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哪里错了?
许塘站在墙根儿,真的很委屈,他不明白周应川为什么要罚他站,周姨从来都舍不得凶他的,是不是周姨去世了,没人管得了周应川了,他就可以放心的欺负他了?
许塘站了几分钟,就觉得脚酸,他自小被周应川捧在手心上,不是个会忍耐“痛”的性格,他累了,就蹲了下来,没一会,他听见厕所传来声音,周应川似乎接了水,在往身上冲刷着、洗着。
为什么他这么久没来接他,见到他都还没抱,就要洗澡?明明他一点也不嫌弃周应川脏的…
许塘越想越委屈,他也不熟悉这里,蹲在地上,眼睛里已经浮现了泪花,等周应川从厕所出来,看见的就是许塘面着墙蹲着。
这一夜充满了意料之外与措手不及的惊险,可他在看到许塘充满喜悦地向他扑来的那一刻,那些奔波、疲惫、痛楚…似乎都冰消瓦解了。
那帮人有勇无谋,他伤的不算太重,紧绷了一夜的神经也逐渐松懈下来。
“我走之前叫你做什么?”
蹲在地上的许塘听见周应川了走过来,他擦了下眼泪,梗着脖子说:“叫我站着…但是我也有跟你说,我不想站,我已经告诉你了…”
他单方面已经告诉了周应川,就可以了。
许塘不像小时候刚失明那会儿让他坐着就坐着,让他站着就站着,他现在有自己的思想,而且看样子周应川从不打算拘束他。
周应川在扔在这里的行李里翻出了毛巾,擦着湿润的头发。
也许是他还没回应他,也许是许塘自己也觉得他这个理由实在有点站不住脚,他又说:“而且我的手也没有放下来…”
周应川微愣,回头,看见许塘一只手还贴在墙面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失笑,扔下毛巾,走过来弯腰抱起了许塘。
算了,不站就不站吧,没有乱走,已经很乖了,其实他让许塘站着,多半原因也是因为他还没有收拾这里,他怕尖锐的地方会伤到许塘…
“你不要抱我…”
许塘伸手推拒着他的胸膛:“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他的反抗小打小闹,周应川还是抱起了他。
“乖一点,明天等我收拾好了,再带你熟悉家里…”
周应川给许塘一件件脱了外衣,等搂着只穿着小背心的许塘靠在床上,浑身已然疲惫至极的周应川才终于觉得,他的双脚重新落到了地上。
“反省出什么了?”
许塘还在赌气,不吭声,过了一会,他讲:“你是个大混蛋…我要给周姨烧纸告你…”
周应川没忍住笑了,他一笑,许塘却察觉出了什么不对,他抬起头,凑上去闻周应川的嘴:“周应川,你流血了吗?”
他一下子变得担心极了,坐了起来,去摸周应川的脸:“你是受伤了吗?你伤到哪里了?周应川?”
“没什么,卸货的时候撞到了…”
“撞到了?撞到哪儿了?很严重吗?”
许塘的碰触让周应川低声嘶了一声,他抓住了许塘的手,许塘反应过来,他立刻要往回缩:“是我弄痛你了吗?”
“不是,你碰的不痛…”
周应川握住他的手,让他重新摸自己的眉眼,鼻子,嘴唇,下颌:“都可以摸,你不会弄痛我。”
许塘听他这么说,放心了,他收回去的手又伸了出来,他摸着周应川的脸,一点点的摸,没有少,没有断,但是嘴角肿了,他心疼地说:“怎么撞得这么严重?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像从前在镇子里一样,让你去做特别危险的活儿?”
“没有,是我一时没留意…”
他说完,手背上就滴落了许塘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他连忙替许塘擦:“不哭了,真的不是很严重。”
许塘抽着单薄的脊背,周应川将他搂进怀里:“真的不哭了,乖,你一哭,我要更痛了…”
“骗人…你受伤,流血了,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周应川受伤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刚才竟然还怪周应川来的晚了,许塘难受极了,一直在掉眼泪,周应川哄了他好一会儿,许塘才好了一些,不过也只是将将止住了哭。
看许塘的情绪低落,周应川就没有先说他爬窗的事了。
“你不是什么都没做,我刚才在宿舍里看到,你把自己的衣服挂的很整齐。”
许塘吸了下鼻子:“是莫小翔帮我挂的…”
他不会收拾,衣服总是乱扔,这样第二天他就会穿的更加慢了,莫小翔说再看下去他会英年早逝,就顺手帮他整理了。
周应川停顿了一下,又说:“没关系,你那么爱干净,这次肯让别人碰你的衣服,他帮你挂了,你也可以自己找得到,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值得表扬…”
许塘点点头,终于笑了一下。
“周应川,你知道吗,我还被老师选上去参加建市晚会的表演,朗诵节目,我站在第一排,这几天我都和莫小翔在排练…”
“这么厉害,不过排练会不会很累?”
