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学习之路还在继续。
巫师的知识传承虽然方便, 但对精神的负担还是很重的,开始的时候,大脑会欣然接受这些新的知识, 过了一会,便感觉有些脑涨, 再过一会,那感觉, 简直就像是吃饱后被人强行灌饭, 生起了恶心想吐的感觉。
“啊,要休息一会,”林昭坚持到实在坚持不住了, 放下手中光球,趴在地上,努力平复着脑子里那压不下去的晕眩感, “这脑子装满了,要消化一下, 现在这些知识已经从我大脑皮层流畅地滑过去,没有一点往下渗透的意思。”
“辛苦你的大脑皮层了。”姬尧光心疼地蹲在旁边, 把小鸟扶到躺椅上, “你受不了时, 就早点说啊。”
“这不是想试试极限么,”林昭整个摊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才有些迟钝地道,“你知道大脑皮层?”
姬尧光疑惑道:“你难道不是说的脑子外层的皱褶么?按大山荼的多年来的解剖和抽灵钻研, 那里是魂魄中, 灵性盘踞的所在。”
林昭噎了一下:“额, 你们的医学发展的真好。”
又过了一会,他才有点感慨道:“我先前还以为你们和瀚海里的巫族村落一样,很自然,很贫瘠呢。”
可在这些传承记忆里,巫族对身体的掌握、能源的利用和储存,都到了极致的地步,在吃饱穿暖这方面,问题不大,他们严重缺乏的,就是安全。
“在巫国北方的鬼木林里,曾经出现过一种食脑虫,它们会悄悄寄生在人的脑子里,食人脑髓,替代那原本的人,那段时间,几乎所有在北方征战的勇士,都要被巫医们打开颅骨,拔弄脑髓,检查是否被脑虫吃过,”姬尧光坐在他身边,指尖划过躺椅的青藤,生出好几丛散发着薄荷香气的嫩叶,极大地缓解了的林昭的不适,“那段时间,大山荼的巫医流派突飞猛进,流传出许多针对心灵、魂魄与脑子的新巫术,连开启人巫密藏的关键也被解开,让人巫的数量在十几年间暴涨了六倍。”
“果然,知识就是力量!”听到这么厉害的发展,林昭一下来了兴趣。
姬尧光一笑,娓娓讲述着曾经的故事:“后来,因为人巫的大量出现,连带天巫与地巫的数量也有了明显上涨,巫国势力大涨,从防御求生,转向了向外开垦索取资源,这才有了如今的各大方国。”
林昭感觉脑袋平放着不舒服,干脆把姬尧光的一条腿当枕头:“那真是因祸得福啊,怎么不更进一步,把地巫和天巫的奥秘也寻找出来?”
姬尧光摇头:“天巫和地巫的密藏,在魂魄与‘本我’之中,大山荼的巫医发现,魂魄一但完全抽离肉/体后,就出现了质变,就如同把肉煮熟了,就再也还原不了,死了就是死了,根本没有打开密藏的机会。当时他们的疯狂地想要找到其中奥秘,越做越过火,甚至有些人,在没有紫日照耀的情况下,灵魂都出现了腐化……”
“他们停止了吗?”林昭听得津津有味。
“没有,他们反而更疯狂了,想要找到这腐化的源头,从而寻找解决灾厄的线索,”姬尧光无奈地摇头,“直到后来,他们想将巫国北方的一座百万大城献祭,用来重复当年灾厄诞生的场景。”
林昭听得睁大了眼睛:“然后呢然后呢?”
“这个行为触怒了巫神,”姬尧光幽幽道,“父神降下力量,将主持这件事的巫师全数封印镇压,并且通缉了参与此事的巫师,然而,有一小部分巫师在事前就已经察觉会有危险,他们躲避到了域外,潜入紫日的照耀下,躲过了追查。后来他们又在几处方国策划了数次献祭,他们将可以传播天灾的东西称为‘源’,他们自称一切都是‘源’的赐予,每次将生灵献给‘源’,就能得到力量的回馈,献祭的‘灵’越多,他们就越强大。”
林昭骤然醒悟:“上次我们遇到的那个柏稔,就是这玩意吧?”
姬尧光微微点头:“这些人有的生活在域外,有的潜伏在人群,被称为‘源鬼’,这些年来,巫国花费极大心力,想要剿灭这些源鬼,但他们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发壮大,在前些年险些……”
他骤然停住。
林昭正要问他怎么了,就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掌抚上他有些支棱的短发。
有浅浅的腐蚀力量从那掌心传来,不多,但勉强算个小甜品,以至于那手想要收走时,林昭还主动在那掌心蹭了蹭,把最后一点余味吸干。
“抱歉,光是想想,我就有些控制不住这封印。”姬尧光轻道。
“抱什么歉啊,尧光哥哥你继续想,多想想,”林昭热情地握住他的手上下摇摆,“有我在,你不用压抑自己的内心,我承受得住。”
姬尧光一时失语,心中的沉重也被他摇晃的七零八落,不由展颜道:“没有了,真的,现在想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过了,反而有些庆幸,若是没有他们,我也不能遇到你。这何尝不是因祸得福呢?”
林昭不由失望,松开手:“那你记得有空多想想,尽量多回馈你下你的得福。”
姬尧光顿时失笑:“遵命,吾福。”
林昭坐起来,扩胸数下:“行了,休息好了,咱们继续学习吧!”
