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气开的很足,所有人热烈地进食,欢快地说笑,热闹的气氛不断升腾。
裴薇一直沉默,只有杨依遥偶尔会和她说说话,她为了方便夹起了自己参差不齐的刘海,头发全部别到耳后,不被碎发遮挡的五官才露出清丽的底色,脱掉黑色的呢子外套只穿着一件暗红色毛衣一,脸上还有微微缺氧后留下的一抹酡红。
展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别人聊着天,时不时看看裴薇,朦朦胧胧地也看不清,只觉得此刻的她像是开在火山喷发的岩浆边上的红色蔷薇,好看极了,想起胡思鸿说她不漂亮实在是可笑,于是唇角扯出一个随意的弧度,干净清爽的气质添了点玩世不恭的痞态,和平常很不一样,轻轻松松吸引了饭桌上大部分人尤其是女孩们的注意。
火锅吃得比一般正餐要久,结束以后大家顺路的就一道回家。裴薇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邹娅裹着毛毯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裴薇轻轻拍醒她:“妈,去床上睡吧。”
邹娅睁开眼睛,问:“这么晚?饿不饿,给你煮点饺子?”
裴薇摇头:“我不是发消息说已经吃过了吗?”
邹娅才打开手机看到消息,说:“诶,年纪大了,在沙发上看会电视就睡着了。”
裴薇坐在她边上给她捏肩,邹娅闭着眼睛,微笑道:“薇薇,还好妈妈有你,不然那时候我真的活不下去。”
“你不要像妈妈,没读过书,什么都只能靠别人。”
裴薇手上的动作停顿了几秒又继续,说:“妈,这不是你的错,何况爸爸走了这么多年,我们家靠的都是你。”
邹娅闭上眼睛陷入回忆,问裴薇:“女儿,你会不会怪爸爸妈妈?让你这么辛苦,你以前明明是那么开朗活泼的小女孩......”
“妈——”裴薇把下巴搁在母亲的颈窝里,“别这样说,我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别想这些了,去休息吧。”
邹娅叹了口气,摸了摸裴薇软软的头发,起身去房间,对她说:“你也早点睡,明天还上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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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煜这一星期都不太好过,需要纯手绘的53件班服,放学以后还要去操场练习接力跑的接棒,他周末写完作业就熬了个大夜,很快把画好设计稿发到班群:是一只头上挂着“奋斗”红色头巾,奔跑着憨态可掬的小恐龙,咬牙又吃力的样子十分真实,让人看了觉得有趣又受鼓舞。
班群【湘姐是唯一的姐】发来消息——
【展煜,你怎么从去年的豪华绚彩风转变为走动漫可爱风了?】
【啧啧,你就不懂了吧?恋爱让人‘变态’,都是江大美女的功劳。】
【楼上的别造谣,煜哥单身勿cue。】然后又是一阵表情包轰炸。
展煜从楼梯下来,走到客厅倒了杯水,才过了五分钟没看消息,就已经出现99+的红色图标,对于高中最后一个还能完整参与的校运会,大家都热情格外高涨,他随便扫了眼消息,然后发了个投票。
大家伙很给面子,全票通过。于是从周三开始,除了上课和写作业,他所有课余时间都用来画画,油彩很容易弄到衣服、桌子上,但每次路过,看到他的桌面,画笔和颜料都被收好了,干干净净。
胡思鸿感叹:“煜哥,你真的成长了,我记得去年我的桌子上都被你弄得五颜六色的,今年居然这么干净啊?”
展煜专心画画,说:“那是,人不能越活越回去。”
胡思鸿:“是不是还得把高二一班写上,裴薇字多好看,跟印刷小楷似的,你问问她能不能写?”
裴薇在读外刊报纸,拿着字典翻译用英译英翻译单词,嘴里念念有词,只要周遭不发出什么震破耳膜的尖叫,大概都不会干扰到她。
展煜没好意思打扰,但胡思鸿没这个眼色,推了推坐在前面的裴薇,她身子轻微一动,面无表情地回头。
胡思鸿笑着问:“裴薇,你能帮班服写几个字不?”
展煜捏着画笔,补充道:“觉得麻烦就不用了。”
裴薇很快说了声好,又转过身继续看书。
胡思鸿:“......杨依遥不在她都答应得这么爽快,看来还是我人格魅力大。”
展煜有时候都挺佩服胡思鸿这鱼的记忆,上一周才在语文课得罪了裴薇,自己也郁闷了好一会,现在竟然如此自信,换作其他女生一年半载不理他都不奇怪。
校运会时间紧任务重,这些天放学以后一班一大伙人就去练习接力跑,每次裴薇稳稳当当接过展煜那一棒,杨依遥的哨子吹得震天响。
每到课间,当展煜画好一件衣服,就会传给裴薇要她写字。两个人渐渐培养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只要看对方一眼就知道——我完成了,接下来该你了。
裴薇拿着画笔在衣服上第一行用标准的楷书写“高二一班”四个字,第二行是花体英文“First Forever”,字体很标准很正经,和呆呆傻傻又不服输的小恐龙放在一起,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展煜画得差不多了,就拿着衣服站在她课桌边看她写,一笔一划,细致认真。
突然,门口有人喊道:“裴薇,有人找。”
裴薇应声而看,看到门口一个高瘦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竟冲他笑了一下,她简单收拾了下桌子起身去找他。
八卦雷达迅速响动。
杨依遥反过头问胡思鸿和展煜:“这人谁啊?”
