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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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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旭轻笼薄纱,一点点将残留薄雾褪去。

街巷随处可嗅的热意蒸香,各色吆喝,小二身影忙碌,行人眼尖候食,好一个早闹市。

司昭府衙前,一男子从红棕骏马的马背上一跃而下,缰绳往小跑前迎的衙役手中一丢,提脚进司,动作爽利,一气呵成,随行而过的百姓即便没见过陆世子真容,也绝不会错认,随口感叹。

“上过战场的将军,和都城里的百姓确实不一样。”

惹得刚从一家烧饼铺买了饼子,拿在手中,正巧打算过街回司昭府的檀允珩也瞟了眼司昭府门口。

那人身姿如松,净步明眼,行走间坚实与儒雅兼有,转眼消迹。

明仪郡主在城门处扬言那话,到今日百姓还津津乐道呢。

郡主有意,世子无心,也不知这事能不能成。

有百姓连连叹气,抬头看天,接着摇头,情爱一事天意哑音。

檀允珩每日来司昭府前,是乘马车过来,近身丫鬟轮流送她,戌时再来接她,这会儿她依然是回府衙换了衣裳,独自一人出来买早膳,等她穿过喧扰宽街,回到司昭府,差一刻辰时。

一进衙内,御史大人家的二公子苏鸣,每天这个时辰在拐廊处截她必经之路。

此人去年中了武榜,名正言顺的来了司昭府,口中叼着一枝红梅,睫如振翅蝴蝶,不间眨着,一手扶廊柱,一手掐腰,一袭阳正雅黑的衙役服,被这人穿的搔首弄姿。

“阿珩妹妹,你来啦。”苏鸣咬着红梅,声音含糊不清。

檀允珩松松抓着手中用油纸裹着的饼子,双手往怀中一揣,斜倚着里侧墙壁,神情从容。

她从不浪费武力在没必要的人身上,不会对做作的人话语有半分波澜,亦不会对人拳打脚踢,更不会因为这么个人绕道,只不过每日口舌上废两句而已。

苏鸣并非打心喜欢她,她也并非刚来。

既然心知肚明,就权当每日一乐。

不过今日,她要借刀一用。

公笑自然而然在她脸上抹开,很是客气,“苏二公子手中这朵红梅别有风味,不如帮我送到西偏房,如何?”甚至她离苏二公子尚有距离。

红梅绽放于寒冬,初夏红梅,稀罕玩意,可她不稀罕。

可苏鸣,深吸一口气,屏息愣神,往昔他在此堵人,阿珩妹妹从不对他笑的,今日居然,居然对他笑了,连说话也十分客气,这莫非——

莫非对他已日久生情。

苏鸣眼神一亮,连忙“诶,诶。”两声,“阿珩妹妹,今日小憩在西偏房,我现在就去给阿珩妹妹布置一下。”

生怕人反悔,一溜烟穿过一道月洞门,不把自己当个外人,直接推门而入。

他力气大,敞开的门甚至回弹两下,‘吱呀吱呀’响着,而他反射性走到屋中间,才留意到屋里有人,侧了个头的功夫,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西偏房里居然藏了个人,还是个男人。

这男人是谁。

怎么能在阿珩妹妹房中——

换衣裳。

转瞬间,他脑中闪过很多对他不利的画面,令他十二分警神。

“你是阿珩妹妹什么人!”

苏鸣站在屋中央,手中那支红梅被他紧紧攥着,他当然知道此人是谁,昨晚圣旨下到各府,司昭府会来一位新的司昭大人,此人乃刚回都的昭平候独子,陆简昭。

他却不关心,只关心这人为何在阿珩妹妹房中!

西厢房上午不见阳,只推门而入时,才会日光顺着门沿入兴许,冲淡不了屋内难以言喻的清冷。

“无关人。”话凉,人自若。

这人身影颀长,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将刚上身的雅正旧紫色圆袍穿好,官服并不合身,却不打紧,只见人把司昭的腰牌佩戴好,大步离去。

“你是阿珩妹妹什么人。”

“无关人。”

两秒过去,苏鸣消化了下,立即跑出追说话之人,口中大喊:“无关人?你在阿珩妹妹房间里换司昭官服,陆司昭居然说无关人?”

苏鸣不傻,只是刚一见陆世子出现在阿珩妹妹房中,情急之下,顾得不什么礼仪。

女司昭官服阿珩每日穿着,旧紫色官从三品,才可着装,昨晚圣旨到苏府时,他在场,那位刚回都得陆世子居然不去继陆将军的后尘,反而来司昭府度日。

怕不是真为报复阿珩妹妹昨早晨截陆府马车一事。

他大步流星,欲抓住此人胳膊时,却被人反扣住右手腕,那张视若无物的冷白上,眼神凛冽,五官俊冷。

仿佛他说出去的话,如同对着一口冰窖,反噬上来的回声匿迹在一场倒春寒里,渗过他的骨髓,令他寒栗,垂在身侧的绽放红梅掉落在地,七零八散。

檀允珩寻了廊外侧的栏杆来浅浅坐着,双腿抻直,落在地上,左手心反撑在朱红栏杆上,右手拿着被她吃掉一半,头微微斜着,正全神贯注看着从月洞门下走出来的二人。

她的视线撞在那位漠然矜贵的男子身上,轻妙一笑,前司昭年轻时的官服,衣袖和圆袍略微短些,落色淡雅。

竹风扑落,光影流淌,映在那男子寸然冷白上,愈发苍白,眉眼舒着,未曾不悦,眸色深沉,无端吞噬着暖和,一袭如意纹圆袍装束,像个进都赶考,半途生病,却习以为常的白儒生。

