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痴儿
深夜,荒凉的郊外,哭声显得异常突兀。
程岁晏压低声音说道:“你们也听到了,对吗?”云轻抱着剑,悠悠叹了口气,“今晚可真是不太平。”“师姐,那我们……?””
“既然遇到就是缘分,走,看看去。”
四人在夜色中循声前往,不一会儿来到河边。河岸边模糊立着个影子,看身形是个女子,女子双手抱着个事物,对着漆黑一片的河水放声哭诉,悲声振耳,哀痛欲绝。浮雪说道:“是个人。”
程岁晏:“是啊,挺可怜的。”
他们正要开口说话,忽见那人一边哭着,一边一脚踏进河水,接着往河心走去,才不过几步,水面便漫过了腰。浮雪大惊失色:“喂,你冷静一点!”
她说这话时,云轻正好掐诀在那人面前立起一道气墙,使她无法前进。她也确实没再前进一一水流很快将她冲倒了。云轻狂奔过去,足尖踩上水面,轻盈如燕子戏水般,眨眼便至眼前。
一招凤回首,弯腰捞起那人,往身后用力一抛,浮雪和程岁晏在岸上稳稳接住了这人。
浮雪接住人时惊叫道:“呀,还有个孩子!”原来这女子怀中抱着的竟是个五六岁的孩童,此刻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浮雪。
女子冷不防被扔回岸边,一下子惊得愣神了许久,待反应过来后,复又嚎啕,一边哭一边喊:
“让我死,让我死啊!我活不下去,还不能死吗?!鸣呜呜…
云轻回到岸边,捏了个诀把大家身上都弄干,听着没完没了的哭声,有些心烦意乱。本来打一晚上麻将就累,现在接二连三的,心更累了。
她往那女子的百会穴上轻轻一拍,世界立刻清净了。程岁晏见那女子昏睡过去,好奇道:“云轻,你是点了她的睡穴吗?能不能教教我?”
“不是,我只是把她打晕。”
“走吧,先回去。”
程岁晏扛起女子,江白榆抱起小孩,一行人回到客栈。好在这一路上总算没再遇到别的风波。
到客栈时,那孩子趴在江白榆怀中,已经睡过去了。孩子穿着粗布衣服,打扮上是个男孩,皮肤白净,能看出来平常养得不错。
孩子养大不容易,也不知那女子到底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竟然要带孩子跳河。
云轻把女子安顿在自己和浮雪的房间,江白榆带着孩子回到自己房间。程岁晏鬼鬼祟祟的在外面转了几圈,最后敲响了江白榆的门。
他自己的房间都打烂了,并且就算不烂他也不敢睡,谁知道会不会还有更多的食富鬼。
江白榆开门见是程岁晏,问道:“有事?”“我看看那孩子。”
他这样说,江白榆也不好拒绝,于是放他走进房间程岁晏坐在床头,装模作样地开始看孩子。小孩睡得踏踏实实的,小小的一只,脸蛋红扑扑的,还怪可爱的,程岁晏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蛋。
看了会儿孩子,程岁晏大胆地提出他的想法:“我今晚能不能睡这里?你看这床也算宽敞。”
江白榆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
程岁晏被他盯得有些尴尬,“不行吗?”
江白榆忽然说:“我不是那种人。”
程岁晏一阵疑惑,“哪种?”
“会和男人睡觉的那种。”
………“程岁晏仿佛被雷劈到一样呆愣了好一会儿,之后用一种几乎掀翻屋顶的声音怒吼道,“我也不是!!!!!”隔壁浮雪敲了敲墙壁,没好气道:“小声点!”程岁晏豁地站起身说:“我去找云轻,她肯定愿意收留我。”
正所谓人无完人。在程岁晏看来,云轻这人哪里都好,唯一缺点就是好色。
他相信她会看在脸的份上给他一个打地铺的机会。毕竟他自认为卖相还不错。
江白榆却突然又拦住他,“床归你了。”
这峰回路转并没有让程岁晏高兴,反而使他有些警惕。他问江白榆:“那你呢?”
“我从不睡觉。”
程岁晏一下子有些敬佩,这小子也太拼了吧。这一晚上,江白榆一直在地上打坐。天亮时,他睁开眼,站起身,往床上看了一眼。
程岁晏还在睡,睡相倒是挺老实。小孩已经醒了,这会儿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他。
江白榆和他对视时,他朝江白榆“嘿嘿"笑了笑。江白榆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把被子一掀,果然,尿床了。
江白榆嫌弃地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捏了个诀把床铺和小孩都弄干净,随后抱起孩子,去找云轻。
云轻的房间也不太平。
女子醒了。这女子身材消瘦,皮肤枯黄,五官秀气,颧骨附近有几点褐色的斑点。这会儿她正哭哭啼啼地要孩子。云轻说,你不是投河自尽了吗,这里是阴曹地府,哪里有孩子。
江白榆来时,看到女子扑在床上放声痛哭。云轻和浮雪正在啃梨子。这梨子又大又黄,香气扑鼻,果肉雪白多汁,她胭脂般的嘴唇上沾着些梨汁,看起来水润润的。江白榆抿了下嘴角,移开视线。
云轻一边啃梨子,一边对那女子说:“说说吧,到底为什么寻短见。说得好,我就跟阎王求求情,让你们下辈子还做母子。”
浮雪在一旁帮腔,“就是,好好说。”
江白榆摇摇头,他把孩子递给那个女子。
女子见到孩子,眼里仿佛有了光,把孩子揉进怀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那孩子却一滴眼泪也无,时不时地嘿嘿一笑江白榆坐在云轻身边,拿起一颗梨子,云轻好奇地看他一眼:“你这是要破戒了?”