胡思鸿:“二班的付远归啊,和我们打过几次球了你都不知道人叫啥?”
杨依遥用笔戳了戳展煜,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这你能忍??”
展煜默默起身,拿起杯子,淡定地说:“我去接水。”
胡思鸿:“其实我觉得裴薇可能对我有点意思,上次我要她帮忙写字,她也不是什么热心的人吧,没想到我一开口她就答应了。”
杨依遥直接给他脑门来了一下,恶狠狠地说:“没镜子总有尿吧?”
胡思鸿揉着脑袋,吃痛地说:“不是,我就开个玩笑......”
杨依遥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说:“拆我CP者,杀无赦。”
教学楼的每一层都有几个墙砖砌的方形盆栽,里面抽出的枝条长着鲜嫩可爱的黄花,阳光中慵懒地扭动。
付远归笑着对裴薇说:“还没恭喜你,来这边还是这么出色。”
“谢谢。你最近怎样?”
“还是那样呗,追不上你。”
裴薇:“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一中进度比行远中学快很多,如果不是你一直拍一中的卷子给我做,我这学期转到这边也不会适应得这么快。”
付远归摇头,觉得这点小忙不算什么,说:“还是你厉害。放长假回去吗?”
裴薇点头:“对,要去扫墓。”
付远归酝酿了几秒,终于鼓起勇气说:“我陪你一起回去。”
裴薇笑道:“你不是还有竞赛吗?别耽搁了,一来一回那么远。”
付远归不知道怎么说,岔开话题:“你刚刚在衣服上画画?”
“对,我们班服。”
“你以前不会做这些。”
“是啊,挺奇怪,现在不仅做了,还想做好。”
“一班的同学都挺好的吧?”
“是。”
“那就好。”
“嗯”
展煜从水房回来,看到裴薇弯着唇角和付远归说话,微风把俩人的浅蓝白色校服衣角都吹向同一个方向,在蓝天白云下,画面和谐又温柔。
他瘪瘪嘴——和我说话怎么不多笑笑?不是不需要朋友吗?
算了,我不高兴什么,真是闲的,不如多刷几道题。
展煜借书回来以后,跟谁赌气似的,不到十分钟做完一套小题狂练,胡思鸿在一旁目瞪口呆,展煜翻书的声音又快又不耐烦,抱怨道:“怎么还没打上课铃,这个课间为什么这么长啊?”
说完还往门口漫不经心看了眼还在聊天的裴薇和付远归,觉得实在没劲,裴薇怎么就对着付远归这么多话呢?
等到上课铃声响了,裴薇才回到教室,是一节自习课,湘姐还在办公室开会没来班上,所以教室里没有很快安静。
杨依遥凑上来问裴薇:“你和付远归怎么认识的?”
裴薇:“一个地方的。”
杨依遥拿出试卷,指了指刚刚让自己抓耳挠腮的一道道题说:“这样哦,这题我看了答案还是不懂,还想下课问问你。”
一道立体几何的题目,杨依遥最痛恨的,她垂头丧气:“没有空间概念感的人做立体几何真是折磨,辅助线都画不出。”
裴薇看了一眼,随手就画出了辅助线,把这题认认真真她说了一遍,还找了几道类似的图形给她练手。
杨依遥感叹:“你好厉害。”
裴薇摇头:“一开始我也不擅长,熟能生巧罢了。”
裴薇这种掰开揉碎的讲题方式真是生怕你学不会,但是她给人感觉太生人勿近,除了身边几个人,也没什么问她题目,展煜课桌前面倒是常常门庭若市。
杨依遥问:“我觉得你说的不比展煜差,你是不是以前也经常给人讲题?”
“没有,”裴薇想了想,说:“好像只给付远归讲过一些。”
展煜耳朵灵,坐在后头听得一清二楚,然后来了句突兀的评价:“你们老乡关系还挺好。”
裴薇“嗯”了一声表示:“是还不错。”
展煜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自讨没趣,手上的笔都不想转了,被随手丢在桌子上,顺着光滑的桌面滚落掉下。
杨依遥回头憋着笑看着展煜,眼神里赤裸裸的调侃,展煜视而不见。
难得胡思鸿没加入讨论,在抓耳挠腮地做着数学卷子,杨依遥笑了:“哟,转□□上数学了,老六看你这样不得喜极而泣。”
胡思鸿奋笔疾书中,头都没抬说:“这破玩意我得赶紧写完,放学以后要去街舞社,社长说亲自指导我。”
杨依遥赞同他的精神:“也是,开幕式上跳不好丢的是我们一班的脸。”
胡思鸿懒得和她废话,嘴里哼哼了几声,一整个忍辱负重的姿态,他前两天临危受命被安排在开幕式班级方阵来上一小段舞蹈,这几天在勤学苦练中,为了不给一班跌份,他现在比数学考试前一天还努力。
湘姐熟悉有力的“哒哒哒”脚步声,一班所有人都听得出,从十米开外传来教室里就立刻停止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