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如意闻言不满道:“照孔长史的意思,单凭此香,并不足以作为证据定苏家的罪了?”
孔思弗回答:“目前来看的确如此。”
“可若是彻查到底,那也未必……”
“未必查不到蛛丝马迹,但是今上可不一定乐见其成。”萧桓衍打断刘如意,“行了,本王已决定不再追究此事。”
朝廷收回明州市舶司已经一年,这期间萧桓衍不曾过问半分。
自从提督太监去了以后,不出所料废除了萧桓衍掌管市舶司的那一套,恢复了原来的关税,并加强了对私人商队的控制,逐渐重新以朝贡的方式与番邦贸易往来。
这对原本就与大宁建交的藩国来说自然是好事,因为大宁朝廷的赏赐往往倍数于他们朝贡的财物。
但是往来市舶司贸易的,除了有朝廷认可的朝贡国以外,更多的是私人船队,这些船队背后真正的主人,多是沿海世家大族。这些家族的成员在江南官场上盘根错节,甚至朝中有不少重臣出自这些家族。
他们的利益被朝廷侵占,自然引起了很多不满,前段时间不断有人递帖子求见萧桓衍,全被他挡了回去。
庆和帝为人精明,对明州市舶司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此举不仅仅是架空萧桓衍,也是在变相地打压江南世家,最重要的一点,是杜绝了萧桓衍与江南世家暗中勾结。
若是这个时候与苏家解除婚约,那萧桓衍就要重新选妃,官场上各个世家的姻亲关系错综复杂,即使不考虑出身,从平民女子中选妃,庆和帝亲自挑人,也不敢保证能选一个真正让他放心的人选,还不如苏家这样毫无根基无权无势的好,无疑在联姻上断了萧桓衍一臂。
萧桓衍一开口,刘如意便不敢多言。
萧桓衍烦躁地挥了挥手:“去把药端来给我,记得放凉了。”
刘如意忙去端药。
萧桓衍微微掀开眼帘,漆黑的眼底暗藏精光,可见区区香粉并没有影响他的神智。
萧桓衍对孔思弗道:“今日有劳先生,先生博古通今,医术竟也十分了得。”
孔思弗笑了笑:“略通岐黄罢了。”
在京城这一年多来,萧桓衍因身份特殊,几乎从不参与京城王侯公府的宴会雅集,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难得去钦安伯府点个卯,竟也不慎中招。
在厢房更衣时,他渐渐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立刻就察觉了燃着的熏香有问题,刚准备灭了熏香,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于是在人进来前匆忙离开,却不慎带倒了香炉。
当时萧桓衍并未走远,他藏在暗处,发现一名少女带着一个丫鬟匆匆赶来,为首的少女他见过,是钦安伯府的二小姐,来人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发现他不在时语气惊慌失措:“人呢?!怎么回事?被发现了?”
萧桓衍冷笑,这笔账回头再跟苏家人算。
他一边寻找出路一边用内力压制着体内的药性,不至于神志不清,来到一偏僻之地时,发现有一馆阁,本想先进去调息,用内力把药逼出来或者等药性散了再说。
不料在里面遇到了伯府的第三个女儿。
萧桓衍几乎是本能地怀疑面前的少女是提前等在这的,他回忆过来的路,从厢房出来,要避开人群走僻静之处,此地的确是必经之地。
当他看清少女手中的书时,更加确信苏家的几个女儿在算计引诱他。
无论这二人是否提前串通好,萧桓衍都不打算轻饶,至于庆和帝那边,等他收拾了钦安伯府再说。
可是当面前的少女面对他时,看着那张绝美又纯质的脸,鬼使神差的,萧桓衍不想再压抑体内的欲望,他阻止了欲逃跑的少女,顺应本能将人禁锢在了身下,即使知道门外有人。
既然那么想要,那就如你所愿。
萧桓衍并不否认,他看上了这个女孩子,既然如此,纳了便是,何必勉强自己。
孔思弗替萧桓衍把过脉,深知这点药不足以影响萧桓衍,那么萧桓衍众目睽睽之下做下那种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想要。
孔思弗没见过那位苏家的三小姐,但能引起容王的兴趣,看来的确有些特别。
这位容王殿下,所有的温和有礼都不过是表象,实则生性凉薄、冷血无情,很少有什么人和事能够入他的眼,可一旦被他看中了,无论如何也要弄到手。
明州的容王府曾经有一株十分名贵的茶花,是容王殿下在明州下面的一个县城里偶然看到的,当时殿下并未说什么。可过了几日,人都回到明州了,容王突然命人将那株茶花移到王府来,彼时那株茶花已经被卖到了杭州府。
但这并没有打消殿下的念头,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那株茶花追回,种在了寝殿的院子里,每日亲自照料,轻易不许旁人碰。
那段时间孔思弗每次来见容王时,都能看见容王悉心地伺弄那株茶花,可见是极为喜爱的。
又过了一段时日,等孔思弗发现容王已经很久没有照料那株茶花时,那株茶花已经因为疏于照顾,枯死了,容王殿下也没放在心上,让人移出去了事。
在孔思弗看来,苏府的那个姑娘也如这株茶花一般,不过是容王殿下的一时兴起罢了,无伤大雅的小事。
这位殿下内心之冷漠,目前看来似乎很难有什么能够动摇他。
这才是最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孔思弗想。
——
钦安伯府,祠堂。
空荡荡的屋子隔绝了外面闷热的空气,无端透着几分阴凉。
因为周氏的授意,下人并未给苏蕴雪和苏蕴玉准备蒲团,二人跪在坚硬的地砖上,才一小会儿,膝盖已经隐隐作痛。
苏蕴玉早就收了眼泪,恶狠狠地盯着苏蕴雪:“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文嘉馆?!你事先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苏蕴雪反道:“那熏香是你让花菱放的。”
不是质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苏蕴玉不自在了一瞬,又理直气壮道:“是又如何!”