任谁都无法将其与久经战场的陆世子契合。

至于不合身的官服,昨儿晚才敲定的司昭大人,合身的官服最晚也得明一早,凑合一天,也不打紧。

檀允珩吃着手中的饼子,油纸吱吱响,一副看热闹的姿态,忽而遇着那双映在竹光翠微里的秀目,虽无波动,却淡定从容,让人瞧不出什么差子。

她桃花眸浅弯,似花心略绽。

若非她事先见过,八成要被陆简昭故作正常的眼神糊弄过去。

苏鸣挣脱了强有力的束缚,另只手揉着被抓出红痕的右手,哼笑一声,没个好脸,“当真看不出,陆世子力气之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文弱书生。

说完,他也没落荒而逃,而是隔着翠竹,重新拾了个笑,沿小径朝廊檐下的檀允珩跑来。

“阿珩妹妹,红梅今日没有了,改日我重新再给带一枝过来。”

檀允珩眼尖,看到了苏鸣藏在身后那枝掉完花的枯枝,抻着栏杆的素指抬起,指向净洗的竹子,挽笑:“可我就喜欢那枝。”

苏鸣刚准备好说歹说,竹影婆娑,‘红梅动了’,他听身后的脚步近声,走上长廊,拐到檀允珩身后停脚,浓密长睫掩着眸色,声音如一块暖不热的玉。

“无关查案之事,别在司昭府。”话音甫落,陆简昭提步前往宗卷堂。

苏鸣心道:果然,昨儿阿珩妹妹截陆司昭马车,引得人仇恨连连。不愿娶就不愿娶呗,至于转头成阿珩妹妹同僚,一早给人找气受吗。

檀允珩捏着手中油纸,翻折的声音窸窸窣窣,她垂笑不语。

去往宗卷堂的小径,正对着衙门,依稀可见一道身影冲到登闻鼓前,击鼓鸣冤,鼓燥沉闷。

陆简昭闻声挪眼,就看着衙役将击鼓之人带进来。

一切有条不紊。

偏堂上,一人‘扑通’跪下,口舌之中满是冤屈。

“阿珩妹妹,一定为我做主啊。”

“阿珩妹妹,我家那只被你摸过的狗,走丢了,找到后居然被人剁碎,包到饺子里了。”

“阿珩妹妹,你要给我做主啊。”

“阿珩妹妹,我王政安真的有冤。”

……

一连串的阿珩妹妹,没给他人见缝插针的机会。

檀允珩泰然自若,端着手中茶盏慢饮,这月刚到七日,户部王尚书家的大公子王政安击鼓四次,次次不重样,不是家中羊被偷,就是兔被烹,一道道拙劣的借口,来敲登闻鼓,索性她左耳进右耳出。

司昭府大门敞开,查尽满都城乃至整个南祈皇朝案子,自然不得把人拒之门外。

府衙之内分正堂、偏堂,正堂之上只论案子,偏堂之偏,充耳不闻,悠闲之地。

一饮而尽的茶盏,被她落放在红木八仙桌上,视线阔之,入眼便是陆简昭侧脸分明,少了苍白,多了一丝温吞,脊背挺直,雅正坐着,一丝不苟盯着地上跪着的人,万事俱备,静聆她审人。

像是一盏温吞茶,不冷不热,不苦不涩,唯独缺了糖霜。

檀允珩轻轻一笑,“陆简昭,谢谢你今早帮我解围。”

话就是说给地上跪着之人听的,当然充满溪流过人心间时的绵痒,她的语调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似曦光似圆月,总让人莫名其妙有盼头。

声音两丝甜,两丝心傲,两丝纯粹,剩下的便是曦光东升,花木向阳。

眼下那两丝心傲被她转成了甜,空气里的茶香,慢慢发酵,糖粒子悄然存活发酵。

陆简昭正襟危坐,慢慢将手中茶盏晃着,却不提盏尽饮,任凭茶梗沉浮,眼神着静,似看透她把戏的淡然,浅音寡淡:“我只帮自己。”

自以为是掩藏很好,殊不知是檀允珩的一箭双雕。

她的把戏故意拙劣,在廊檐下是,这会儿也是,不过她要的是借陆简昭之口,说一些话来给有心人听。

说给苏鸣听的,是日后不得在辰时前堵她;说给王政安听的便是要人听到后,散出陆简昭不喜她的传言。

这样既解了她每日污眼秽耳,也彻底把陆简昭不近女色,无心婚事的谣言借着王政安的大舌头传出去。

都城贵女,不骄不躁,知书达理,门当户对之下自由择婿,但亦无人愿在一无心婚事的男子身上浪费日子,天下最不缺的便是好儿郎。

一语双关。

她出身公主府,一言一行皆与皇室有关,追陆简昭一事有政令‘门当户对,婚事自由’,她自有择夫权,况且明令摆在这儿,不会给她舅舅惹来什么弹劾她之事。

然苏御史家的二公子苏鸣,堂堂正正科考进来,行为不妥,差事不差,拿去堂前嚼舌,不过是自由追她的把戏,她以身作则追夫自由,旁人不得追妻自由,亦说不过去。

她权当看乐子,不代表她仅仅在看乐子。

一枚活棋送上门来,不用白不用。

权当她追人,顺带从人身上讨点好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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