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生气
赵祯说到做到,令柔去过之后,连竹茹就被从尚司局放了回来,重新回到了仙韶院,交由贾婆婆照顾。
大概一个月后,贾婆婆收到了仙韶院的指示,让她这几天将连竹茹送出宫。贾婆婆在仙韶院多年,也并非一点消息打探不到。心知连竹茹能活着从尚司局出来,已是天大的恩情,这会子只是被赶出宫,尚且有条命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纵然无奈、不舍,却也是老老实实准备送连竹茹出宫的事宜。宫里的药自然都是上品,仙韶院因其职能的特殊性,女孩子一身的皮肉与筋骨极其珍贵,她们平日里用药的档次,只怕也就比嫔妃娘娘们稍低一档罢了。这药用在连竹茹身上,养病期间又有贾婆婆悉心照顾,一个月后身体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现在送她出宫,只要在宫外给她找个安置的住处,便能说得过去。不过她的嗓子是好不了了,以后只能做个哑巴。连竹茹要走,除了贾婆婆,便是郑芝芝不舍。她小时候天真懵懂,可随着在宫里生活久了,心性不免受了仙韶院的风气影响。
虽然令柔与她们一同长大,但在她心中,连竹茹的份量可比令柔重得多。一来二人同病相怜,二来令柔实在格格不入。她们天天刻苦训练,整日里担惊受怕,害怕长大后不能有个好去处,从此老死在宫中,亦或者,出宫后人老珠黄,依然过着与从前一般困苦的日子。可张令柔呢?
她的亲人将她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人品贵重少年得志的夫婿,像惠安郡主那般有权有势的人脉,还有一箱接着一箱令人眼花缭乱的嫁妆……凭什么?
就凭冯忆柳说的,她投了个好胎吗?
她不服!
每次看到令柔对一切漠不关心,一副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模样。郑芝芝心里头酸水直冒,恨得牙根儿痒痒。所以知道令柔在汤泉宫出了事以后,她是十分高兴的。即便事后追责,会牵连到连竹茹,那也没关系,相比于与连竹茹的姐妹情,她还是更愿意看到令柔被毁。
小贱人,这下可有的你受!从前还炫耀你的子容哥哥承诺一辈子身边只有你一个,绝不纳妾绝无二色,现在看你还怎么得意!宫里谁不知陛下见一个爱一个?
即便她张令柔如今颜色正好,可众位娘娘们哪个不是容色倾城?以后陛下选秀,还会有一批接一批天生丽质的新人进来。她可不相信,她张令柔能一直盛宠不衰下去。其实想到这一点,郑芝芝是又痛快又嫉妒的要发疯!看看,她令柔的最坏去处,也不过是她所能去的最好去处。进宫当妃子呀……那是多少仙韶院的女孩子们最梦寐以求的去处……当了皇妃,只在陛下一个人面前是奴才,以后无论在任何人面前,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即便是不受宠的妃嫔,那也是主子。对令柔来讲,什么皇妃主子的,她不稀罕,不稀罕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这让她嫌弃和膈应。
况且苏家即便现在不是显贵之家,但肉眼可见的,苏家有苏子容这么一个棋麟儿在,苏家定能在他的手里飞黄腾达。苏子容人品好,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他们之间又有小时候的情谊,令柔倘若嫁过去,简直不敢相信日子会有多快活!妻凭夫贵、封诰命夫人,不过早晚十几、二十年的事。郑芝芝恨呐,但她也只能恨了。
不说大、小张氏将令柔保护的密不透风,就连令柔本人也是机灵的很,若非这次过于信任连竹茹,根本不可能上当。这次过后,恐怕也会引以为戒,更小心,更让人难以下手就是了。千般思绪,万点不甘,都在连竹茹即将离开的这天,被与好友分离的伤感暂时冲散,余下的,唯有这几年来相依为命积攒下的深厚情谊。连竹茹离开皇宫的那天,给她送行的只有贾婆婆和郑芝芝两个。令柔没去。
