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周去看江易雅,也还算有点儿真心,那一巴掌是真打在对方脸上了,总不能当不存在。
所以她在库房里挑了个好物件,看过小说的江易周知道,江易雅最喜欢写字,送她礼物,送毛笔最佳。
说来也好笑,刚入国公府的江易周大字不识一个,她库房里的礼物,却多是文房四宝,也不知道送礼的人里,有几个是真心想让她拿着文房四宝学好,有几个是想借此嘲讽她,就是个乡下来的贱民。
等江易周选好礼物出门,天已经彻底沉了下去,隐隐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雷声,这不是一个出门的好天气。
诗琴欲言又止,想起江易周刚刚那诡异的表现,她一句话都不敢说,只默默拿上了伞,跟着江易周出门。
江易周住在雁回苑,这处别苑与于秋月所住的住院离得不远,距离江易雅住得明珠苑更是相距不过百米,说是邻居也不为过。
可明珠苑内灯火通明,来往的仆从乍一看少说有数十人,距离一步之遥的雁回苑内,虽也有些烛火,却人烟稀少,在江易周身边伺候的贴身侍女更是只有诗琴一位。
对外是说,她性子喜静,不爱有人在跟前伺候,实际上是因为,原本在江易周身边伺候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江固安排的。
江固在京城的时候,江盛与于秋月怕麻烦,忍了下来,江固前脚刚被他们从京城撵走,后脚他们就将江固留下来的那些人手,都从雁回苑扔出去了。
这几日还没来得及填补回来,只留下洒扫的丫鬟在。
后续于秋月肯定会将人补齐,只是目前看来,对比惨烈。
更何况,江易周在床上昏迷了三日,结果她醒的时候连一盏烛火都没有,江易雅这边却人声鼎沸。
江易周到的时候,于秋月就在这儿。
于秋月一共有四个孩子,长子江舟,长女江易莲,次子江帆,小女儿江易雅。
现在这明珠苑里,除了长女外,其余人都在。
江易周进去的时候,早就有丫鬟通告过了,所以她一进去,就感受到了这屋中有些凝滞的气氛。
本该亲密无间的四人都直挺挺坐着,一个个均是姿态优雅,极为符合世人对世家高门之后的印象。
江易周见此微微挑眉,轻笑一声说道:“好生热闹啊,看来我到得正是时候。”
哪里热闹了,这屋里根本没人说话。
诗琴听到江易周的笑声就有些害怕,低着头,捧着盒子一言不发。
江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妹妹,两个月前,他甚至没有见过她一面,此刻与江易周同处一室,让他浑身不自在。
江帆的表现与江舟不遑多让,两人对视一眼,习惯性想要和平时一样,起身离开,将空间留给后宅的女子们。
结果两人还没起身,江易周就又开口了。
“平日里堂兄们都是大忙人,想见一面可难得很,正巧今日两位堂兄都在,五堂姊,我来给你送赔礼了,伯母和两位堂兄,可要帮我见证一二,关于花园中发生的事,我深表歉意。”
江易周抬手,诗琴连忙将手中端着的盒子送上前,江易雅身边的丫鬟桃夭上前一步,将盒子接过来。
桃夭转身就要将盒子送下去,被江易周制止了。
“堂姊都不看一眼吗?不怕我送你一些不太好的东西啊?”
江易雅脸上得体的笑容僵了一瞬,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恐惧。
“不、不必了,六妹妹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六妹妹今日怎么这样生疏?日后六妹妹会留在府上长久生活,称呼上不必如此客气。”
江易周以前送过江易雅一些很不好的东西,巫蛊之术的小木人,还有死耗子等等。
这些东西把江易雅吓得够呛,所以江易雅不敢轻易打开江易周送她的礼物。
“我从前在乡下的时候,就听说京城里的贵人们,最是注重礼仪规矩,我们毕竟不是亲姐妹,怎么能随意称呼呢?伯母,堂兄,你们说是吧?”
