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张氏搂着令柔,皱眉道:“不是一大早去的么,怎的快晌午了才回来?”
秋菊低头回道:“回禀娘娘,奴婢到保庆宫之时,陛下正与太妃娘娘说话。翠锦姑姑不敢贸然让奴婢进去,因此一直等到陛下离开,奴婢才进去禀告。”
大张氏点点头,“原是如此。”
又问,“你与太妃禀告时,太妃表情如何?高兴还是不悦?”
“太妃表情甚是平和。”秋菊道。
想了想,又补充:“奴婢在外面等候时,偶尔能听到里面传出阵阵笑声,想来是陛下与太妃娘娘相谈甚欢的缘故。”
大张氏满脸喜色朝小张氏说道:“妹妹,看来我们令柔果真有福星庇佑,偏偏赶上太妃心情好的时候。”
小张氏也笑,扭头就嘱咐令柔。
“柔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太妃娘娘是这后宫说一不二的人物,最受陛下敬重爱护,你好好准备一下,争取明儿觐见太妃时,给她留下一个足够好的印象,这对你以后在宫里的日子都大有裨益。”
虽然刘氏才是名义上的太后,但她同时也有摄政的身份,全部精力和一腔热血都扑在前朝,因此后宫的权柄自然而然归到了亲自将陛下养成人的杨太妃手上。
一直到皇帝成婚,有了自己的皇后,这种情况依然没有改变。
因为原本皇帝是中意病逝的张美人做皇后的,偏偏又是太后不喜,非要自己看中的郭氏做皇后,如此一来,郭氏虽然如愿当上皇后,但一直倍受冷落。
皇帝对刘太后和郭氏有怨气,刘太后又一心扑在前朝,两个人都不为郭皇后撑腰,这后宫权柄自然一直牢牢把控在杨太妃手中。
这些,大、小张氏在晚上都一一告诉给令柔,为的是让她提前有个准备。
……
隔天一大早,令柔就被从被窝叫起来。
好一顿收拾,又稍微吃了些点心垫肚子,才跟着大、小张氏向保庆宫步行而去。
这回走的终于不再是“僻静”小道。
虽然天才蒙蒙亮,曙光微泛,但一路上已经有许多太监在做洒扫工作。
不过仍然很安静。
没有因为人多而嘈杂,整条路上只听得见走路的声响和打扫时发出的唰唰声。
一行人到达保庆宫时,被告知太妃娘娘才刚刚起床,正在梳洗打扮。
于是她们只好待在外殿等候。
等待的途中,大张氏还不忘时不时叮嘱侄女几句。
“待会儿见到太妃娘娘庄重些,太妃喜欢庄重文静的女子。”
这句话,大张氏从昨晚上一直念叨到现在,令柔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但此时此境,令柔不敢贸然耍小性子,只频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杨太妃才终于出现。
大、小张氏忙起身,作势拉着令柔行礼。
杨太妃乐呵呵摆手,“行了,我最不爱这些虚礼,快些起来吧。”
大、小张氏讪笑着,将半蹲的身子站直,却也不敢立即坐下,待杨太妃落座后,她们才缓缓坐下。
“太妃娘娘身体一向安好?我们姐妹一直记挂着娘娘,前段时间听闻娘娘身体染恙,我们担心不已,却不敢时常来打扰,怕耽误娘娘修养,如今见娘娘面色红润,想是身体定有好转?”大张氏奉承道。
大、小张氏其实很会来事,年轻时长相、身段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只不过因为先帝生前眼里只有刘太后一人,所以她们进宫这么多年,才会一直苦苦在郡君的位份徘徊。
不过她们也没有因此坐以待毙,既然争不了圣心,当不了宠妃,却也不能真的失宠,日子该过也得过,而且是“过好”。
她们曾经想通过奉承讨好刘氏来让日子好过些,但刘氏这个人么,天然就嫉妒长相漂亮的女子,虽然她自己长得就很美丽,但她依然看不惯旁的女子有稍许姿色。
与她交好的杨太妃,包括已经过世的曹贤妃,都是相貌十分普通的女子。
大、小张氏这样的美人,她看不顺眼都来不及,又怎会接受她们的示好?
好在杨太妃生性平和,是个好说话、得过且过的人,在抚养当今圣上后,更是在后宫渐渐有了话语权。
大、小张氏搜寻良久,最终把目标转移到她身上。
对于大、小张氏日复一日的讨好,杨太妃本人颇为受用,时间久了,互相也处出些感情,因此也愿意照拂她们一二。
因为杨太妃的缘故,她们这才能以最末等的郡君位份,独享一整座宫殿,平时吃穿用度也颇过得去。
人情关系是需要长时间维护的,不能等到临时抱佛脚的时候才去烧香。
令柔的事之所以能那么顺利地通过,离不开她们几十年如一日在杨太妃这下的功夫。
事后想想,仅凭杨太妃轻飘飘的一句话,小侄女就能风风光光以养女的身份进宫,且有这么一层与贵人相处的经历在,往后她谈婚论嫁,婆家也能高看不少。
大、小张氏觉得这桩买卖做的值!太值了!
