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030
周明诚死了,死在了县衙大狱里。
他的血被放干了,流出的血染红了一片。
老鼠顺着味从四面八方钻出,在周明诚身上啃食着。狱中囚犯的惊呼声和捕快的驱赶声此起彼伏,但似乎对这群贪婪的老鼠并无太大的影响。它们依然我行我素,享受着这场不可多得的“盛宴”。
周明诚的死最初并没有人发现,是老鼠的涌出,让囚犯重视起了源头。
他是要押解上京的死囚,被单独关押在牢狱的最深处。衙役被吵闹声惊动,闻声而来。
彼时沈行云和李朝颜二人还在马上往县衙赶来。李朝颜和沈行云才想起,自始至终,他们都忽略了一个人。“周牧安,说吧。秦梦婉、季公明和文渡山都死了,你再瞒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周牧安自杀了周明诚后,始终一言不发。
“杨四海是你们四个人,不,准确来说是五个人合谋杀死的吧。”
沈行云现在已经厘清了全部,只待周牧安开口证实。林同舟和陶冼被带走后,县衙清理了一批仗势欺人、无恶不作的衙役、捕快,县衙内现在属于群龙无首状态,新来的县尉还在路上,沈行云现在暂时接手了县衙的事务。周牧安却显得浑浑噩噩,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他目光呆滞,像是没有灵魂的傀儡,“大人,你说,那么坏的一个人,流出来的血为什么还是红色的呢?”
“牧安哥。”
只是沈行云还未回答,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周牧安回过头去。周牧安看见小柳那一刻突然情绪失控,四处乱撞。小柳轻轻摇头,眼中含泪,“牧安哥,你别这样,我们跑不了了,你别和婉姐姐一样丢下我。”
不是说好了吗?
决定复仇那一天,他们的命就缠在一起了,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周牧安闻言,垂下了头,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小柳见此跪倒在地,抬头直视沈行云,“沈大人,我知道你是个好官,我们做的事,我们认。”
“那晚,杨四海来乐天堂,他和吴三江立下赌约,以听雪的灯为赌注,被听雪先服侍的人为赢家,输家要让出各自名下的一家赌坊。杨四海和吴三江名下的兴隆坊、兴财堂一直是对家,二人也因为赌坊之事闹得不可开交。
不过听雪从来不理会这二人,那晚杨四海又来了,我就告诉了杨四海听雪要见他,不过不能在楼里,也不能告诉任何人。杨四海很高兴,也不问为什么,我让他照往常那样做就是,亥时之后听雪会去竹韵居找他,让他留着门,还有不许点烛火。”
杨四海一听赌约马上就要赢了,大喜过望,也没去深究那不合理之处,只以为听雪要和他玩什么新奇的游戏,满怀期待地在竹韵居等待。
当夜,杨四海在一片黑暗之下,秦梦婉装作听雪先进入房内,让杨四海放松警惕,杨四海一心以为来人是听雪,谁知危险即将来临。
杨四海察觉不对时,已经没有了反抗能力,秦梦婉和文渡山联手勒死了他。
“你们一早就计划好了吧。”
周牧安抬起头来,“是,他该死,他们都该死。”周牧安笑着笑着哭了。
周牧安看着身侧的小柳,她也只是个孩子啊,“小柳,我来说吧,不关你的事,都是我们干的,你只是被我们胁迫递了个消息。”
“不,牧安哥……”
周牧安抢过话,“大人,我都招了,你别听小柳的,她什么也不知道。”
季公明几人都知道县衙的仵作是什么德行,秦梦婉故意拿着刀在杨四海身上划了几刀,让人以为是杨四海和张正则打斗间,张正则划的人。
“杨四海为祝寿图一事早就和张正则有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日张正则在福来客栈见到的人根本就不是杨四海,而是假扮成杨四海的季公明吧。”
李朝颜想起在杨家见到的季公明,身形和穿着都与杨四海十分相似,每日潜移默化之下,再稍作装扮,让二人陌生感消除。只是李朝颜想不通,季公明一个普通人是怎么做到以假乱真的?