江易周一声声“伯母”,喊得于秋月心酸,于秋月实在是受不了,她噌的一下起来,随意说了两句,直接离开了。
江易周能制止江舟江帆离开,却不能叫住于秋月,好在她也没打算让于秋月留下。
于秋月半夜里说“鬼话”,一口一个为了她好,觉得她才是亲女儿,白日里却句句都是“人话”,从来只对江易雅好,压根不会像对江易雅一样,对江易周态度温柔,事事顺江易周的心。
见于秋月走了,江舟江帆更想离开了。
可江易周就是笑吟吟看着他们,他们想要提起话茬说要走,江易周立马就会开口,问江易雅为什么不打开盒子。
江易雅见两位兄长坐立难安,只好一狠心,抬手将盒子打开。
本以为又会看见老鼠死尸一类血淋淋的东西,江易雅先闭紧了双眼,没想到她没听见有人惊呼,反倒听见了江帆的声音。
“是上好的镜湖笔,这镜湖山的狼毫笔,笔杆是镜湖山的紫竹制成,虽不如象牙白玉笔杆华贵,却出自大匠之手,千金难求啊!”
江帆现在还在念书,对文房四宝的材质最为关心,江易雅此刻已经惊喜的笑眯了眼睛,江易雅最爱书法,对这笔的价值更是了然于心。
“能送到我这儿的东西,算不上千金难求,既然是送礼,自然要投人所好,这支笔轻巧,适合女子。”
江易周说着,坐到了刚刚于秋月的位子上,就在江易雅身侧,她满是歉意地看着江易雅的脸,上头还能看见巴掌印,三日未彻底消去,可见这一巴掌有多大力气。
“五堂姊可好些了?”
“好多了,六妹妹力气不大,没事的。”
江易雅脸上确实不疼了,而且今天江易周一口一个堂兄、伯母,让她心里更歉疚。
是她亲生父亲害得江易周没法被认回来,这本就是她欠江易周的。
她盗走了江易周的名字和十六年的荣华富贵,江易周打她一巴掌算什么?
江易周见江易雅竟真的毫无芥蒂,眼中眸色微动。
她以为这小说里的主角,不过是虚伪罢了,没想到是真的善良,想想小说后面江易雅遭遇的事情,江易周笑意加深了些许。
这世道从来如此,恶人死于作恶,善人死于好心。
“对了,六妹妹,刚刚阿娘说,等大夫过来,我们一起去看看你,没想到你先醒了,你现在感觉如何?会头晕想吐吗?”
江易雅看见赔礼后,心底最后一点儿别扭消失了,细心如她立马开始关心江易周的情况。
江舟和江帆也投给江易周一个担心的眼神。
“我没事,只是差点儿死了而已。”
听江易周前三个字,大家脸上还带着笑,听她说完,谁都笑不出来了。
江舟和江帆还真不知道江易周伤得如此严重,江易周附身后,身体上的伤势当时就好的七七八八了,不然脑后破个大洞,一直不愈合,江易周附身后也得死。
大夫看完后,当然觉得没什么大事。
没在现场的江舟江帆从大夫口中得知无碍的结论,也就不知道当时的凶险。
现在江易周一说,江易雅才想起来,混乱之时,她是亲眼看见江易周那时没气了。
“抱歉,当时混乱一片,我不知道是谁推了你,那些丫鬟护主心切,让你险遭大难,十分抱歉。”
“差点儿要了我命的事情,一句道歉就够了吗?我知道是谁推了我。”
江易周笑容不变,可声音里却带上了几分恶劣,像是图穷匕见,此刻她又冲着江易雅散发出恶意了。
“你要不要给我报仇?”