杨太妃笑着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我哪有什么病?都是被皇帝那些女人闹的。”
“之前张美人去世,皇帝伤心的跟什么似的,整日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大圈,我去劝过好几回,他才勉强振作起来。”
“这不,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得到两个可心的人,心情稍有慰藉。偏皇后醋得不行,找皇帝闹过好几回,皇帝不理她,她便日日来闹我。”
“哎,我一把老骨头了,就想过安生些的日子,偏遇上这么个冤家。”
“要我说,这就是个不中用的。当初张美人去世,她只顾在一旁幸灾乐祸,全然没想过趁皇帝伤心之余伏低做小,一举拿下圣心。现在皇帝有了新人,她这才着起急来,晚了!”
小张氏陪笑道:“皇后娘娘还年轻,年轻人气盛,难免思虑不周。太妃娘娘阅历深,见多识广,何不指点她一二,她自个儿有事做了,自然不会来打搅娘娘,如此您也能得个清净。”
杨太妃冷哼,“都说朽木不可雕也。聪明人才听得懂指点,蠢人可听不出来。”
小张氏一听这话,一时也接不上来,只好讪笑着闭上嘴。
杨太妃深深叹了一口气,面色稍微缓和下来,摆手道:“不谈这些烦心事了。不是叫你们把侄女带过来我瞧瞧么?人呢?”
大张氏赶紧回头,给令柔使眼色。
令柔会意,连忙起身,行至杨太妃跟前,微微屈膝行礼。
“臣女参见太妃娘娘,太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哎哟,还是个礼数周全的孩子。”杨太妃对着大、小张氏笑道。
“来,走近些让我瞧瞧。”
令柔走到她跟前,被她扶住肩膀,眯着眼睛上下打量。
一面看一面止不住点头赞叹,“唔,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漂亮孩子……”
说着,又笑呵呵看向一旁静坐的大、小张氏,“都说侄女似姑,果然不假,你们姑侄三人的相貌,竟是如出一辙的出类拔萃。”
大、小张氏紧张的不行,闻言忙陪笑:“娘娘谬赞,这孩子漂亮该是她爹妈生的好,哪里有我们的功劳?我们姐妹不曾生养,如何比得上娘娘有福分,有陛下承欢膝下,过几年等后宫嫔妃一一诞下龙嗣,娘娘还能享受天伦之乐,那才是好福气呢。”
一番话,可谓是说到了杨太妃的心坎上,脸上的皱纹都因遮不住的笑意舒展开来,人瞧着更加慈祥了。
不由得嗔道:“你们姐妹惯会哄人,要说这天伦之乐哪轮得着我享?要享受也该是太后享受,我呀,只盼着到时候身子骨还算硬挺,能像年轻时照顾皇帝一般,多照料照料几个小皇孙也就罢了。”
大、小张氏忙道:“这是自然。太妃娘娘洪福齐天,一看就是长命百岁的面相,娘娘把陛下照料的这样好,小皇孙若能得太妃娘娘照拂,那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大、小张氏侍奉杨太妃多年,知道怎么说最让她高兴。
你一言我一句的,把即将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哄得笑得合不拢嘴,连带着看令柔也更加顺眼。
拉着小姑娘的手嘘寒问暖,轻声细语问她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家里有什么人等等。
在得知她自幼丧父,进宫前与寡居的母亲相依为命后,更是唏嘘不已,大手一挥,给了好些赏赐下去。
等心情稍微平复下来,杨太妃才揉着笑僵的脸颊,问旁边的翠锦。
“我记得,云舒也有位侄女在宫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孩子如何了?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可接她进宫玩一段时间。”
又转头对大、小张氏说道:“小孩子天性爱玩,你们令柔还这样小,若是整日憋在寝宫,未免要抹杀天性。给她找个玩伴,互相也能解解闷。”
大、小张氏自然点头称是。
然而翠锦却道:“娘娘,曹贤太妃的侄女几年前已经与李知州家的儿子定下婚约,明年年初就要成婚,她如今是待嫁之身,有许多事要准备,恐怕不能进宫。”
杨太妃大惊,攥紧扶手,急声询问:“什么?明年年初就成婚?怎的这样匆忙?”
如此失态让大、小张氏看傻了眼。
翠锦却已是反应过来,口中虽然是对杨太妃解释,却强笑着看向大、小张氏。
“娘娘糊涂了不是,曹小姐生于天禧二年,明年就要及笄,正是女子出嫁的年纪,与张小姐差了整整六岁,如何能做玩伴?”
这话足够避重就轻。
但正如杨太妃自己所言,聪明人就该听出里面的提点了。
然而杨太妃却不知听没听进去,只顾着喃喃自语,一连说了好几个“可惜”。
不知道究竟在可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