“不会,我的台词很少…”
许塘的思绪很容易被周应川带着了,他弯起嘴角,漂亮的眼角扬起几分被夸奖的开心:“你也觉得我进步了好多,是吧?我现在在学校的各个地方都很熟悉了…!”
“嗯…进步很多,那这几天好好吃饭了吗?”
许塘一听,又软下身子,趴回周应川身上。
“有…”
“第一天早晨吃了什么?”
第一天,还真得想想,许塘贴着他,说:“鸡蛋粥…馒头,麻团儿…”
“那学校的饭菜还不错,不过麻团儿不好消化,可以少吃一些。”
“我也觉得…!所以我没有吃…”
周应川捏他的鼻子:“一口都没吃?粥呢?”
“粥喝了一点…”
“只有一点?”
许塘说:“我本来想等凉一下再喝,但是后来它太凉了,吃起来有点腥…想呕…就没吃了…”
在家里吃饭,周应川怕他烫到,能喂到他嘴里的,一定是温度正好的食物。
别看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习惯,可它已经融入了许塘的日常生活,变得就像呼吸一样自然,突然抽离,说不上能产生什么严重影响,但大抵就像鞋子进了一颗不起眼的小砂砾一样,有些不适应。
“下次等三分钟就可以了,不要等的时间太久,三分钟之前不要摸,三分钟之后可以摸下碗,如果不烫了,就可以吃。”
学校的饭菜无非就那几个家常样式,不锈钢盘子一盛就好了,等三分钟差不多了,周应川又想到他在长海饭店吃的那些,下头还带着火炉。
“不过这是学校里的饭,如果在外面吃,只有我盛给你的才可以这样试探…记住了?”
“我记得了…”
周应川又问了他后面两天吃了什么,他一顿一顿的问,许塘只好一顿一顿的想,去答,说到第三天晚饭时,许塘明显有点心虚,哼唧了半天,最后说:“忘记了…”
肯定是没吃,许塘埋着头,柔软的发顶蹭着周应川的下巴和脖子:“只是一顿而已,没吃不会怎么样的,你不要念我了…”
“一顿不吃也不可以,你太瘦了,吃的少会不长个子,你还想不想长高?”
本来这是许塘的痛处,谁知他想了想,说:“没关系,反正现在我已经到你脖子了…”
看他已经有心情耍赖,刚才哭泣的情绪多半缓和过来了,周应川就拍了拍许塘的腰。
“好了,吃饭的事另说…下去坐好,我们现在说说刚才你在学校爬窗的事。”
“……”
原来刚才好声好语是前情铺垫,现在要清算了,许塘两只手臂搂着周应川,不肯动。
周应川板着脸。
他已经暗下决心,这件事情必须要让许塘意识到危险性,许塘不是小孩子了,他不能时时刻刻的照看他,他必须让他知道什么是不对的,不然以后他真的管不了他了。
过了一会儿,许塘见周应川不肯心软,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
“好吧…我知道你要骂我了,但我不是故意的,可以看在我不是故意的份上抱着骂吗?我这些天真的很想你…”
他可怜巴巴地朝周应川伸手。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到了刚才的姿势,周应川抱着他,对他说,爬窗户危险,见到他再高兴,也不可以,楼层很高,摔下来会摔伤骨头,说不定还会摔到头,要在床上躺上好几个月休养。
“可以躺几个月不上学吗?”
许塘哎了一声,屁股上就狠狠痛了一下,周应川蹙眉说:“严肃点…非要气我,是不是?”
许塘笑了,握着他的手给自己揉:“好痛,你打的真的好痛…揉一下嘛。”
哪里痛了?
周应川说:“是真的很危险,不止是窗户,围挡低的高楼层都很危险,万一摔下来了,会…”
“会什么?”
看着许塘清澈的眼睛,周应川不知道怎么了,就说不出了,他到底还是舍不得把那些可怕的画面讲给他,万一真的吓着了,以后哪里也不敢去了,怎么办?
算了,他看紧一点,以后还有机会教的…
“会很痛。”
许塘“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肩膀都在周应川怀里颤,他这样‘嚣张’,气的周应川又拍了一巴掌在他的屁股,他才说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
“啊!周应川,你干嘛…我刚才已经说了我知道了!”
“跳下去了,比这个疼一万倍,知道了?”
周应川揍的是光有声,不见疼,许塘还是有点生气了,他趴在周应川怀里。
“好痛…周应川,你现在真的对我越来越坏了…我已经说知道了,你还要揍,你好不讲道理…!我跟莫小翔说你已经结婚了,他还不相信,但我觉得…没有我,你真的很难讨到媳妇的…”
黑夜里,一阵急促的咳声响起,周应川惊讶,偏头过去,狠狠咳了几下:“你跟莫小翔说了我们“结婚”的事?你和老师说了吗?”
“没有…我知道你不让我说。”
周应川松了口气,他吐了嘴里的腥味到床边的盆子里,又踢到床下。
“周应川,难道我不是你媳妇吗?”
