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抱着自己的妹妹, 眼中沁出了水光来。
“谢天谢地，老天爷到底对我们姐妹二人不薄，没有断了我们的生路……”
小花同样抱着自己姐姐的腰, 为她能缴纳足够的单身税而高兴。
“等到把单身税缴了，咱们的日子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紧紧巴巴的了，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之前为了攒钱, 姐妹二人竭尽所能节省，恨不能把一枚铜板掰成两半儿花, 但即便这样, 她们攒下来的钱还是远不够缴纳单身税的钱。
村子里也不是没有人劝过小草，也有人提出可以让小草带着小花出嫁，但却都被她给拒绝了。
别瞧着那些人说的好听，实际上答应让她带着小花嫁过去的条件, 就是把村里的房子和她们父母留下的水田都交给对方。
到时候自家的东西, 可就全成了人家的了。
之前村子里也不是没有父母早逝的孤女, 对方实在是缴纳不起单身税, 只能草草嫁了出去。
然而出嫁之后, 原本看起来还人模人样的男方就全都变了脸色, 将她的家产全部都霸占了去，对她还很不好。
小草见过那个姑娘，明明只是比她大了三岁，可看起来却苍老的好像是老太太一样。
而最近这段时间，估摸着是知道小草的年纪到了，她们家拿出单身税的可能性不大，不少人都开始跑来说媒, 还有一些胆子大的男人直接就在她们家门口晃悠了起来。
也亏得小草身强力壮, 一般男人也不是她的对手, 要不然的话，姐妹二人非得要吃亏了不行。
“姐，那个楚姐姐看起来很厉害，也许她能给咱们带来另外的道路，等她走的时候，咱们和她商量一下，带咱们一起走怎么样？”
等到姐姐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之后，小花期期艾艾地将自己想的事儿说了出来。
小草倒是没想到小花会这么说，微微一怔，随即说道：“小花，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小花抿了抿嘴唇，轻声道：“姐姐，我今年都七岁了，再有八年，也到了要嫁人的时候，我不想嫁人。”
楚国律法规定，女子到了十六岁就一定要嫁人，不嫁人就要缴纳高昂的单身税。
小草的单身税是够了，可小花到了年纪不想嫁人，也是要攒钱交税的。
此时的小花没有了在楚瑜面前时候那懵懂无知的模样，脸上透露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之意。
“我总觉得楚姐姐很不一般，而且姐姐之前不是帮她换过衣服的吗？她身上半点值钱的物件都没有，那这颗珍珠是从哪儿来的？”
小花跟着姐姐去城里卖东西的时候也是见过那些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
楚瑜看起来和那些人有很大的不同，她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质，小花无法形容那些气质是什么，就是觉得楚瑜和自己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思及此，小花握住了自己姐姐的手，轻声说道。
“姐，你还记得柳婆婆跟我们说过的那个传说吗？”
小草的脸上浮现出了茫然的神情来，她迟疑地摇了摇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小草总觉得她好像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姐姐，楚姐姐刚刚有没有盯着你看？”
小草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好像有些意外。”
小花握住了小草的手，面上的神情多了几分认真之意。
“姐，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
小草：“……”
不是，自己妹妹说话的时候话题跳跃的是不是有点快了？刚刚还在说柳婆婆，怎么话题突然就又跳转了？
看着自家姐姐茫然的模样，小花只是拍了拍她的胳膊，然后把柳婆婆曾经说过的那个传说负数了一遍。
“这个世界是有仙人存在的。”
柳婆婆是桃花村年纪最大的老人，她十六岁的时候离开了村子，之后渺无音讯，等到她五十岁的时候，才又重新回到了村子里。
听村里的人说，那个时候的柳婆婆明明都已经五十岁了，看起来却跟三十出头一样，瞧着比她兄长家的女儿还要年轻。
若不是柳婆婆的兄长还活着，旁人怕是也认不出她的身份来。
谁也不知道离开村子的那几十年柳婆婆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为何又回到了桃花村。
