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点点的秋夜,奥洛维斯打了一个哈欠。
他今天有点累,到现在还没睡觉,吃完晚饭后早早锁了门并把窗帘拉了起来,入夜以后,也没开灯,点了一根蜡烛充当照明。
烛台被放在了桌上,光线暖黄就是不够明亮,但是奥洛维斯并不在意,他的视力好的很。
和白天不同。
现在他的小手臂处已经长出了另一条手臂,手臂长度约莫半米,仍然是柔软无骨的,可以随意弯折,延伸出来的手掌,手指看起来倒是成人类似,奥洛维斯起初有点眼熟,后来发现是自己手的样子,异魔复制了他的手,现在那只手正在他对面的地板上写字。
写完以后,它就把手放进它旁边的小木桶里,小木桶有很多年头了,原本教堂养了一头奶牛,希兰修女经常用它挤牛奶,后来奶牛被送给福利院了,小木桶留了下来,奥洛维斯就用它接了小半桶水拎到自己房间里,自从发现小木桶里有水以后,小木桶已经成它专属的了。
清澈的水里,不管是上升还是下沉,只要移动,都会有一股轻柔的阻力,它的手变换不同角度感受水流带给它的触感。
大约过两分钟,它的手就会从水桶里出来,带着一点水迹,等在地板上写写就干了。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像发现了新大陆。
奥洛维斯左手斜撑着脸侧,屈起一条腿,变换了一下坐姿,又打了一个哈欠,人在困乏的时候,总是不怎么清醒的:“塞缪尔,别玩了。”
房间安静如常。
奥洛维斯若有所思的看着还在写字的异魔的手,就在昨晚,它可不是这个态度,自己为了测试它是否能感知空气音频振动,喊出了它的名字,它当时反应可是非常激烈迅速的,他和它斗智斗勇,最终以自己的失败告终,异魔至今还占据着它的心脏。
今晚,它对自己的名字反应是不是有点太过平淡了……
这种发现了规律又被推翻打破的感觉让奥洛维斯的困意一扫而空,在暂时无法完全剥夺异魔寄生的情况下,异魔的任何改变都让奥洛维斯高度重视。
“塞缪尔。”
奥洛维斯坐直身体,又喊了一声,这次发音标准,音量清晰。
从木桶里出来的手升到奥洛维斯面前的位置,一个游荡着许多虚足的半透明眼瞳从掌心绽开,它“看”向奥洛维斯。
噬魂圣甲虫被它彻底吃掉了,奥洛维斯回望着它的那只眼睛,冒出这个念头,这只眼睛从本质上来说并不是眼睛,它是一只产自地下冥河的噬魂圣甲虫,只不过被拟态成了眼睛的形状。
奥洛维斯没有再继续开口,那只眼睛缓缓消失,手回到了小木桶里。
既然对自己的名字有感知,那为什么刚才没反应,是写的太专注了吗?
奥洛维斯觉得有点奇妙。
当然,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教它,就好像昨晚,他明明可以用圣焰把它异化成活物的黑色头发烧掉的,而不是违背光明教义,又喂给了它。
就这么又看了一会,奥洛维斯想,它估计也分不清白天黑夜的区别,不知道人类是要睡觉的。
奥洛维斯屈起指节在地板上敲击了一下吸引它的注意力,然后把它的手掌心朝上,在它掌心写字,和上午一模一样,写完以后,那只手下意识的就伸进了小木桶里,晃荡间,带来轻微的水声。
等它拿出来时,奥洛维斯一根一根的收拢并好它的五指,让残留的水汇聚到它的手掌心里。
它捧起了一点水。
奥洛维斯露出一点笑意,手有更多的用法,不是吗?
窗外有轻微的响声。
水滴落到地上,它猛的射向窗户位置,但奥洛维斯的速度比它更快,在它击碎窗帘,窗户前,将它按了下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第二声敲玻璃的笃笃声伴随着女巫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格蕾丝。
“奥洛维斯,我听教父说你回来了。”
这个夜猫子。
奥洛维斯呼吸都快了不少,小臂肌肉绷起,按住他右手臂上多长出来的异魔肢体,它仍然在不安分的扭动,原本正常的手心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口器,内绽外旋层层叠叠的细小锋利牙齿流涎着口水,狰狞暴躁的对着奥洛维斯的方向唰的将它的口器放大了十倍不止,手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它想进食的嘴巴。
它很饿。
它需要食物。
奥洛维斯从它愤怒的肢体表达中看出了这句话。
可他也没办法,奥洛维斯用光辉牢笼禁锢住它的口器,迫使它缩小,有黑色的血从它裸露在外的肢体中渗流出来,也侵蚀了光辉牢笼,无数的月华涌现在缺口处,月华薄而利,将挣扎的口器伤的七零八碎。
他们之间的交手是无声的,异魔从不发出任何声音,而奥洛维斯的魔法术式几乎都是瞬发的。
奥洛维斯望着在他的压制下,延伸出来的异魔肢体缓慢的退回了他的身体里。
奥洛维斯握着烛台,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一只猫头鹰正歪头看着他,拍了拍翅膀。
“奥洛维斯,你的脸色好差劲,也许我该明天来的。”它在窗台外侧踱步:“抱歉。”
猫头鹰垂丧着头,终于问出了自己的问题:“奥洛维斯,莉莉呢,我是说,我听说,她在你的帮助下,已经找到了姐姐,所以,她不会回来了吧?”
