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丧夫多年,早已经不管事。
如今又是寄居在她人家中,稍有动作便容易引人注意,所以显而易见,这银票是梁国公主府的……
陈氏猜到极有可能是梁国公主在背地报销曹氏的话费。
可梁国公主为何偏偏要给她放贷用的钱呢?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陈氏回来后跟苏庆民说了此事。
两夫妻商量许久,想着梁国公主素来谨慎且名声贤良,不是那种故意给人难堪的人,于是估摸着是府里的下人将放贷的银票错给成平时花费的银票。
后来好几次由曹氏结账,陈氏都派人悄悄注意她所用的银票。
这几次都没发现上次的标记。
陈氏因此更确定是个误会,也就放下心来,心安理得让曹氏结账。
两人渐渐相熟后,陈氏把自己的儿子苏子容带到曹氏与令柔面前。
是一个清俊白嫩的小少年。
陈氏笑呵呵揽着自家宝贝儿子的肩,对令柔招手,“令柔,快过来。”
经过几次的相处,令柔已经适应陈氏自来熟的性格,此刻倒也不见生,从凳子上跳下来,噔噔噔跑到陈氏身边。
陈氏笑呵呵说道:“你看看这个哥哥,长得俊不俊?你喜欢不喜欢?”
不是陈氏自吹自擂,她这儿子打小就长得好,天资更是过人,教过他的夫子个个赞叹不已,性格更是没话说。
有这么一个样样优秀的儿子,可让陈氏在婆家赚足了脸面。
新进府的那几个小妖精即便生下孩子,依然要对她伏低做小,动摇不了半分她在府上的地位。
令柔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少年,小小年纪便有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生在那张本就清俊极了的脸上,更添风采。
苏子容颇有雅士风范,没等令柔说话,便主动与她搭话。
“令柔妹妹好,我名子容,夫子的‘子’,宽容的‘容’,娘说你比我小两岁,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唤我一声‘子容哥哥’。”
令柔仰头看着对面眯着一双桃花眼,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少年,不禁红了脸,低下头极小声地喊了声“子容哥哥”。
声音小到只有对面的苏子容听清,就连在他们旁边的陈氏都没听到。
直到苏子容清清脆脆“诶”了一声。
陈氏与曹氏这才知道令柔是喊了人的。
二人见令柔害羞地无地自容的模样,非常没心没肺的笑出了声。
令柔在大人们的哄笑声中,愈发面红耳赤,白嫩嫩的小脸蛋红成了猴屁股。
曹氏终究不忍心,还是给女儿解了围,笑着将女儿唤到身边。
令柔一听到母亲的呼唤,再也顾不得旁的,噔噔噔又跑回母亲身边,然后一头扎进母亲怀中。
曹氏抱住女儿,朝对面搂着儿子笑得前仰后合的陈氏嗔道:“干什么欺负我们家令柔?不晓得她脸皮最薄么?瞧瞧,”
低头看了眼深埋在自己怀里的女儿,打趣道:“羞得脸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陈氏渐渐止住笑,对埋在曹氏怀里的令柔赔礼道歉:“好好,都是陈姨的不是,令柔快过来,陈姨给你赔不是。”
令柔自然听到陈氏的话,但她还是固执地不肯抬起头。
深感面子里子都丢了的令柔还真如曹氏的玩笑话,一直到聚会结束才终于肯从曹氏怀里抬起头。
……
回去的路上,陈氏问苏子容对令柔的看法,问他觉得这个妹妹好不好?
苏子容五六岁的时候总缠着她想要个妹妹,后来苏庆民新纳的几个妾果真接二连三生下女儿,他又不喜欢,重新缠着她要她再给自己生个妹妹。
陈氏哪里会理他?
她是个很开明的女子,并不一味追求多子多福。
主要是当初生子容时,因胎儿体积过大生产异常艰难,。
这孩子出生时足足有八斤重,让她吃了好一顿苦头,至今想起仍然心有余悸。
她可不想再经历一遍当时的恐惧与痛楚,又好在子容是个儿子,还是个天资聪颖的儿子,有这个儿子在,她也算是完成了给婆家传宗接代的任务。
不过再想要她生孩子是决计不能的。
因此等到子容开始记事后,她便松口让夫君纳妾,满足他们苏家多子多孙的愿望。
她心知自己此生只会有这么一根独苗苗,因此极其疼爱儿子,只要能满足儿子的,一般都是尽其所有满足。
虽然要妹妹只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大人不必当真,但陈氏还是将自己儿子的要求记在心里,所以当初同意夫君纳妾也是有这个缘由在的。
可哪曾想生下来他又不满意了。
以前说是妹妹年纪小,成天吃喝拉撒睡,等到那几个妹妹能说能走能喊哥哥了,他还是不满意,还是缠着自己要妹妹弟弟。
对,这会不仅要妹妹了,弟弟也行。
陈氏被他闹腾的头痛不已,又不忍心责怪,只好将他带来见令柔。
在陈氏看来,令柔这小姑娘是难得一见的乖巧伶俐,儿子见了定会喜欢。
他们的父亲又是至交,她与曹氏相处得也不错,若是儿子合眼缘,将令柔收为义女,堂堂正正做子容的妹妹也不是不行。
这样不仅能打消他总缠着自己要弟弟妹妹的想法,自己也能消停些。
苏子容想了会儿说道:“那个小姑娘的确非常可爱。”顿了顿,又笑着补充,“比家里的几个妹妹还可爱。”
陈氏脸上的笑容越发大,“那你喜不喜欢呢?”