做为一名从题山学海里拼杀出来的优等生,他还很有自制力的。
姬尧光应了一声,正要招来传承球,突然之间,他捏住阿昭的手,巫力波动间,已经重新隐形,并且在阿昭出声前,捂住他的嘴。
几乎同时,传承殿的大门被再度打开,一名白衣少年立在门口,环视着这黑暗中的漫漫星河,轻咦了一声:“奇怪了,学官不在,是谁来过传承殿么?”
他随意捏住一个传承球,光滑的球面印出少年柔弱俊秀的眉眼,轻嗤一声后,他轻轻一捏。
宛如白色珍珠的传承球瞬间炸开,化为无数灵光,飘散在星河里,一个人形虚影浮现在星河里,那是一位身着铠甲的战士,她遍体鳞伤,惨白如纸,眼眸却向着少年方向,真诚地微笑道:“孩子啊,很高兴你成为我最后学生,记得好保护自己啊。”
然后,虚影灵光缓缓熄灭,如恒星一般死去。
林昭看得心血上涌,就想冲出去撕了那混账。
但姬尧光却用无形的力量按住了他,让他连眼睛都没能多眨一下。
“孩子,”柏稔微笑着,“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毁掉这里的所有传承。”
说着,他指尖浮起紫光,烟云汇聚,像不详的迷雾,笼罩着整个星河。
但没有回应。
“难道不是有人进来偷学过?”柏稔放下手,指尖的光云也在一瞬散去,“罢了。”
他控制术法时间有限,待久了,外边的守卫会察觉不对,还是不宜因一点小问题耽误他的大事。
再说了……
他抛了抛手中的一根紫黑色羽毛,挥手间,一层白色光球将羽毛包围,变得和周围的光球相差无几,然后,飞入那星河之中,让人无法分辨。
他观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点头,退出大门,将门轻轻掩上。
林昭正要动一下,却发现姬尧光还是死死地的控着他,不能动。
过了片刻,一个光球的位置旁浮现出柏稔的身影,他环视四周,摇头:“估计是学官忘记熄除律令,看来真是我太敏感了。”
说罢,他的身体像虚影一样,穿过黑暗,消失不见。
随后,姬尧光才放开林昭。
“气死我了,你刚刚怎么不抓住他?”林昭生气地问,“他都发现不了我这拖油瓶,肯定是打不过你对吧?”
“打杀他并没有用,”姬尧光微微摇头,“源鬼出现一个时,肯定已经有了一群,不能打草惊蛇。”
“他是想做什么坏事?”林昭皱眉。
“源鬼要做的事情,就是献祭,或者为献祭做准备,没什么好推测的。”姬尧光正挨个地找那光球,伸手触碰了一个又一个,眉头越皱越紧,“怎么回事,我是记得是这种绿色的传承球,位置也就是这啊。”
“不是白色的,是这个。”林昭拿起一个漆黑的,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的光球,“这里边没有传承记忆,只有一根羽毛。”
说着,他掌心放出光芒,透过黑色球体,半透明的光球里,正是刚刚那片紫黑羽毛。
“小心,这上边有很强的腐蚀。”姬尧光一惊,伸手去抢,他的修为远高过小鸟,非常清楚那里边的东西有多可怕。
但是,林昭自信道:“我要的就是这个!”
说着,他轻松捏碎那黑球,羽毛落在手心。
那一瞬间,他瞪圆了眼眸,惊讶地张开了唇。
黑色的脉络顺着掌心,像蛛网一样的逆着手臂血脉而上,紫黑的羽毛在刹那发出耀眼的紫光,燃烧起熊熊火焰。
“烫烫烫!!!”林昭猛烈甩手,姬尧光瞬间拿住那黑羽,想要将它从阿昭的掌心抽出来,但那火焰却如同触碰到汽油一般,顺着姬尧光手便烧了上去。
那本来刀枪不入,烈火不浸的皮肤立刻就被烧穿血肉,露出森森白骨,骨骼上带着细细的木纹,修长纤细……却还是捏紧了那羽毛,要将它抽……
不行,那火不一样!
不要拿走!
住手!
那一刹那,林昭感觉心口燃起了火,焦急、愤怒、狂暴,他不由自主地发出暴鸣:“回来!!!”
那尖叫不是人类的声音,那是金属的刺耳摩擦,是闪电一样的绵长狂躁,是爆炸一样的无视敌我。
什么样的鸟,居然能叫得这么难听?
姬尧光有些恍惚,在听见这声音时,饶是以他的修为,千锤百炼的灵魂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像是被乌鸦啄穿了脑子,比被火烧痛苦多了。
那的熊熊燃烧的紫火却如同听到了命令,立即从姬尧光手中退去,盘桓在林昭的掌心,刚刚那刺骨滚烫也在这一刻消失,羽毛安静地燃烧着,黑色的腐蚀网也停止蔓延,被他的火焰化为滋养,供养着胸中图腾,长出了一片又一片的羽毛。
“你的手!”收服的羽毛,林昭根本不想多看一眼,他捏着姬尧光那已经被烧成白骨的手,第一次愤怒自己冲动自大,急得炸毛,“这可怎么办……啊?”
姬尧光伸出已经完好无缺的双手,轻轻握拳,复又舒展,微笑道:“别怕,老树很耐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