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金霜玉露莲
江白榆做梦了。
他梦到有人在他耳边笑,笑得如同鬼魅一般。那人一边笑,一边说要把他做成活傀儡。
他心里被恐惧填满,张皇失措地在山间奔跑,跌得头破血流。
后来他突然感到很饿很饿,他拼命地吞着丹药,吞到最后腹痛难忍,又大吐特吐,吐完之后,又吞新的……然后他莫名其妙地被人追砍,一剑一剑地捅在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整个世界陷入一片血红。
他想挣扎想求救,可是他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力地喘息。他终于拼了命爬起来,继续跑,渐渐地竟跑在一片冰原上。天空暗沉沉,冰面白茫茫,世界空旷而阴冷。他跑得极为疲惫,却丝毫不敢停留,因为后面有豺狼在追。那豺狼眼睛细长,目露精光,紧紧地缀在他身后,他甚至能听到豺狼吞咽口水的声音。
跑着跑着,他看到前面有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他心里忽然涌起希望,跑向那道身影。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朝那个背影伸出手。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那片火红的衣角时,忽然,脚下冰面开裂,那道身影掉进了冰洞里。
他被巨大的绝望吞没了。
“不!!!”
江白榆猛地睁开眼,坐起身。
他瞪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
然后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四下望了一眼。山洞外的天空已经开始放亮,黎明的天光在他的视野里勾画了一个淡青色的缺口。
程岁晏正站在洞口向外看,轻声说道:“她回来了。”云轻回来了。
她脸色苍白,咬着牙,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目光有些发空,手里拖着根绳子,绳子上挂满了…
头颅。
处于人形的妖物倘若在死之前砍下头颅,那头颅就会保持死前的形状不变。
所以这会儿绳子上的头颅,大部分都是人形,约莫有不到二十颗,长长的一串拖在地上,好似一条扭曲的蟒蛇,看得人头皮发麻。
最前头那颗,一头金发,瞪着一双金色眼睛,满脸骇然,正是金毛孔。
这些头颅上凝结的血被侵晨的露水化开,在草叶上拖曳出一道细长的血痕,仿佛小路一样蜿蜒。
一直蜿蜒到山洞囗。
程岁晏像个傻子一样微微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她走近,呆呆地看着她把一长串头颅拖进山洞,他此刻震惊得脑子里竞一片空白。
云轻走进山洞,见一切都好,浮雪还在安睡,江白榆像是刚醒,正坐在地上,一条腿屈起,眼珠儿随着她的行走而转动。她走到他面前时,终于感觉彻底没了力气,一直憋着的那口气一散,咕咚一下,往前一栽。
江白榆伸手接住她时,自己也彻底清醒了。他见她双眼紧闭,吓了一跳,仔细查看,发现她并未受伤,只是睡过去了。这这这,睡得也太快了。
他一阵哭笑不得,看看她安静得近乎天真的睡颜,再看看她身下的滚滚头颅。
不知道怎么说。
有点可爱。
江白榆很想摸摸她的头,察觉到程岁晏在望向他们,他只好控制住冲动。
云轻醒来时,看到浮雪还在睡,呼吸平稳有力。程岁晏想必是熬了一夜,此刻也睡过去了。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石洞里稍微平整的一处墙壁,一手扶着北海剑。两条腿随意地铺在地上,显得过分的长。云轻目光一转,洞外明亮的光线照得她眯了眯眼睛。她走出山洞,外头已是日上三竿,秋日的朝阳在色彩斑斓的山间划了一道明显的分界线,一半明媚一半晦暗。江白榆坐在离洞口不远处,一棵横在地上的枯木上。瀑布一样垂落的乌发遮住他部分背影。
云轻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江白榆见是她,笑了笑,“醒了?”