那日是在白天,张正则之前也和杨四海接触过,怎会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不对之处。
“是他,那书生,要怪只能怪他倒霉,刚好撞上来了,让他们不得不改变了原有的计划。”
周牧安想起张正则来,点点头。事到如今,没什么好否认的。
文渡山在年轻的时候,学过一门技艺,傀儡戏。“文老的拿手绝活,就是能仿许多不同的声音,包括人。可惜我和公明天份不高,不过用来对付杨四海已经足够了。”那日张正则如约前来福来客栈,而文渡山昨夜就偷偷把杨四海的尸体藏在了早就定好的房间内。季公明故意把窗户关严实,让光线昏暗一些,更加难以辨认。
按照张正则的供词中,季公明和他谈好祝寿图的事宜后,还想让他多加一副,张正则一口应下,询问作画内容,季公明得知他和周明诚的恩怨,故意说让他画一幅美人图,美人要躺在床上,衣衫半解,露出整个背部,犹抱琵琶半遮面最好不过,画完之后要送给周明诚当作谢礼。
张正则自诩读书人,更何况是给周明诚作画,当然不愿意,门外的奴仆听到的吵闹声就是由此而来。待到张正则负气离开后,“杨四海'故意让奴仆看到他后关上了门,然后把真正的杨四海拖到床上,收拾干净房内,躲在房中。
等门外的奴仆察觉不对,进门查看,惊慌之下去楼下找人上来,“杨四海'摇身一变成了季公明跟随人群赶来查看。沈行云看向那日在门外守门的杨家奴仆,“我没说错吧,当时最先前来的杨家人是季公明。”
“是,大人说得没错,杨管事说家主有东西忘拿了,他给送过来。”
奴仆是最下等的人,杨管事是杨四海信任的人,他说什么,奴仆也反驳不了。
“那吴春草呢?为何那样对她?”
周明诚不无辜,那吴春草呢?她又做错了什么?“大人,那是她自愿的。”
他们并没强迫她,他们原意是去找一具女尸替代的,谁知那天文渡山遇到了要自寻短见的吴春,吴春草不想活了,文渡山心软了想把人劝回来,就告诉了她自己正要做的事情,谁知吴春草听完后更加坚决。
她,不是正好吗?
那日,符离轰动,他们的计划成功了。
张正则是他们手中牵引的傀儡,若不是李朝颜和沈行云的到来打破了他们的计划,张正则就会死于他们的阴谋下。就连他们自己亦是表演中的一环,至少秦梦婉三人成功地吸引住了他们视线,让周牧安成功隐身,就为了防止杀周明诚一事出现意外。
而小柳则是潜伏在了乐天堂,熟悉周明诚的一举一动,暗中搜集证据。
如果此计不成,小柳的罪名也不会太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周牧安交代了所有事情,在准备复仇的几年里,周牧安没有睡过一天好觉,踏错一步,所有都会付之一炬。他们商量好了,如果能全身而退,他们几人就会寻一处山清水秀的的地方,度过余生。
周牧安在牢狱中杀死周明诚,虽有前因,但律法不容践踏,沈行云先将他收押,待新县尉上任,再由他拟判。杨四海被杀一案,在沈行云惊堂木落下那一刻结束了。所有人心里空落落的,那么多条人命,迟来的正义还是正义吗?
好像他们生来就被分成了三六九等,上面的人永远高高在上。而他们,一生阴雨,脚下泥泞。
李朝颜又一次踏入牢狱,再见周牧安时,他苍老了许多,眼神中更多的是释然。
“女郎是来问我裴寂一事吧。”
周牧安看见李朝颜便断定出她的来意。
李朝颜点头,“是。”
“那女郎算是来错了,我并不知裴寂是何人。“周牧安眼神真诚,“那是别人给我的,说是让我转交给你。“如若不然,那人会拆穿他们所有的计划。
“那人是谁?”
“不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张正则死了,你们与杨四海无异,与周家无异?”
“想过,所以呢?他还活着,不是吗?”
李朝颜从牢狱中走出,眼中满是失落与无助,她还以为,马上就能知道师父的下落了。
沈行云站在牢狱外等待着李朝颜,当他看到李朝颜那失落的身影时,迅速迎上前去,关切地问道,“没事吧?”李朝颜抬头看向沈行云,勉强挤出一丝苦笑,但眼中的失落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你怎么在这?”
沈行云迅速反应,脱口一句,“王牙说有事找我。”“哦,那我先走了。”
李朝颜没有追问。
“他突然又没事了。”
沈行云看着牢狱门口一眼,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随即快步追上李朝颜的脚步。
公子野今天很高兴,福来客栈这次是受了无妄之灾,等过些时日,人们都忘了,福来客栈又能恢复往昔。让阿大整了一桌好酒好菜,庆祝庆祝。
“老沈,这回你可不能晕了吧?上次可真是吓死个人了。”谢花眠刚想碰杯,就想起上一次,吓得停住了手。“哎,说那干嘛,扫兴,喝酒喝酒。"公子野连忙倒满,“走一个,走一个。”
“也是,阿颜你以茶代酒就好了。”
谢花眠还不忘叮嘱道。
谁知李朝颜已经三杯下肚,举着新装满的酒杯,望向谢花眠,“你说什么?”
“没什么。”
谢花眠拿起桌上的酒杯,着杯中的酒水,这酒不会是掺了水吧?
几人碰杯后,谢花眠不疑有他,一口闷下肚,三秒之后,双眼迷离,脸色通红,晃了晃脑袋,喃喃自语道,“我好像听见了沧海的声音。”
下一刻,手中的酒杯摔落在地,啪的一声,倒头就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