她养病期间令柔没去看过一眼,今日她离开皇宫,而且很可能再也不回来,令柔也没有去送行。
当事人连竹茹对令柔心中有愧,所以她不怪她没来送她,也没资格怪。贾婆婆已经告诉她,如果不是令柔亲自向陛下求情,她这小命一定保不住,更别说离开皇宫获得自由身了。
连竹茹这一个月来反省过去发生的种种,心知依照令柔的脾性,她们之间的关系也算是到头了。
令柔的善良与宽宏让她惭愧,她没脸再见她,不过当令柔真的没来送她,她还是伤感的。
贾婆婆对此同样也很理解。她在宫里生活多年,见识同大、小张氏一样老辣,也曾从大、小张氏口中听说过令柔与苏家的亲事。她心知出了这样的事,令柔的亲事恐是悬了。
凭白毁了人家一桩上等亲事,怎么可能不怨?唉,这事说到底也是怪她和公主,若非她们心心急,也出不了这样的事。虽说如今事情的发展歪打正着寻着她们一直期待的方向延伸,但闹成这样难堪的局面,却是令她们始料未及的。
连竹茹对令柔心中有愧,她们又何尝不感到愧疚呢?送行的人中只有郑芝芝满腹怨气,她拉着连竹茹,红着眼眶抱怨,“看看,平时还说大家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如今你要离开皇宫,她都不愿意来见你最后一面,可见平日里的温诚良善都是装出来的,她压根就没瞧得起咱们,只批咱们姐俩儿当作陪她解闷的玩意儿罢了。”贾婆婆皱眉,训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要不是人家令柔,竹茹只怕要与曼汐一个下场。如今能重获自由身,已是令柔豁达良善,况且竹茹都没说什么,你抱得哪门子怨?”
整个皇宫,郑芝芝最怕的人便是贾婆婆。要是寻常,被她这样训斥,郑芝芝早就偃旗息鼓,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
可今儿也许是情绪上头,胆子大了不少,竞竟然当面就冲撞起贾婆婆。“您老这时候还说这种话……"郑芝芝泪水涟涟望着连竹茹脖子上一道狭长狰狞的伤口,抽泣着开口,“竹茹是不想说么?她是不能说!是谁让她变成这个样子的?如果不是她不罢休硬是跑到牢里去逼竹茹,竹茹哪会被逼的自裁?事后她去求情,不过是良心上过不去,猫哭耗子,假慈悲!”郑芝芝知道汤泉宫发生了事,但并不清楚全貌,自然也不晓得罪魁祸首是连竹茹自己,是她自作主张把下了药的茶水给令柔喝,才导致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
她只知道,这两人去汤泉宫送东西,中途出了意外,并且不知道怎么的还牵扯到了蒋曼汐。
开始她是真担心连竹茹,于是千方百计去打听,可赵祯已是下了令,于是底下人有一个算一个将口风掩得死死的,因此即便她多番打听,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来。
幸亏她和冯忆柳有点交情,这才探听到些许"真相”。她是知道了一点点在汤泉宫的遭遇,但却不清楚蒋曼汐和连竹茹究竟在汤泉宫干了什么事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不过她对此也无所谓了。无所谓去深究。她只知道,经过这件事,令柔再也不能嫁给她的子容哥哥,要和她们成为一样的人,她们之间的差距有拉近了,就足够了。
连竹茹这么些年和郑芝芝朝夕相处,她一点一滴的变化,连竹茹都看在眼里。
她其实很理解郑芝芝,但她还是更加偏向令柔,往常还会悄悄劝一劝她,让她不要对令柔有太多的敌意。
不过也没有很偏向令柔,毕竟,令柔和她是朋友,郑芝芝也是呀,甚至她们认识的还更早。
纵然知道郑芝芝依然没改,连竹茹还是将她当作朋友,只是三人相处时,她会从旁协调气氛,尽量不让令柔察觉到不对劲,不破坏她们三人之间的关系罢了。