江易雅沉默,当时那些丫鬟,是为了护住她才推江易周,归根结底,这事儿根源还是在江易周身上,如果江易周不突然扇她一巴掌,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可是江易周已经赔罪了,而且正如江易周所说,她差点儿没命。
哪怕仅仅是意外,江易周也不该为一巴掌搭上命。
“她们是不小心,不可借此害人性命。”
江易雅小心翼翼地说,怕江易周怒火上头,要了那些丫鬟的命。
奴隶的命不值钱,江易雅看见过不少高门大户的贵人,轻飘飘一句话就要了奴隶的命,可她不喜欢那样,那些丫鬟同她一起长大,她罚做错事的丫鬟,最多扣些月钱罢了。
“哈!你当我喜好杀人不成?一次意外,我不至于将人给杀了。”
江易周的话音落下,周遭一片吐气声。
可见全都被吓得够呛,一个个都怕江易周杀人。
“推你的人是谁?小五,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小六她受了重伤,害主之仆,不可轻饶。”
一直在旁边当哑巴的江舟突然说道,他微微皱眉,不太赞同江易雅的心软。
之前他不知道江易周受伤那么重,现在江易周说自己差点儿没了命,那此事便不能大事化小了。
“大哥……”
江易雅知道哥哥们没有她看重那些丫鬟,毕竟同丫鬟们一起长大的人是她,不是他们。
可她没想到大哥会比江易周更冷酷无情。
明明江易周都说了,不会要了丫鬟的命,大哥却不满意,江易雅像是第一天认识成熟稳重的大哥。
江易周直接点出一个人来,她说:“桃夭,推我的人是桃夭,大堂兄,你打算怎么不可轻饶啊?”
江易周看热闹不嫌事大,目光幽幽落在一旁刚放好毛笔的桃夭身上。
桃夭神情一怔,随后她哀求地望向江易雅。
江易雅哑然,怎么会是桃夭?
江舟知道桃夭是谁,那是江易雅身边最得心的大丫鬟,像这种大丫鬟,日后等江易雅嫁出去,是要陪着江易雅一辈子的。
看着江易雅,江舟嘴唇微动,没有再说话。
江帆则急出一脑门的汗来,他此刻无比想要逃离,他真的不想在江易周和江易雅中间夹着,左右为难。
江易周笑看这三人各有各的纠结,觉得很有意思。
她喜欢鲜活的人,更喜欢口不对心的人。
“桃夭,跪下!”
最后是江易雅开口,打破了僵局,她一声令下,桃夭乖乖跪在她面前。
“不是冲着我。”江易雅狠心侧头,没有看桃夭求饶的目光,她冲江易周说道:“她做错了事,就该受罚,但还请看在她当时是为护我的份上,从宽处理。”
江易周发现,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江易雅是让她惊讶次数最多的人。
不慷他人之慨的善良,太少见了。
江易周上下打量着桃夭,桃夭不负其名,有一张妖娆美丽的脸蛋,跪伏在地时,更是楚楚可怜,叫人心生不忍。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堂姊,如果她真是一个忠心护主之人,我自然会从宽处理,怕就怕,这人心中藏奸,以意外掩盖蓄谋已久之事。”
“这是何意?你是说她故意让你去花园打小五,早就想到,你会在推搡中倒在地上?”
江舟倒是有几分口才,一下子就戳中了事情的起因。
他这是在提醒江易周,是因为江易周挑事,才有了后续一大串事情的发生,这事儿怪不得任何人身上。
打人是江易周的本意,真要追根溯源,错误是江易周自己造成的,不能怪一个丫鬟。
桃夭闻言,满是感激地看了江舟一眼,随后望向江易雅的目光,则满是委屈。
从头到尾她都没看过江易周,可能是觉得以江易周的脑子,无法将这事儿想明白。
原本的江易周肯定不懂,不代表现在的江易周不懂。
江易周闻言,慢条斯理地起身,缓步走到江舟的位置旁,不认同地看着江舟说道:“大堂兄,你啊,将人想得太好了。”
江易周说完,伸腿猛踹向江舟。
江舟练武,比寻常人坐得要稳,可架不住江易周这一脚正踹在他后腰处,他毫无戒备,根本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身体倒向地面,平衡被破坏了。
好在他动作敏捷,将要落地时硬是翻了半个身子,单膝跪在地上,而非脸朝地面砸下去。
江易雅震惊地瞪圆了眼睛,江帆更是张大了嘴巴,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全场死寂,唯有江易周慢悠悠地收回腿,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腰疼得起不来的江舟,笑得更灿烂了。
“大堂兄,你看,想要推人,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