其实追溯回这件事,还是过去了。
那会儿周姨已经去世了,许塘放了学在他们的五金店里陪周应川,供销社的阿姨来了,她经常帮周应川带书,那天不知怎么了,突然拉着周应川左问右问,直说隔壁村有个姑娘,和他年纪差不多,在县城当服务员,想回老家结婚了,问他愿不愿意见见…
当时周应川正在前头忙,许塘问,阿姨,去见了干什么的?要带什么吗?他可以先记下来…
他还以为是有人叫周应川去修机器。
阿姨见他没明白,笑着说,傻孩子,是给你哥娶媳妇呢。
许塘问,啥是娶媳妇?
阿姨说,娶媳妇就是结婚,结婚就是组建一个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媳妇对他好,他也得对媳妇好…所以你哥娶了媳妇,就是有一个家了…
许塘前半句听的还好好的呢,到后半句就不行了,他和周应川不是本来就有一个家吗?尤其是他又听阿姨说,一个人只能娶一个人当媳妇。
他不要周应川以后只能对另一个人好,不能对他好了,等阿姨走了,他就跟周应川说,他要和周应川结婚,他要做周应川的媳妇。
周应川当时手里的水都撒了好些,收拾完了,他对他说,他不可以给他做媳妇。
许塘不愿意了,为什么不能?他缠着周应川,偏要,周应川不答应他,他就不要吃饭,周应川没办法,又心疼他不吃东西,只好暂时地宣布,说他们结婚了,他就是他媳妇。
不过周应川也说,他们“结婚”的事不可以对外人说,谁都不可以。
“这件事不可以对外人说,更不可以对老师说,知不知道?”
许塘点头,他知道的嘛!
周应川知道他没对其他人说,就放心了,他不能去赌别人的揣测。
他从地上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看的出外观很精致,但边角已经被压的没样子了。
“这次去进货给你带了礼物,但是路上我没留神,压坏了…”
“是什么呀?”
“巧克力,酒心巧克力,在长海买的。”
打开一看,里面每颗是现下少见的独立包装,每一颗都有独立格子,可现在由于外边的彩色锡纸包装已经破损不堪,巧克力溢出来,已经凝结成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闻起来好香…巧克力?”
“也是一种糖果,我在商店的橱窗里看到的,包装是彩色的,这个是酒瓶子的形状。”
“酒瓶子的形状…?糖果居然还有酒瓶子的形状?”
许塘被他形容的有些好奇了,他摸着,周应川看着这盒不成样子巧克力,混战的时候,他放在了内侧口袋,但还是坏了。
他从许塘手里拿走了:“这个不要吃了,已经压坏了,下次我给你买更好的。”
“不要嘛,我刚才好像摸到一颗好的。”
许塘的手很漂亮,修长纤白,像玉雕的,他追着周应川的手,摸到边角一颗“幸免于难”的。
“这不是有颗好的嘛,不要浪费。”
他摸着剥开了包装,掰了一下,没掰开,放进嘴里咬了一半儿,把另一半喂进周应川嘴里。
他不知道酒心巧克力会流糖心儿,周应川用手接着,吃了,许塘也吃了,他嘴角绽放一抹欣喜的笑意:“真的好好吃,又甜又浓,在嘴里就会化掉,和我们之前吃的那些糖都不一样…!”
他一点也不在意周应川带回来的巧克力是不是压坏了,他欣然的眉眼,撒娇一般的语气,周应川只觉得那一刻他浑身的血液都汇聚在了心脏,有柴在下头烧,要沸起来。
他扶着许塘的后脑,给了他一个浓烈而深深的吻,带着巧克力的香气,混杂着血腥气,更有独属于一个成年男人的攥取,占有,几乎要冲破克制。
“周应川…”
许塘快要不能呼吸了,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凶的亲吻,和周应川过去那样轻柔的吻吻他,亲亲他完全不同,他嘴里开始弥漫起一股铁锈的味道,腥甜,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周应川就放开了他。
他抱着许塘去了厕所,拧开水管,用手捧了些水:“漱漱口,多漱几下,吐掉…”
许塘吐掉了。
漱了两次,周应川见水池里没有红色了,就抱着许塘回去了,许塘躺在床上,脑袋还沉浸在那个格外凶的亲吻。
“周应川,你刚刚怎么亲的那么凶?”
“那你还要不要跟我结婚?跟我结婚,以后都亲这么凶…”
周应川吓了吓他,许塘的小脸纠结了一会儿,又笑了,他又搂上周应川的脖子。
“你骗我,你不会,你最最最心疼我了…!”
他还不了解周应川吗?
看着他嘴角挂着那样笃定、又有恃无恐的笑容,周应川也笑了,他伸手搂着许塘的脊背:“傻瓜,你还不懂,二十岁,等你二十岁了,我会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们从十八岁第一次亲吻,到现在,他不想在许塘还不足够了解这个世界全貌的时候,就把许塘彻底地带进这条并不好走的路途。
那样对许塘不公平,所以他愿意,也必须再给许塘一次选择的机会…但他发誓,如果二十岁后的许塘依然选择了他,那么即便这条路再难再曲折,他也会为他踏成一道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