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纪骜并不知道,在他和燕鲤朝着打架的地方进发的时候,被云天宗带走的林涵正在经历什么。
林涵醒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像被拆散了,四肢百骸全部不听使唤,久睡导致的虚脱过后,疼痛开始浮了上来。
他的肩膀似乎被洞穿了,所有的伤口都在火辣辣地疼,身体周围萦绕着厚重的膏药味,房间里很暗,他身下垫的被褥十分粗糙,这似乎并不像个房间,更像个久不见天日的洞穴,散发出一股霉味,黑暗中一张张简陋的床位如同一个个坟墓一般,周围死一般地寂静,林涵只听见自己虚弱的呼吸声。
审问时的酷刑彻底毁掉了他的经脉,他现在连让身体里的灵气运转一个周期都做不到。肩膀上的伤口像是两个巨大的破洞,所有的灵气运行到那里,全部泄了出去。
他的灵识也没有一丝起色,仍然是如同被砍伐过的树桩一样,只是树桩上此刻冒出了一点火红的嫩芽,如同一点火焰一般。林涵先还以为这是自己灵识恢复的前兆,但是仔细探查了一下,心顿时沉了下去。
那点嫩芽与其说是新萌发的灵识细丝,还不如说是寄生体比较恰当。林涵本身的灵识是金色的,如今黯淡了下来,仿佛即将枯萎一般。然而这点嫩芽下却有着无数火红的根须,如同蛛网一般扎根在林涵的灵识之中。甚至如同血管一般沿着经脉蔓延开来……
林涵不得不怀疑,这东西应该是云天宗在自己身上搞的鬼。
他正在惊疑之际,只听见“吱呀”一声,似乎是这个洞穴入口处的木门被人推开了。
他立马闭上眼睛装作睡觉,手伸进毯子下,摸索到自己贴身带着的储物葫芦。
果然,灵品葫芦被清空了,小胖鱼不见了,另外一个葫芦里,丹药灵石基本都被洗劫一空,只剩下一点半死不活的瘦弱灵药。一件像样的法宝都没有,更别说武器了。
他只能提心吊胆地等着开门的人进来。
那人看身形似乎是个女子,十分清瘦,一身黑衣,推开门的瞬间,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虽然只有一刹那间,也足够林涵把四周的情形看了个大概。
这个山洞不大,不过三丈见方,山洞四壁全是泥土,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应该是人工挖掘的。山洞里有十多张床位,都十分简陋,床褥都是灰色的,只有几个躺了人,气息都非常虚弱。
那女子手上举着一盏油灯,光线十分微弱,她脸上似乎带着一个青铜面具,衣衫也十分朴素,看不出年纪。她挨个巡视了一番其他床位上伤员,然后走到了林涵床边。
林涵心跳得飞快,紧闭双眼,不敢露出一点异样。
经过那场酷刑之后,他已经不相信云天宗会有哪怕一个好人了。
但是这女子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她的声音十分冷漠,听起来似乎已经接近中年。林涵吓了一跳,刚想起身,就被她一把捏住下巴,灌了一瓶冰凉的液体进去。
那液体透着彻骨的凉意,像是玉髓,但又带着药草的香味,林涵还来不及分辨有几味灵药,那中年女子就松开了手。
“这是七转冰魄,喝下去火棘就会苏醒了。第一天有点难熬,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明天卯时到我那报道,你这个月的任务已经发下来了。”
林涵还没明白她这些话的意思,她已经转身而去了。
“等等……”林涵支起上身,想让她留步,问清楚自己现在是在哪里,这是什么情况,谁知道刚说了两个字,喉咙里就仿佛有一股火焰涌了出来,烧得他痛呼出声,在床上蜷成一团。
七转冰魄落肚的瞬间,他的身体里“轰”地燃起了滔天火焰,那棵寄生在他灵识上的火红嫩芽如同被惊醒了一般,疯狂生长起来,无数带着尖刺的火红荆棘在他身体里四处蔓延,这种锥心之痛比他刚刚经历的那场酷刑都惨烈十倍。
然而这种痛苦,似乎也是有回报的。
他在窒息的痛苦中震惊地发现,这些在他身体里蔓延的荆棘竟然代替了他失去的灵识细丝,他可以像控制自己的灵识一样控制它们查看四周的环境,就像他受损的灵识又回来了一般。
林涵在欣喜和痛苦之间挣扎了许久,最终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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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醒来的时候,有人正拿着布巾替他擦拭脸上疼出来的冷汗。
微弱的灯盏下,林涵看清正在照料自己的人似乎是一个非常清秀的少女,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十分白净,只是很虚弱的样子,手腕细得像能折断一般,神色十分恬静。
“你醒了?”她朝着林涵笑道:“姑姑说你只要一晚上就能醒,我还不信呢,我从没见过人种了火棘之后一晚上就能醒的。怪不得姑姑说你曾经是个灵识天才呢……”
“你是谁?”林涵仍然没有放下戒心:“你说的姑姑是不是给我喝七转玉髓的那个人。什么是火棘?这是哪里?”
那女孩子被林涵这一叠声的问题逗笑了。
“是,你说的那个人就是玄凤姑姑。这里是云棘寺,我们在云天宗。火棘是门派给我们这些犯了错的人种的,这样我们就不会跑,只能呆在云棘寺,乖乖完成自己每个月的任务。”
林涵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关键词。
“任务?什么任务?”