柳婆婆回来之后，便再没有离开过了，她在村尾处的河边盖了栋茅草屋，一直一个人住在那里。
柳婆婆哥哥的孩子成亲生子，一代代长大，柳婆婆却一直都活着。
按照村里人的说法，柳婆婆已经有一百七十多岁了。
很多人都说，柳婆婆是仙人，毕竟在大多数人寿命只有六十岁的时候，她活了一百多岁，再其他人看来，可不就跟仙人一样？
但柳婆婆却说她不是仙人，她只是运气好遇到过仙人罢了。
“仙人不老不死，与天地同寿，若我真是仙人，哪里能老成这个样子呢？”
小花才七岁，自然是没有见过柳婆婆年轻时候的模样，不过跟村里其他那些惧怕柳婆婆，不敢跑到她跟前去的人不同，小花并不怕柳婆婆。
她经常去找柳婆婆，帮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柳婆婆也跟小花说了很多故事。
“柳婆婆说过，我们的世界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可以修仙的，只要一脚踏入了那个世界，谁都有希望修炼成仙。”
只是她的话对于桃花村的村民们来说，就跟听故事似的，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光是一日三餐填饱肚子就耗费了他们全部的心力，又有谁会去寻仙问道？
那都是有钱有势的老爷们才追求的事情，他们哪里有心思去管那些？
而且柳婆婆的年纪实在太大了，她也太能活了，跟她同辈的人全都不在了，桃花村的这些人对柳婆婆都敬而远之，他们甚至是有些害怕她的。
大人们害怕柳婆婆，小孩子们在大人的教导下，也不敢往柳婆婆那里去，也就只有小花的胆子大，愿意跑去找柳婆婆。
“楚姐姐身上的气息，跟柳婆婆有些相似，我怀疑她们是同一种人。”
小花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证据，但她就是觉得，楚瑜和柳婆婆很像。
如果她们都是同样的人，是从同一个地方回来的，那是不是代表，她和姐姐也可以去那个地方？
小草没有想到小花竟然会想这么多，她有些无奈地戳了戳自己妹妹的额头。
“你想什么呢？柳婆婆那样的奇遇，可不是人人都能遇见的，更何况你真觉得活得久就是好事儿吗？”
小草在这一点的认知上倒是和小花不同。
柳婆婆的寿命确实很长，但这对她来说或许是痛苦和折磨，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的远去，但她却还孤独地活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呢？
小花：“……哈？”
见自家妹妹露出那种傻乎乎的模样来，小草忍不住揉了揉小花的头。
“好了好了，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楚姑娘是何身份，跟咱们也没有关系，这珍珠卖了之后，把单身税交了，以后再攒一点钱，你要是不想成亲，咱们在想办法，还有八年呢，或许咱们还能在走一波运呢。”
小花：“……”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却被小草给打断了。
“好了，我去拔鸡毛，你等下把野鸡给炖上，在放点蘑菇。”
小草说着，起身离开了灶房。
看着自家姐姐离开的背影，小花脸上那小大人似的神情如同潮水一般褪去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郁郁。
刚刚跟小草说的话是真的，小花也是真心想要借助楚瑜的力量，如果她能带她们离开，那就更好了。
别以为交了单身税，官府不逼迫小草嫁人，这事儿就能终结了。
小草已经十六岁了，到了能成亲生子的年纪了，就算她缴了单身税，也不过是把官府那边儿应付过去罢了。
村子里的男人们到了二十不结婚，照样能娶到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要是他们想要做生意，或者参加科举，外人也不会催着他们成亲。
但是姑娘家就不一样了。
她姐姐还是有些太过单纯了，总觉得把单身税交了，她成不成亲就没有人逼迫了，可若是事情真这么简单，那县城里，府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小姐，最多也就留到十八九，也要安排着嫁人了。
她就是觉得楚瑜不一般，就算跟柳婆婆不同，可她也一定是个有能力的女子。
她和姐姐救了楚瑜，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若是有能力，她们求她顺手帮帮她们姐妹二人不过分吧？
小花和小草以为她们二人躲在灶房里说话就不会被人听见了，但却不知道，楚瑜的神识已经覆盖了整个小院。
她清楚看到了这一切，自然也没有错过小花那与年纪不相符的筹谋算计。
与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天真懵懂不同，小花的脸上有着诸多算计，一个人待在灶房里的时候，甚至在小声计划着如何继续扮柔弱，扮乖巧，看看能不能撬动她的恻隐之心。