“嗯。“云轻侧着头,托着下巴看他。
她之前老是觉得他一笑就好像戴了面具一样假假的,目光发空。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笑得好像没那么假了,会睁着一双像银河一样灿烂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对方。
“渴不渴?"他问道。说着,不等她回答,直接拿起身旁放着的一个碗口那么粗的碧绿色大竹筒。
这竹筒上头还扣着个用更粗的竹子做的盖子。江白榆揭开盖子,把竹筒递给她。
竹筒里装着满满一筒清水,云轻也不客气,捧着竹筒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囗。
清冽甘甜的水,还带着一丝丝竹子的清香。兴许她真的渴了,竟觉得这竹筒里的水分外好喝。
她习惯性地舔了一下唇角沾着的水渍,笑道:“哪来的水?”
江白榆移开视线,答道:“清晨的露水。”“怪道如此甘甜。“云轻又喝了几口,将竹筒递还给他。江白榆盖好盖子,把竹筒仍然放回身侧。
云轻又托着下巴看他。
江白榆便不自觉地耳热。山风吹过,带走了一点燥意。他说道:“我知道你有疑问。”
“嗯。那你要不要说说?”
江白榆扶着膝盖,闭上眼睛,风吹起红色发带,随乌亮发丝一起摆动。
过了一会儿,那朵莲花重新出现在他胸口前。他睁开眼,心念一动,清丽幽雅的莲花便缓缓飘向云轻。最终停在她面前。
可能是因为白天的原因,它不像昨晚刚出现时那样明亮,但是距离够近,所以云轻得以看得更加清楚。它一共有七片花瓣,每一片都舒展出圆润可爱的弧度,好似一张张鼓满风的小小船帆。
花瓣表面点缀着细沙一样的金黄色,如同金粉一般,距离尖端越近,金粉越密集,到尖端的部分便凝聚出银杏叶那样的黄色了。
花蕊如金线一般梳织,上头凝结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儿。整朵花此刻正散发出清幽淡雅的莲花香气,是她时常从江白榆身上闻到的那种。
这朵莲花实在是太美了,云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连呼吸都放轻了,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艳。
“它叫金霜玉露莲,是我的本命法宝。"江白榆说。“它好漂亮。"云轻说。这真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莲花,不,是最漂亮的花。
然后她问道:“我可以摸摸吗?”
江白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不让摸显得他小气,让摸的话……
很好,不用纠结了,她已经开始摸了。
云轻没听到他阻止,就认为是默许了,毕竟白榆本来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她脸带笑意,伸出指尖轻轻点了一下花瓣。花瓣不像普通植物那样清凉,触感温热,而且有些柔软。云轻形容不出那种感受,就觉得这朵花不光好看,还怪可爱的,名字也好听。
她便有些爱不释手,指尖又沿着花瓣的弧度轻轻划了几下。江白榆:…”
这金霜玉露莲是他的本命法宝,平时就蕴养在他的心田上,与他心脉相连。它能接触到的一切,他都能同样感受到,分毫不差。
也就是说,云轻怎么摸它,就相当于怎么摸他了。少女柔软的带着体温的指尖儿,在他心口上轻点,滑动,抚弄……
江白榆呼吸变乱了,血液呼呼地翻涌,清澈的眸子里渐渐漫起潮意。
莲花的香气好像变浓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清新的淡雅,而是沾着一点侵略性的浓郁,好似云层即将裹不住雨水,沉甸甸的潮气扑面而来。这香气馥郁如同酒液,让云轻精神上竟产生了一种微醺感,像是正在被人从一个嵇丽的梦境里打捞出来,整个人处于一种介于真实与梦幻之间的美好里。
她陶醉地吸了口气,“越来越香了。”
江白榆:”
云轻察觉到江白榆呼吸不对,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就愣住了。
他正红着脸,嘴唇紧抿,沉默地看着她。在她看向他时,他眯了眯眼睛,深邃的眸子里泛着潋滟的波光。云轻:”
一下全想起来了,本命法宝的特殊性。
她被烫到一样收回手,脸上也升起一阵燥热。云轻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怎么会忘记本命法宝和主人是共感的!
怎么办,她好像把人给轻薄了…
要不要道……
说出来好像更尴尬吧……
只纠结了一瞬,云轻就决定装傻到底,厚着脸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镇定地说道:“看完了,收起来吧。”
江白榆却不打算放过她。
“你,个,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