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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还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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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剑痕撕开幻境, 回应着殷无渡掌心的白焰。

晏琳琅自裂口处飞出,宛若一只破茧振翅的蝶,温柔地降落天际。

她竟是以一己之力挣脱了幻境。

殷无渡眸色微动, 瞳仁中的弥天焰火被那道熟悉的身影取代,恰似日升夜尽, 映出明暖的光来。

他向前一步, 继而腾空而起,朝晏琳琅张开双臂。

怀中一沉,少女落入臂弯。

这一次, 她无比坚定地选择了他。

晏琳琅面色微白, 可那双眸却是从未有过的明亮,噙着笑仰首看他:“如何,见到我开不开心?”

殷无渡喉结轻轻耸动。

少年深暗的目光静静地凝视她的眉, 她的眼,她的骄傲与明艳,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只化作轻哑的一句:“醒来得太晚了,晏琳琅。”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骄矜。

但是没关系, 晏琳琅知道他是愉悦的, 否则他的瞳色不会那样亮, 揽着她腰肢的手臂也不会那样紧, 紧到几乎令她难以呼吸。

二人相拥着落地,晏琳琅腿软踉跄了一下, 但很快被殷无渡扶稳。

不等他开口询问, 晏琳琅已向前一步, 抬眼望向虚空处。

她随即绽开一抹秾丽的笑, 声如撞玉:“殷无渡,要不要一起干票大的?”

殷无渡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是一片银白色的天空,与奚长离的幻境相接,隐隐可见水波荡漾。

那是连接现实世界的缝隙。

先前晏琳琅卷入幻境未醒,他惟恐毁坏织梦术会误伤她的元神,这才没有用强。既然眼下他在意的人已经平安脱险,那这片虚空便再没有能束缚他的东西。

殷无渡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晏琳琅的意思,薄唇勾出狂妄的笑:“哦?做坏事啊,本座擅长。”

晏琳琅轻笑一声,拉长语调道:“把那躲在暗处窥视的泥鳅抓出来,烤了吃如何?”