“要不然就把我和姐姐的遭遇说的在可怜点？”
“我这也不算是骗人，我们两个孤女确实挺可怜的。”
“姐姐太天真了，她长得不错，又能干，身体棒棒的，他们肯定觉得她很好生养。”
“我们又不是天生就该嫁人生孩子的，凭什么要被他们算计着？”
“看姐姐的样子，得到一颗珍珠就满足了，楚姐姐能随便给这样一颗品相的珍珠，她拥有的肯定更多。”
“明明身上什么都没有，但却能拿出这些东西来，她肯定会点仙家手段……”
“但是姐姐救她回来的时候楚姐姐受伤了……要是跟她走的话，肯定会遇到危险的……”
“算了，富贵险中求，会遇到危险，但也会有机遇的，不管怎么样，总比被抓去嫁人生孩子强吧？”
“万一死了怎么办？生孩子也可能生死呢，大不了死了就当生孩子生死的好了，反正都差不多……”
小姑娘絮絮叨叨念了许多，不过等到小草来的时候，她就没有再念叨下去，乐颠颠地跑去帮小草做事儿。
楚瑜坐在床上，她低垂着双眸，看向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漂亮姐姐，喝鸡汤，喝完你身体就会很快好起来的。”
小花端着炖好的鸡汤，小心翼翼地来到楚瑜的面前，将手中的鸡汤递到了她的面前。
修行之人不重口腹之欲，但并不代表全靠辟谷丹，完全不吃东西。
毕竟灶房做饭要比炼制辟谷丹省事多了，宗门里外门弟子众多，弄一个厨房出来，人手也是完全足够的。
凡间界的野鸡没有灵气滋养，闻起来的味道比不上沧澜界的食物，让楚瑜生不出一点想吃的欲望来。
卖相不好，味道不好，这样的东西，她从来都没有吃过。
楚瑜的眉头皱了皱，刚想拒绝，就听到楚昭的声音传来。
“吃了它。”
楚瑜拒绝的话再嘴边绕了绕，随即接过了鸡汤。
“谢谢。”
看着就不好吃的食物，就算入口了，味道也不会改变。
不过楚瑜既然吃了，就不会浪费，很快就将碗里面的食物吃的干干净净。
她吃完了那些东西后，将空了的碗筷交给小花。
小姑娘笑呵呵地说道：“漂亮姐姐，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啦。”
说着，小姑娘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房间，她出门的时候，甚至还贴心地将房门给关上了。
她的举动让楚瑜有些意外。
之前在灶房的时候，听着小花说的那些话，楚瑜以为对方会死皮赖脸地缠上她，求着她把她们姐妹给带走。
可是小花却没有这么做。
楚瑜定定地看着紧闭的木门，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为什么呢？
看到这一幕的楚昭叹了一口气，哀叹着自己远去的轻松时间，他没什么形象地坐在地上，和楚瑜开始了交流。
“你对这个小姑娘有什么看法？”
楚瑜抿了抿嘴唇：“没有”……”
“不要试图隐瞒本座，你逃不过本座的眼睛。”
楚昭是仙人，就算只是一缕神识，但他的强大楚瑜还是亲眼所见。
瞒着楚昭不是什么好主意，也没有必要。
楚瑜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不喜欢小花。”
这个回答倒是没有出乎楚昭的预料，毕竟楚瑜的心思很单纯，情绪也很直白，她的好恶一眼就能看到底。
“说说看，为何不喜欢她？”
这一次楚瑜却犹豫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垂下眼眸，看向了自己素白如玉的手指。
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大概是因为她小小年纪，心思却不单纯，满心算计，想着抓住她所能抓住的一切。
在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就已经想着利用救命之恩来挟恩图报，让她将她们两个带走。
楚瑜觉得，小花有些心术不正，若是真走上修炼一途，就算是她天资聪颖，怕也会走上邪路。
相比较她而言，楚瑜反倒是很看好小草。
她虽然也有些小心思，但却足够坦荡，对自己的人生和未来很有规划，能抓住她所抓住的一切机遇，虽然如此，她却并不贪心，能清楚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去妄想不属于她的东西。
楚瑜倒是也没有瞒着楚昭，没有必要，也不需要。
她老老实实地将对小花的看法说了出来，末了又加上了对小草的看法。
“若我真要带走一个人，那我会选小草，而不会选小花。”
“她的心思太重，野心也太大了。”
楚昭沉默了一会儿，他一直不说话，倒是让楚瑜感觉到莫名的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些什么。
可是仔细想想，她又想不到自己到底什么地方说错了。
“本座一直以为你跟你哥哥的感情很好，现在看来，你应该也不喜欢你的哥哥。”