如今即将离别,虽然郑芝芝满口令柔的坏话,但见她对自己依依不舍哭成个泪人的模样,心中也着实不忍。
她叹了口气,用手轻轻擦去郑芝芝脸颊上的泪水,不听贾婆婆在旁一个劲儿的说教,凝睇着她,无声说了句:好好的。就转身进了马车。
这些年,她自己也攒了不少体己,现在她要出宫,贾婆婆和郑芝芝,主要是贾婆婆,也补贴她不少。
离开皇宫后,还有梁国大长公主接应她,公主是个宅心仁厚的,虽然对她擅作主张差点牵连公主府的事颇有微词,但后来听她寻了短见,如今更是落下个后遗症,心中也迫愧疚,养病期间还专程命人给她带话,让她好好养病。梁国大长公主能如此轻轻放下,既往不咎,归根结底,自然是因为赵祯的态度。只要陛下不迁怒公主府,那么一切就好说。况且,她还真得谢谢连竹茹的自作主张呢,此招虽险,一旦成功,却能偿了她多年的夙愿!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梁国公主竟是像对待客人一般,好好招待连竹茹。知道她家里的情况,笃定她肯定不想回家见她娘和舅舅一家,于是专程从自己在京城的房产中划了一处小院落给她住。日常饮食有人照料,等她病完全养好了,公主府是不能再进,但在其她地方给她找份体面的差事,甚至是寻个家境殷实的人家一-即便她身体受损,好歹长得花容月貌,更有公主府做靠山,寻个这样的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真不难不过,受过梁国公主恩惠的人可不只有她,她是对梁国公主的安排感激涕零,有人却是要满腹抱怨了。
今儿是立夏。
按习俗要“见三新",即是吃些这个时节长出来的鲜嫩物儿,像是新熟的樱桃、青梅和麦子之类的。
不过令柔还是更喜欢在这天吃乌米饭,这是一种紫黑色的糯米饭,加上蜜饯和糖等调教,很是香甜软糯。
这是令柔的口味,却不是大、小张氏的口味,大张氏偏爱咸辣口的食物,小张氏口味倒是淡,不过也不爱吃甜腻腻的东西。但处于对令柔的关爱,她们在这天也会陪着她一起吃,不过她们吃的就是正儿八经的“三新"了。
大张氏捻了一颗红艳艳的樱桃放进嘴里,见令柔乐滋滋吃得正欢,猜测她此时心情不错,便说道:“柔儿,你知道那个姓连的姑娘前段时间出宫了么?令柔一边吃一边满不在乎地回了句:“知道啊,怎么了?”大张氏见她没什么反应,才又继续说道:“她出宫以后,就被公主安置在了京城,你母亲来信,说是如今过得可好了,衣食住行都有人服侍,跟个副小姐似的.…”
大张氏顿了顿,才又意味不明地继续说:“听说公主近日还在为她相看人家呢,说是要找户殷实的人家让她嫁过去。”令柔哼了一声,“她怎么样,已经和我没关系了。我念在我们多年的情份,救了她一命,从此也算了结的干净。”令柔的豁达出乎大张氏的预料,更使她欣慰不已,但这更让她不愤,“你是看得开,我却看不惯。现在事情闹成这样,她这个罪魁祸首倒是撇得干干净净,甚至过上了以前从不敢想的日子,从一个丫头,变成了小姐,不仅没过,反倒成了“有功之臣"?什么道理!公主也真是的,明知道发生了什么,还给她那么高规格的待遇,这不明摆着打咱们的脸么?”小张氏听不下去,皱着眉说道:“你这话怎么说?公主爱抬举谁抬举谁,横竖用她自家的产业,犯不着咱们插嘴。”说着,觑了一眼默默吃东西的令柔,意味不明地说:“你可不要忘了,娘子如今也还在公主手底下过活,不要让她为难。”这话让令柔动作一顿,嘴里香甜的乌米饭瞬间没了味儿。她当即放下手里的调羹,不顾才吃了一小半的乌米饭,一言不发回了房间。令柔一走,大张氏就忍不住埋怨,“你何苦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你当我不知道这么个理儿?这是弟妹看不过去,为令柔不平,才专程写信进来。我也没打算让她真干出什么事来,只是嘴上说几句不好听的,让令柔出出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