说罢,她伸出手掌,主动邀约。

殷无渡眸中蕴着浅淡的兴奋,亦抬起筋络分明的手掌覆在她的掌心,与她指节相抵,掌心相对。

两人都起了杀心,招式毫无保留。

刹那间,一红一白两道火龙自他们交叠的指尖蹿出,盘旋交缠着飞向天际,宛如红玉撞碎冰雪,轰然烧开一道火星四溅的豁口。

水底,火焰如红莲白叶包裹着额头相抵的二人,沿着织梦术所化的暗流蔓延燃烧,整个水面都在沸腾。

几乎同时,来不及逃窜的乌弦被红莲业火与太阴真火迎面扑上,顿时捂脸惨叫一声。

红白两条焰龙仍在穷追不舍,魅妖巢穴一片哀嚎,浑身冒烟的乌弦只得弃巢而逃,朝着水面窜去。

砗磲贝壳碎裂,咕噜冒泡的魇水亦随之倾倒,转瞬被焰火烧做浓烟。

水底织梦术徐徐散尽,无数被困的尸骸如泥块坠落。

晏琳琅的元神回归躯壳。

甫一睁眼,便呕出一口紫红的心头血,晕散在碧色的深水中。

殷无渡一手捏出可供呼吸的气泡结界,一手接住晏琳琅软倒的身躯,带着她落回一处平坦的湖底礁石上。

晏琳琅用来蒙眼的飘带已经遗失,露出一双潮湿的眼睫,黛眉紧蹙,胸口起伏,显然是在经受极致的痛楚。

殷无渡不自觉拧紧眉头,目沉如水。

方才她凭借意志逃离了奚长离的幻境,又频频动用灵力,元神一旦回归躯壳,幻境的蛊惑与情花咒的绞痛便会加倍反噬回来

不用想,也知道她该是怎样的疼痛难忍。

殷无渡抹去她唇上残留的血污,只能如以往那般将她搂入怀中,试图以神力减缓情咒发作的绞痛。

然而收效甚微。

殷无渡尚未想通其中关节,只知道晏琳琅的目光越来越涣散,呼吸越来越虚弱,连动用合欢功法的力气也没有了,简单的肢体相触根本不足以缓解她痉挛般的剧痛。

心脏没由来一紧。

殷无渡释放周身神力,将她拥得更紧些,随即抬手拂开她额上冷汗浸透的碎发,垂首与她额头相抵,闭目攫取记忆。

晏琳琅意识觉醒,拔剑刺向奚长离的画面随即浮现眼前。

那时的他正在火烧幻境的气头上,故而不曾看见她一剑断情,又一剑斩破苍穹的飒爽英姿。

这就能解释得通,晏琳琅现在的情况为何会如此糟糕——

她先是强行抵抗住了情花咒的蛊惑,又拔剑将“命定之人”刺了个对穿,越是脱离掌控,情咒的反噬就越是厉害凶猛。

若非她已经种下了两样神器护体,此刻恐怕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可当她历经千辛万苦、忍着剧痛奔向他怀中时,他竟然还嘴硬地嫌她来迟,企图以此来掩饰他心中的那点窃喜……

“真傻。”

殷无渡慢慢打开眼睫,不知是在说她,还是在说他自己。

唇上传来羽毛轻拂般的触感,一掠而过。

殷无渡凝目,视线落在晏琳琅那张苍白美丽的面容上。她的瞳仁无法聚焦,只如溺水之人般徒劳攀附着少年的身躯,微弱的气息若即若离地擦过少年的薄唇。

微微一顿。

她似乎强行唤回了一丝神智,颇为痛苦地朝后仰了仰,纤细的颈项拉出脆弱的弧度,艰涩道:“殷无渡,你将我打晕吧……”

殷无渡没有动作。

他无端想起了在万象阁的那个夜晚,虚弱不堪的少女一把拉下他的面甲,献上胆大妄为的一吻,索取神明之气疗伤。

“晏琳琅。”

殷无渡唤她,凝视她的眼睛道,“你当初借本座一吻,是不是该还了?”

晏琳琅涣散的瞳仁动了动,因剧痛而混沌的脑子根本跟不上他的思路。

她微微启唇,却见那高贵圣洁的少年毫不迟疑地俯身,垂首吻上了她的芳泽。

轻柔的,凉如初雪的一个吻,却似甘霖降落荒漠,泉水漱过枯河。

神明之气渡入唇间,晏琳琅干枯受损的灵脉迅速充盈复原,理智的细丝瞬间绷断,她不由自主地环住少年的脖颈,轻轻咬了上去。

殷无渡似是惊异于她的强势与主动,眉尖一拢,很快又舒展开来。

他抬手扣住晏琳琅的后脑勺,借助体型的优势倾身压上,不甘示弱地回吻过去,唇舌相缠,愈探愈深,愈演愈烈。

少女柔亮的青丝如浓墨自殷无渡白皙的指间流泻,同时,少年修长的指节也挤进了她捏紧的指缝中。

寂静的深水仿若春光潋滟,护着一方荫蔽的结界。

结界中是倾其所有的疗愈,亦是一场缠绵的战争,少男少女谁也不肯服输,仿佛要从这绵长的一吻中分出个高低胜负来。

可惜修仙之人的气息再绵长,也比不过可以免去呼吸的神明。

晏琳琅苍白的脸颊迅速恢复气血,泛起了薄薄的潮红,那双涣散的瞳仁也随之明亮澄澈,却又在密不透风的唇舌博弈中失去清明,逐渐染上了几分迷离的水雾。

殷无渡终于舍得放开了她,退开些许观摩她涸泽之鱼般翕合的唇瓣,眼底悬着的情绪落了下来。

轻哑的少年音,染上几分恶劣的愉悦:“你不是修的合欢道吗,这就坚持不住了?”

晏琳琅脑袋里一团乱麻,先前还信誓旦旦与殷无渡保持信徒与神明的界线,这会儿却渡气渡到唇舌酥麻……才出狼窝又入虎口,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她争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半晌,破罐破摔道:“我是让你打晕我,不是让你亲晕我。”

“都是晕,有什么区别。”

殷无渡的薄唇还残留着些许绯红,平添几分艳色,挑着眼尾问,“清醒了?”