在楚瑜的心中，哥哥就是她的逆鳞，见楚昭这么说，楚瑜脸色大变，声音立马也冷了下来。
“师父，你何出此言？”
楚昭淡淡地说道：“你不喜欢小花不是么？那这样看来，你也不喜欢你哥。”
楚瑜立马说道：“这如何能一样？她何德何能，能与我的哥哥相比？”
她的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楚瑜不能容忍任何人往她哥哥身上泼脏水，就算是身为仙人的楚昭也不行。
然而与情绪激动的楚瑜相比较起来，楚昭的反应格外平静。
“在本座看来，小花的做法与你哥哥一般无二，她做的甚至还不如你哥哥，明明都做了同样的事情，总不能你哥哥做就是光明正大，她做就是满心算计吧？”
楚瑜还想为自己的哥哥辩驳，但却被楚昭封住了声音，她无法回应楚昭的话，只能被迫听他所言。
“楚瑜，你都修炼到元婴期了，也看到了楚淮阳对你的态度，你该不会还天真地以为，楚淮阳是真心实意教导你和你哥哥的吧？”
拥有原主的全部记忆，楚昭自然也知道为了能踏上修炼一途，原主到底做了什么。
楚家兄妹的父亲是青月剑宗上一任的宗主，他和道侣过世之后，楚淮阳便接任了宗主之位。
楚淮阳本就是个伪君子，哪怕楚昭和楚瑜才三岁，他依旧容不下他们。
原主聪慧，他或许并没有意识到楚淮阳对他们的杀意，但却能感觉到，对方并不准备教导他们，只是要将兄妹两人当普通人一样养起来。
为了能踏上修炼一途，年幼的楚昭殚精竭虑，在各个长老之中周旋，利用父母的死卖惨，将兄妹二人的处境展现在了那些长老面前。
那个时候前任宗主刚刚去世，长老们对他们夫妻留下的遗孤还有些感情。
楚昭便利用了这一点，借助长老们的手，成功拜入了楚淮阳的门下，带着妹妹一起踏入了修炼的路途。
“怎么，你哥哥当初用这些招数的时候，也不过才五岁，比那小姑娘还小两岁呢。”
“你哥哥用这样的招数就是心思聪慧，善用计谋，怎么换了一个人来做同样的事情，你就给出了截然不同的评价？”
楚瑜：“……”
出招的话说的直白，原主和小花做的事情原本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楚瑜从未觉得自己哥哥那么做有什么不对，但换成了小花，她却觉得对方心思太重，谋算太多。
楚昭解开了楚瑜声音的限制，然后就听到对方说道。
“……可是，她们又不是过不下去了。”
她们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她给了她们姐妹一颗珍珠，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就连真正救了她的小草都认可了这样的报答。
怎么小花偏偏就生出了野望，要肖想不属于她的东西？
楚昭反问道：“当初楚淮阳也没有打算要你们的命，好吃好喝养着你们，还派了仆役照顾你们，你们兄妹二人不也想要修炼么？”
“什么时候想要修仙还分出了个三六九等来了？”
“这修真界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远处和她有野心，想修炼，那就是理所当然，凡人界的小姑娘拥有野心，想要修炼就罪不可赦了？
这未免也太好笑了一些。
“身具灵根，想要修仙是他们刻在血脉灵魂里的本能，只是有些人的本能被掩藏，需要特殊的时间才会被发掘出来——就像是小草一样。”
“像小花和你哥哥这样的，他们的本能是显露在外的，只要抓住机会，他们就会朝着修炼之路走去。”
虽然幼年时期失去父母，成年后又失去兄长，但楚瑜的人生路途其实是顺风顺水的。
年幼时候有哥哥护在她的身前，踏入修炼一途之后，她的天赋又在为她保驾护航。
很多事情在她看来仿佛是理所当然的，她却并没有意识到，或者应该说她看不到其他人走的路。
“更何况，有野心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想要修炼成仙，变得更强，这是该被批判的么？”
“楚瑜，你太过狭隘了，若沧澜界修士都是你这样的想法，倒也难怪此方世界会没落成如今这般模样。”
“你难道不觉得，从某方便来说，你和楚淮阳其实是一样的吗？”
楚瑜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想要反驳些什么，但是楚昭已经懒得再听了。
“若你学不会如何去听，去看，去想，你的修为永远不会恢复。”
楚瑜愣在了那里，她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楚昭会有那样大的反应。
她将楚昭所说的那些话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番，隐隐约约好像是体会到了什么。
对于修士而言，一晚上的时间不过是眨眼而过，就算是被封了修为，一夜未睡的楚瑜面上也不见疲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