奥洛维斯返回,把蓝色的礼物放在窗台上,简单说了一下莉莉现在的情况,然后说道:“这是她给你的礼物,我本来打算明天搬到黑沼森林里的木屋,顺便带给你的,刚好你来了,现在就送给你了。”
猫头鹰被巨大的信息砸中了,她愣了两秒,惊讶道:“为什么要搬到森林里的小木屋,奥洛维斯,你不住在教堂了吗?”
“波吉亚夫人把我受伤的事对外说了,你知道下午有多少人要来看望我吗?”奥洛维斯想到这事就头疼,镇长,农场主,玛丽婶婶,小蜜蜂蛋糕房的拉蒙大叔以及关心他的小镇男女老少们,个个都想探望他,老师拒绝了一个又来一个,黑塔异魔因为纷乱嘈杂的声音好险暴走,实在太危险了。
于是晚饭的时候,他就和老师提起,为了一个良好安静的修养环境,他会搬到密林里的小树屋那。
不是格蕾丝隐藏起来的树屋,而是另一处靠近杉树林的木屋,老师在年轻时候建造的,他还打扫过,虽然简陋了些,但住他一个人绰绰有余了,而且,希兰修女为了尽快养好他的伤,已经准备订购一些肉类让他好好补补,今天是礼拜天,太忙了,她才没有弄。
为了秘密不被发现,综合考虑下,奥洛维斯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这大概就是太受欢迎的烦恼了。”格蕾丝有点羡慕奥洛维斯的好人缘,得知莉莉现在还好后,格蕾丝也为她高兴:“要是我也能去城市看看好了。”
“以后会有机会的。”奥洛维斯说道。
“希望吧。”格蕾丝说道:“我会许多草药魔药,等明天送几瓶给你。”
“好的。”
“不打扰你了,你快休息吧。”
格蕾丝带着礼物飞走了。
奥洛维斯关上窗户,拉好窗帘,吹灭蜡烛,回到自己床铺上,没有了唯一的光源,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终于可以睡觉了,奥洛维斯却睡不着。
他感觉到它的饥饿。
它的胃部空空荡荡,需要攫取一切能量,来维持它的生命,在莫利托城,它受了很严重的伤,一直没有治愈且还在恶化中,和它相比,奥洛维斯在持续恢复中。
奥洛维斯过了一会起床下楼,从厨房里拿出一块面包,三个鸡蛋,一碟果脯,一杯牛奶上了楼,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加了蜂蜜的太阳花茶,放在托盘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重新点燃烛火,坐在地上,将各种食物摆出来。
“塞缪尔。”
他轻声喊道。
无形的音波在空气中振动,奥洛维斯看见自己右手臂又长出了一条手臂,幸好他有先见之明,把睡衣弄成类似T恤款式的。
在趁它胡乱变化之前,奥洛维斯在它手心画了刚才的口器形状,希望它明白。
就这样,奥洛维斯再次看见了它的嘴巴。
螺旋状的口器里密布细小尖利的牙齿。
牙齿还怪白的,奥洛维斯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拟态的哪个倒霉家伙,反正因为黑塔异魔的特性,奥洛维斯觉得显示出来的不一定是黑塔异魔的原本嘴巴。
比如它吃下了一个牙齿锋利的家伙,觉得它的牙齿好用,自然而然的会把自己嘴巴拟态变成那个家伙的口器。
毕竟它又不懂美丑,哪个好用方便用哪个。
奥洛维斯看了看那堆食物,从自己睡衣口袋里拿出私藏的松子糖,用来测试它的味觉。
糖所产生的甜蜜一直是味觉中重要的存在,任何第一次吃到糖的人都会对它有所反应,被它奇妙的口感惊艳,产生愉悦的情绪,也许会有讨厌吃甜的人群,但在这个时代,糖还不像他以前的时代那么普遍廉价。
而在黑塔,想也知道它不会有正常的食物,更何况是糖,它有的只会是投掷进来的人类,和它同种族的异魔,塔内地下的昆虫类。
奥洛维斯把松子糖扔到它的口器中,下一瞬,糖被搅合到稀碎末,不见一点踪影,没有一点停顿,
其实剩下的其实已经不用再测试了。
奥洛维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自己剥了颗松子糖吃着。
将面包,鸡蛋,果脯,牛奶喂给了它,只有在吃到生鸡蛋那种黏液半软体的食物时,它的进食速度才快一点。
奥洛维斯让自己禁止想象它为什么对这种状态的食物熟悉。
喝牛奶时,它估计把牛奶当成了水,多出了一条手臂摸索到了小木桶,并把它拽了过来,弄的水迹到处都是,它在地上写着水这个单词。
奥洛维斯用衣服下摆擦了擦它的手触,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点生气的情绪。
他只觉得它……有点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