那双极夜寒星般漂亮的眼中,满是餍足的惬意,仿佛在问她:服不服气?

“技巧比时间更重要。殷无渡,你是用嘴在打架吗?”

晏琳琅眼尾桃红未散,慢悠悠呛了他一句。

殷无渡轻笑:“技巧可以学,时间却是要看天赋。”

“……”

晏琳琅懒得回他,小孩子斗嘴似的。她索性移开视线,抬眼望着远处荡漾的水波。

咕噜,远处的礁石堆后忽然冒出一串不起眼的气泡。

晏琳琅眸色微变,与殷无渡同时出手!

一紫一白两道灵力击向珊瑚礁,立即有几只劣等的魅妖翻着肚皮仰泳而出,鱼尾几番抽搐,死了。

殷无渡收回手,在晏琳琅的发髻上不轻不重地按了按,撸猫似的道:“身体不好,就别动用灵力了。”

晏琳琅不服气,晃了晃镯子叮当的细白手腕道:“托神主的福,我现在神清气爽好得很。”

她撑着殷无渡平直宽阔的肩膀站起,素白的指尖掠过墨色的衣料,凝望远处的水宫道:“先想办法,收回碧海琉璃珠要紧。”

仿佛印证她这句话,水中波澜顿起。

原是沈青罗一路追杀魅妖、循着她的气息而来,如游龙破水,稳稳落地。

见到晏琳琅安然无恙地立于眼前,他重重松了口气。

“晚晚,没事吧?”

沈青罗挽剑向前,上下扫视她一眼,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没事。”

晏琳琅微微一笑,甚至还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轻盈的裙摆如重瓣荼蘼绽开,“乌弦设下的织梦术是有些棘手,好在已经破解了。”

其中艰辛她不曾说出口,沈青罗却心知肚明,囚困了长鱼水族一年多、吞噬了无数修士与族民的织梦术,哪能是轻而易举就能破解的呢?

他菱唇动了动,望向晏琳琅的目光多了几分心疼。

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取回碧海琉璃珠救出族民、让晚晚能够安心取用水系神力压制诅咒才是正事。

想到这,沈青罗收敛心神,集中精神运转沧溟之力,打开碧海琉璃珠的锁匙。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柔光笼罩的水底结界渐渐收拢消退,一颗光华流转、灿若日轮的琉璃珠自阵法中心现形,缓慢地飘至沈青罗的掌心。

霎时,整个昏暗的水底都被照得如同白昼。

水宫里的族民听到动静,纷纷自窗扇、石洞、廊柱后探出脑袋来,认出沈青罗身上的沧溟之力,纷纷由惊转喜,奔走相告。

“沧溟之力!是郡主!”

“郡主回来了!”

“不对,是郡王回来了!我们得救了!”

沈青罗飞身向前,一边示意含泪跪拜的族民起身,一边大步朝沧浪之主居住的主殿走去。

眼下正是水族百废待兴的时候,晏琳琅担心小师兄短缺人手,便朝殷无渡道:“我们也去看看。”

殷无渡自沈青罗出现之时起,面上就无甚表情。他虽不情愿多管闲事,但一对上晏琳琅那双旖旎未褪的眼眸,到底改变了主意,懒洋洋催动气泡结界向前。

主殿内,沈青罗一把掀开内室的鲛绡床帐,却只看到一张空荡荡的白玉雕床。

隐忍一年多的期许就这样凝在了脸上,他不死心地环顾四周,问道:“父主呢?”

负责照顾沧浪之主的几名近侍跪在地上,闻言已是潸然泪下。

“主上他……已经不在了……”

“你说什么?”

沈青罗星目中掠过一丝寒意,握着鲛绡的指节攥紧,一向冷静的嗓音起了涟漪,“你再说一遍?原原本本地给我说清楚!”

晏琳琅一入大殿,就听一阵细碎的呜咽传来。

“这一年来,魅妖集结大军频频骚扰水宫结界,布下幻境围困我水族百姓。三个月前,数十名出去寻找物资的族民被乌弦所擒,首级更是被魅妖挑于结界外羞辱,主上为了救回其他被困的族民孤身迎战,最终力竭……”

近侍哽咽,捧着一方巴掌大的珊瑚盒膝行向前,将其高举过头顶,悲声道,“主上……战殁!”