苏子容收住笑意,看向陈氏的眼神一言难尽,犹豫着说道:“娘,您该不是要给我定娃娃亲吧?”
陈氏乐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苏子容见母亲没有那个意思,才松了口气,“若非如此,您为何追问我喜不喜欢她?娘不知这个词十分的露骨吗。虽然令柔还小,但若传到外人耳中,未尝不能毁伤她的名誉,娘以后应当慎言。”
陈氏看着宛如她丈夫翻版的儿子,顿觉无趣,还没走远,就不由得怀念起方才令柔娇憨可爱的小模样,比她这个小小年纪却老气横秋的儿子好玩多了。
陈氏哼道:“别学你老子来教训老娘。你还有把柄落在我手里呢,前儿你央我替你买的《莲花漏集》可还在我手上。”
苏子容眼前顿时一亮,一把抱住陈氏,眼冒星光看着她,“娘,给容儿好不好?好不好?若是娘希望容儿与令柔妹妹好好相处,容儿一定与她好好相处。”
《莲花漏集》是一本详细记录漏刻的运作的书。而“莲花漏”是这个时代计时器的一种,并且本朝的一位官员在原来的基础上将它改进,使它成为这个时代相对而言比较准时的一种漏刻计时器。
苏子容这个小孩也是有趣的紧,他遵从父亲的安排和家族的期望,刻苦研读圣贤书,以期来日金榜题名,登阁拜相。
但他本性却喜欢研究机械制造类和天文类的东西,平时除了应付夫子和父亲的考学外,便专心致志关起门来研读算法、地志、山经、本草等山川地理、自然物理等书籍。
简单来讲,这其实是一位热爱科学的唯物主义者。
若是生在现代,保不准是要成为一位伟大的科学家或者工程师的。
可偏偏是在北宋,又是名门之后,家族的重任迫使他不得不将自己真正的志向深深隐藏。
苏子容拎得清,他清楚的知道,若是不将圣贤书读好,乃至考取功名,定会被他父亲以及家族长辈斥责玩物丧志,到时连自己唯一的爱好也会被剥夺。
因此他为了保护自己的爱好,极其用功的念书,然后取得优异的成绩,让夫子满意,更让父亲满意。
可即便如此,苏庆民每次看到他在读那些‘奇奇怪怪’的书,或者看到他比照书中内容制作的模型,通常都是黑着脸一言不发离开。
苏子容知道父亲这是不高兴了。
因此总是尽可能的避着父亲。
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小孩,财力和出府的时间有限制,因此很多自己想买的书和仪器都买不到。
但好在母亲是极疼爱他的。
她虽然也不是很赞同他搞这些东西,但出于母爱,还是会尊重他的心意。
甚至愿意与他约法三章,只要在夫子和苏庆民对他的考学上取得优秀的成绩,她就满足他一个要求。
这个‘要求’自然被苏子容拿来实现自己的科学梦。
就像这回提到的《莲花漏集》,便是这个‘要求’的一次具体化。
打蛇打七寸,陈氏这招可算拿捏住苏子容的命脉,瞬间就迫使他屈服,让他从一个老成古板的卫道士重新恢复孩子的本性。
陈氏笑着捏了捏儿子的脸,“也不必主动凑上去与她交好。娘与那曹氏是很好的朋友,往后隔三差五我们就会出去聚一聚,你不是时常抱怨我给你买的书错了版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么?以后娘出去赴曹娘子的约,都把你带上,你亲自去集市上挑好不好?”
“好呀娘!”苏子容欣喜若狂。
“不过你去的时候要带上令柔。你父亲与令柔的父亲是至交好友,你父亲对没能见到令柔父亲最后一面是十分遗憾的。”
“令柔这孩子千里迢迢跟随母亲来京城讨生活,又是寄居在别人家中,刚刚你也看到了,这是个腼腆的姑娘,想必在这也没什么朋友。”
“你已经在这生活很多年,对这东京城熟悉得很,又是哥哥,以后你去集市淘书,须得带着她一起。”
“一则是买你自己的东西,二则也顺带领着令柔参观参观这东京城,要主动与她交朋友,别让她感到孤单,知道么?”
苏子容这才反应过来他母亲方才一本正经问他喜不喜欢令柔的真正缘由。
想到自己竟然以为母亲是要给他与令柔订娃娃亲,唰地红了脸。
……
从那以后,每次陈氏与曹氏在外相聚,陈氏总是找机会让苏子容带着令柔出去玩。
两个大人自然不放心两个小孩子独自出门,因此陈氏便让自己的一个贴身丫鬟在后头跟着。
因二人最开始的见面并不愉快。
至少令柔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当陈氏提出让苏子容带她出去玩时,她还不肯,还是曹氏和陈氏两个人哄了她好久,她才不情不愿跟着去。
苏子容一边玩好玩的,一边在集市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因陈氏给的钱足够,因此路上但凡是令柔多看几眼的东西,苏子容都很大方地买下来送给她。
两个人每次出去玩,都是以花光苏子容手里的零花钱结束。
次数多了,令柔也不好意思。
两人再出来,苏子容要给她买东西,她都摇头说不要,再三询问后,见她还是不要,苏子容也就没勉强。
每再花苏子容的钱,令柔觉得好受多了。
但渐渐地,她却发现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