“你放着好好的亲事不找,反要去抢苏蕴珠的未婚夫,甚至不惜用这种手段,你疯了?”
“再好的亲事,能好的过嫁给容王殿下?与其嫁给庸碌之人为妻,不如嫁给容王殿下,即使是妾,也比嫁给其他人好上千倍百倍!”
自从看到容王以后,苏蕴玉就觉得自己不对劲,总是魂不守舍,脑海中总是不时浮现出容王的容貌,一想到苏蕴珠即将嫁给容王就心中发哽,辗转反侧,凭什么苏蕴珠可以得到世间最好的男子,而她永远只能挑她挑剩下的。
苏蕴玉不甘心,这份不甘慢慢演变成了欲望,母亲劝过她,可她放不下。所以她策划了中秋宴之事,让花菱提前将那香放进容王的厢房,然后在附近候着,而她就等在临近的小院里,容王进去后,花菱再来告诉她,而她则装作“揭发真相”的样子去厢房找容王,届时容王药效刚好发作,一切就水到渠成。
可惜事情最终还是没成,不仅没成,反而还成全了苏蕴雪这个贱人!
“既然如此,我有一点想不通,你为什么要等容王进入厢房以后,你才出现呢?若是你提前等在厢房,岂非更有胜算?”
“因为……”苏蕴玉看着苏蕴雪,露出了满是恶意的笑,“算计亲王,无论事后成功与否,最后追究起来,总要有一个替罪羊,你就是那个替罪羊啊,而我,只能是无辜受害的那一个……”
说到这苏蕴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苏蕴玉设局,却选了花菱做帮手,甚至连事发时的戏码都编排好了,事后再把一切推到她身上,无论她当时在不在文嘉馆,这口锅都会被扣在她身上。
而苏蕴玉也的确做到了,在和寿堂时,苏蕴雪百口莫辩,真相是什么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但是整个伯府,只有她是最适合顶罪的那个人,对于苏家人来说,她是随时都可以被牺牲掉的那一个。
苏蕴玉平时看上去蛮横泼辣,不料心思竟也如此缜密歹毒。
苏蕴雪苦笑:“我以为,我们即使无甚感情,至少在血缘上算是姐妹。”
“所以啊,既然是姐妹,那么做妹妹的,替姐姐顶顶罪怎么了?咦……”苏蕴玉像是第一次认识苏蕴雪一样,上下打量着她,旋即冷笑:“你说话怎么不战战兢兢的了,苏蕴雪你可真能装啊!原来你也是个虚伪狡诈的人,平时闷声不吭气,实则比谁都会算计,恐怕你也觊觎着容王吧,否则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偏偏会在那个时候碰见容王?!”
苏蕴玉到最后几乎是在嘶吼着厉声质问苏蕴雪。
苏蕴雪讽刺道:“坏了你的好事,真是对不住。”
“别以为容王同意你进府你就赢了,想来容王也以为是你设计他吧,即使你成了他的妾,这件事也足以让他膈应你了,不要妄想得到什么恩宠!”
苏蕴雪觉得苏蕴玉大概是谋算失败,没能得偿所愿,受到刺激了。
她懒得再搭理她,索性靠着供桌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一件连着一件,每一件事既巧合又不巧合,最终导致了这样一个结果。
苏蕴雪觉得脑子很乱,整个人都很累,脸上的伤一直在痛,她很想睡,可是苏蕴玉就在旁边,她不敢真睡过去,怕这人万一突然发疯想不开把她给怎么样了。
闭上眼睛时,她忍不住一遍一遍回想发生过的事。
明明当时在文嘉馆她有时间离开,为什么容王不肯放她走?是药效发作了?还是真如苏蕴玉说的那样,单纯地想报复她?
这几天钦安伯府会不会派人去孟家退亲?
如果想办法找容王解释呢?他会不会放过她?
要是她直接回内院,没去文嘉馆就好了……
她究竟该怎么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