闻声,满殿侍从皆是伏地痛哭,无不哀戚。

沈青罗双目泛红,颤抖着打开珊瑚,只见里头躺着一颗黯淡的灰白色灵珠——

长鱼族的人喜好洁净,死后并不会留下尸首任其腐坏,而是魂归汪洋,身体则化作骨珠留存。

死因不同,灵珠的颜色亦有所不同,灰白的骨珠则说明沧浪之主是硬生生耗干了所有的灵力与气血,力竭而亡。

沈青罗将骨珠握在手中。上头还残留着沧浪之主的一缕气息,萦绕不散,仿佛一个垂垂老者在同自己的孩子做最后的道别。

晏琳琅鲜少见沈青罗这般安静无措过,向前给沧浪之主行了一礼送别,强忍悲恸道:“小师兄,节哀。”

她生来七情泛滥,话一落音,眼角已泛起了盈盈水光。

沈青罗合上珊瑚盒,闭目将那点泪意硬生生逼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将干涩的字眼一个个挤出嗓间,问晏琳琅:“晚晚入水破幻境,可曾探知乌弦下落?”

晏琳琅颔首道:“冲破幻境时,我与殷无渡曾以烈焰灼伤乌弦,在他身上留下了我们的术法气息。水里的情况我不清楚,但只要他上岸,我便能以土灵术追踪到他的位置。”

沈青罗没说话,只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避水剑。

……

沧浪边境,一条无主的山道上,以黑纱幕篱遮面的纤细身影仓皇而逃,时不时紧张地四处张望,似乎在躲避什么仇家。

这身影雌雄莫辨,穿的纱衣亦是轻薄中性的款式,若说是男人,则过于女气纤细了些;若说是女子,又未免有些太过高挑打眼。

这是乌弦负伤而逃的第三日。

湖泊沼泽遍布水族眼线,他自然待不下去了,只能像丧家之犬般逃窜上岸,一如当年被驱逐出东海的狼狈。

他是魅妖,不能离开水源太久,遂循着潺潺水声找到一条林间小溪,取了幕篱,将化出掌蹼和鳞片的手浸入水中,把冰凉的溪水疯狂泼至苍白柔美的脸上,以此滋润快要干裂的肌肤。

鳞片消退,溪水中倒映着他的模样,只是原本美丽洁白的半边脸颊上,此刻却爬着一片枯花般的烧伤,无论吃了多少人、多少灵药都无法痊愈,看上去诡艳至极。

乌弦拧起细眉,发狠地拍打水面,将那丑陋的倒影击散。

正此时,一阵潮湿的冷风穿林而来。

乌弦猛然回头,果不其然看到了手持灵剑而立的青衣男子。

他转身就跑,刚涉入水中,就见退路亦被灵澜等人截断。

腹背受敌,他深知今日插翅难飞,眉尖一蹙,作出哀戚可怜的模样来。

“青罗,我们又见面了。好歹夫妻一场,你真要与我刀戈相向吗?”

“你屠我族民的时候,怎么不念及夫妻一场?”

沈青罗冷笑,步步向前,“我的父主,是你逼死的?”

“都是那群魔修逼我做的,我亦不想如此。你知道的,青罗,我只是太想你,太想让你回家了。”

乌弦一边诉说甜言蜜语,一边不住后退,直至退无可退,便噗通一声跪伏在水中。

他宛若一朵我见犹怜的毒花,仰首乞怜道:“看在我这么爱你的份上,看在我是孩儿父亲的份上,放过我好不好?”

回应他的,只有一道凌寒的剑光。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一丝的迟疑。

作为他曾经的妻子,沈青罗自然知道,他心口哪两片硬鳞的缝隙最为脆弱。

“我的孩子,不需要父亲……”

沈青罗居高临下地审视乌弦不可置信的灰败面容,手中长剑又往里送了送,直至剑刃尽数没入他的胸腔,再也无法深入分寸。

“或者说,只需要我这个父亲。”

此恨难消,那便杀夫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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