“门派分配下来的任务啊……”女孩子见林涵不解,十分惊讶:“就是为门派炼制灵械啊,像我们这种熟悉阵法的人,一般飞到的任务是在灵械上绘制法阵。怎么,你被发配到这里来的时候没有人告诉你吗?”
林涵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我不是你们门派的人,我是被抓到这里的。”他很平静地问道:“我叫林涵,你叫什么?”
“我叫灵犀,萧灵犀。”女孩子毫无心机地对林涵笑道:“我的灵识受了伤,所以姑姑这个月没有给我安排任务,而是让我跟着她做些杂事……对了,要不你跟我一起住吧,你是新来的,我可以照料你,也许还能偷偷帮你完成一点任务。”
林涵大窘,其实他纯粹是长了一副白净文弱的皮囊,所以很是吸引这些女孩子的注意。以前有纪骜凶神恶煞地杵在他身边还不觉得,现在孤身一人,又总是带着伤,所以总是有小姑娘自告奋勇地要帮助他。
“这……”
林涵正在想推辞,就听见山洞外忽然传来一声浑厚的巨响,似乎是由一口巨钟发出来的,钟声如同雷鸣一般缓缓滚过山洞。两个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
“不好,已经是卯时了,我带你去玄凤姑姑那里吧,路上再给你介绍云棘寺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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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萧灵犀去玄凤长老那里领了任务回来,又在云棘寺里四处逛了逛,林涵总算把云棘寺的基本情况都弄清楚了。
灵犀是个十分单纯的女孩子,大概是一直处于玄凤长老的保护下的缘故,对人情世故都十分天真。但是这些内情从天真的她嘴里说出来,听在林涵的耳中,却有种别样的残忍。
虽然已经经历过那场酷刑,但是林涵还是对云天宗的残酷手段十分震惊。
整个云棘寺中,共有几百名在这里受罚的云天宗人——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里面不仅有云天宗的弟子,还有带罪的长老。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都是外来人。
云棘寺中唯一的来自云天宗内宗族内部的人,还是在派系斗争中失败的。
在云棘寺外,云天宗压榨着那些外来的弟子,利用他们来培养云天宗自己的心腹。一旦他们萌生反意,甚至只是公然表现出不满,就有可能被打入云棘寺中,种上火棘。强行压榨他们的灵识,每个月给他们分配大量任务,拿走他们制作的阵器灵械,卖来的灵石宝物,却都成了云天宗的财产。
这样一个宗派,用所谓正义的标准来评判,早就该灭亡了。然而它却是朱雀大陆上如今最大的四个宗派之一,而且富饶程度仅次于坐拥仙品灵脉的罗浮山。这样一个用恐怖和强权来统治的宗派,在近几十年的发展势头却远远强过其他宗派。
林涵对于人性向来持悲观状态,早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就见识过人性的恶能释放出的巨大威力,而在云天宗,他再一次见识到这些手段的威力。
纵览整个云天宗,只有不到几千个宗族成员,统治着近十万个外来的云天宗弟子、长老……偏偏这些人还都战战兢兢,忠心耿耿。
这场面未免有点讽刺。
相比之下,这云棘寺虽然一片愁云惨雾,至少没那么恶心。
林涵领了任务之后,跟着灵犀在云棘寺转了一圈。云天宗的地形十分独特,据说曾是一片浅海,与东海相连,千万年前,一颗流星坠落在此,流星上的烈焰将整片海域的海水蒸发成了云雾,雄浑的灵气盘踞于此,经万年而未散。而撞击使大地开裂,许多重量较轻的裂块就在灵气的浮力下浮上了云端,成了云海中的一座座孤岛。
而云棘寺就是这些孤岛之一。
林涵跟着灵犀去云棘寺的边缘看过,高高的围墙之外全是翻腾的云海,可以看见一条火红的巨链从岛屿的下方穿出,消失在云海中。
“那是门派用来锁住我们的铁链。”灵犀骑在围墙上,天真地告诉林涵:“如果没有这条铁链,我们就会一直往上飘、往上飘,一直飘到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
说这话的时候,她清澈的眼睛看着碧蓝的天穹,满是向往。云海中的风带着湿润的海腥味,吹得她衣袂飞舞,林涵几乎有一瞬间相信了她想象出来的那个地方。
但他很快就调整了回来。
云棘寺,不过是一座压榨自己这些人的监狱。而真正锁住这些人的也从来不是什么铁链,而是那根植在血肉中、代替了灵识的火棘。他的灵识受损非常严重,连瑶妃仙子都说要慢慢调养才行,火棘却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帮他修复好了。这么强大的东西一定会有副作用,如果林涵没猜错的话,灵犀所说的要完成任务才能领到的七转玉髓,应该就是火棘一月发作一次的解药。
而当他们坐在围墙上看着云棘寺里来去匆匆的人的时候,林涵也发现了,许多人的神色都十分呆滞,严重一点的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那些人是怎么了?”他皱着眉头问灵犀。
灵犀正把一个小玉瓶里的丹药倒出来,吃豆子一样。
“哦,那几个人都在云棘寺呆了很久了,黑衣服的那个是墨纹长老,已经进来五年了,青衣的那两个也呆了三年了。云棘寺很辛苦,火棘发作也很痛苦,大部分人都撑不过一年的,能撑到五年已经很了不起了……”
林涵的心中一动。
“那你呢?你在这呆了多久了?”
“我从十二岁就在这里了,”灵犀似乎毫不担心自己的命运一般:“很快就呆满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