他却默不作声,抽出精钢剑,嚓嚓嚓地几下把梨子皮削掉,削完皮的梨子雪白晶莹,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看着甚为可爱。
偏偏他的手指又修长白皙,润泽如极品的玉雕,与梨子很是相得益彰。
他把梨子递给她,一边说道:“怎么平白无故又装起了鬼差。”
云轻无奈道:“问她她不说,只好出此下策。"她说着,接过梨子,啃了一口,这削完皮的梨子,果肉更加细致甘甜。过不多久,程岁晏也醒了,揉着眼睛拎着个凳子走进她们房间,小小的客栈房间里一下坐这么多人,显得很拥挤。程岁晏身形高大,江白榆为了给他腾位置,往云轻身旁挨了挨,两人于是靠得很近,大腿几乎贴到一起,云轻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勃勃热气。
那个女子也终于冷静了些,搂着孩子,断断续续地说起自己的身世。
她叫李四娘,山前镇人,今年二十六岁。家中有三兄一姐,都已成家,她是最小的孩子。
七年前,李四娘嫁到玲珑城一户刘姓人家,丈夫沉默寡言,老实本分,上头有一对兄嫂,公婆俱在。刘家人有一手榨香油的手艺,凭此置办起家业,算是一户殷实人家。
李四娘平时勤恳操持家务,侍奉公婆,闲来也会帮忙在油坊打打下手。一家子人住一起,虽免不了有些口角磕碰,日子大体上还算过得不错。
李四娘与丈夫恩爱有加,婚后两年,生下一个儿子。本以为夫妻二人能这样和和美美天长地久下去,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儿子三岁时,丈夫去乡下收芝麻,回来的路上遇到野兽被咬死分食了,找到他时只剩下一条残缺的腿脚。李四娘带着儿子在夫家守了两年孝,如今孝满,兄嫂一家狼心狗肺,想要独占家业,撺掇公婆以她不祥为由,将她与儿子赶回了娘家。
程岁晏听到这里,愤怒至极,重重地一拍桌子。他天生神力,桌子被他拍得剧烈震动,桌上茶壶茶杯跳起一寸有余,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四娘吓得肩膀颤了一颤。
“岂有此理!“程岁晏骂道,“简直是狼心狗肺,连自己儿子唯一的血脉都不要了?!”
李四娘擦了擦眼睛,接着说道:“我回到娘家后……娘家早已不是她出嫁前的那个娘家。父母俱在,三个兄长各自成家,最大的侄子都到说亲年纪了。
一大家子人,各怀心思,她一个小姑子,在娘家多吃一口饭都要被嫂嫂们冷言冷语指桑骂槐。
母亲托亲戚给她说亲,有几个男人对她有意,也愿意出聘礼,但是都有一个条件。
浮雪问道:“什么条件?”
“他们,他们要我溺死我的三郎!”
“啊?!”
几人万万没想到成亲条件竞然是这样,面面相觑,最后一同看向那个可怜的刘三郎。
刘三郎和母亲脸贴着脸,母亲满脸泪痕,他却木木呆呆的,见众人看他,他又“黑嘿"笑了两声。“这孩子…
李四娘闭着眼睛任由泪水滑落,神色悲戚地答道:“这孩子,是个痴儿。”
果然……
云轻皱眉问道:“有看过大夫吗?”
李四娘摇了摇头,“治不好的。”
“天生的吗?”
“不是,我们三郎是三个月前才变傻的。他以前很聪明很伶俐的!他一一”
李四娘还要说说她的三郎以前是何等的聪明伶俐,可是突然发觉说这一切都没了意义,于是止住话头,苦笑道:“算了。”她一下下地轻抚孩子的后背,说道:“公婆正是以此为由,说我不祥。将我赶回娘家。说亲的男人都不想白养个别人的傻儿子,我娘家更是不可能收留他,所有人都让我把他溺死。可是,三郎就是我的命啊,他死了,我也活不成,那我不如和他一起死。我特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了河边,我想和三郎走得安安静静,死得干干净净的,哪成想会遇到你们……”浮雪擦了擦眼睛,程岁晏叹息着摇了摇头。云轻摩挲着下巴沉思,想了一会儿,禁不住看了眼身旁的江白榆,发现江白榆也在看她。
“白榆,你也觉得有问题?“她问。
“嗯。”
浮雪问道:“师姐,有什么问题?”
云轻答道:“第三个。”
“什么意思?”
“从昨晚到现在,不到一天时间,我们已经遇到三个从玲珑城来的傻子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玲珑城的土特产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