,既然如此,就要将之彻底地驯服,让苏蕴雪从此死了离开的心。
“还会再逃吗?”
萧桓衍问苏蕴雪。
两把锋利的刀架在宝庆楼管事娘子和她丈夫的脖颈上。掌柜两眼一翻被吓昏过去,管事娘子鸣咽泪流不止。“不,不会了,殿下,妾知错了,妾再也不会逃了,求殿下放过他们!”
苏蕴雪不断哭求,她的恐惧并不比这二人少,孟行舟已经因她而死,她明明不想再连累无辜,可到头来还是害了管事娘子夫妇二人,她是真的后悔了,她不该接受路引和路程图,她不该逃跑的。
萧桓衍伸手抹去苏蕴雪脸上的泪,他神情温柔,说出的话却令苏蕴雪战栗不止:“可是怎么办呢?你如此不安分,逃了太多次,本王都不知该不该相信你…杀了他们,惩一做百,让所有人知道,帮助你逃跑是个什么下场。”
苏蕴雪跪倒在地,用血肉模糊的双手抓着萧桓衍的袍角,双眼满是哀求:“是我自己要逃的,与他们无关,求求你了殿下,放过他们,我……妾真的不会再逃了,再也不会了!”“是吗?可是你说,你不愿做妾。"萧桓衍轻讽。“妾愿意,妾知错了,妾愿意!”
“你认命吗?“萧桓衍垂眸看着苏蕴雪,声音温柔,如恶魔的低语,化作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勒住苏蕴雪的脖颈。苏蕴雪几乎喘不上气,她闭上眼,泪水就从眼角滑落,她想起曾经穿着职业装在写字楼为工作忙前忙后的自己,加班累了就一个人去小吃街吃东西,周末休息的时候就挑一个城市短途旅行,挣的钱不多却很自在。
可是这些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如黄粱一梦,梦醒了,她是生在古代的卑贱庶女,身如浮萍,被人轻贱摆布。她艰难地开口:“我……认命,妾安……认命。”她认命,真的……认命。
萧桓衍弯腰将苏蕴雪扶起来,将她揽入怀中,从怀中拿出一方柔软的丝帕,动作温柔地擦拭着苏蕴雪哭的一塌糊涂的脸。“认命便好。"萧桓衍轻声道。
他微凉的手在苏蕴雪脸上摩挲着,从脸颊慢慢滑到脖颈,突然用狠厉的力道扣住苏蕴雪的下颌,将她的脸转向管事夫妇的方向。
与此同时侍卫猛地抬手,闪着寒光的刀毫不迟疑地朝着管事夫妇二人的颈项上砍去。
“阿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