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知意睁着一双清凌凌的鹿眸静静看他,戒备让瞳仁一度蜷成点。
她双手束着,“你生气了?”
“因为我说不喜欢你?”
“可是哥哥,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把你当哥哥呀。”
裴西洲身形高峻,笼罩在灯下,气势如风飙涨,他没回答南知意的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盯着她。
他不说话南知意反而胆怯。
丝丝寸寸的打量让她神经高度紧张。
“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裴西洲在她身侧落座,语调几多失落,俊目勾勒着她。
“……”
南知意更不知道说什么。
那句话本就是为了挑衅他说的,本以为他会很愤怒,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寥落。
捏着手心,努力忽略内心的那股难受。
“那你松开我?”
“我觉得这样不好。”
“别动。”
裴西洲长指捏了下鼻梁,自深瞳内倒涌出来的疲惫洒落到空气中。
他睨着她,似是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栀栀,你想搬出西风馆是不是?”他突兀问了句。
“可以吗?”
南知意鹿眸瞬间变得亮晶晶。
“可以。”
“明天我让周秦带你去看看院子。”
“我可以拒绝吗?”
“不可以。”裴西洲伸手,将她手腕上的领带解开,斜睨她一眼,“除非你想一直住在西风馆。”
“院子完全是按照你的喜好布置,有什么要添置的尽管跟周秦开口。”
领带解开,丝绸的质感从肌肤上滑蹭而过。
南知意心头也掠过一股喜悦。
裴西洲什么意思,愿意让自己搬离西风馆,代表着他愿意结束这段关系,回归到之前的兄妹关系吗?
但是雀跃只在心头浮现一秒,不等她开口询问,裴西洲就似洞悉她的想法。
“结束关系绝不可能。”
裴西洲眼底潮涌出浓浓疲惫,目光却依旧犀利摄人,“在我们关系公开之前,你最好和我保持距离。”
“栀子,我不希望你背负任何流言蜚语。”
南知意雀跃的心情顷刻间跌至谷底,连嘴角弧度都拉直几分,几分讪讪的看着男人。
“暂时不喜欢我没关系,一辈子那么长,你怎么知道未来不会喜欢?”
啊?
这么自信的吗?
南知意傻眼。
虽然她一颗芳心的确在逐渐陷落,但绝不能被发现。
“如果喜欢能培养,那岂不是所有人都会相爱?”她故意反驳。
然后小巧耳垂落入粗粝的指腹。
深瞳内蛰伏的风暴欲来,“你确定要惹怒我?”
南知意不说了,然后把他的手指拉下来,“你怎么会去婚纱店?”
“宁溪姐通知你?”
“嗯。”
“你真的要和宁溪姐分手?可是你们也是多年感情了,我记得你和宁溪姐比我和陆砚在一起时间还长。”
“这不是你要在意的问题。”
裴西洲显然不乐意多谈。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叩门声。
管家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少爷,夫人过来了。”
裴母?
南知意全身神经都绷紧了,瞬间从床上弹起来,并且慌乱的去推裴西洲。
“你先出去。”
“我一会出去。”
睨着她脸上的慌张,裴西洲危险的眯了眯眼,“这么怕关系暴露?”
南知意的心都快从喉咙蹦出来了,脸皱成一团。
“是。”
“哥,你不是我,不懂。”
裴西洲哼笑一声,转身从容离开。
直到门板阖上,南知意高悬的那颗心才落回原地。
身子紧贴门板,客厅里裴母熟悉的声音穿透力十足的传来。
“西洲,你打算和宁溪分手?”
刹那间,南知意松弛的神经又跟着绷紧。
“的确有这个打算。”
裴西洲的声音沉稳有力。
“我不同意!”
“你和宁溪不是已经发生关系了吗?我后来和她聊天,说你们那天没做措施,说不定现在她肚子里已经有你的孩子,你年纪不算小了,早就该结婚。”
“和宁溪分手,你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女朋友?”
“不但我对宁溪十分满意,就连你父亲也属意宁家联姻,前两天你父亲和宁溪的父亲碰面,两人已经商量好了一个项目合作,你突然要分手,让我们怎么给宁家交代?”
南知意听到这里,脊背蓦地起了一层栗。
那股如影随形的危机感再度出现。
其实在裴西洲第一次吻她并且坦诚心迹的时候,她就想过这个问题,她和裴西洲根本没有未来。
所以她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那样抗拒。
“裴氏现在不需要宁家来锦上添花。”
裴西洲的声线凉淡。
“这么说来你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和宁溪分手了?为什么呢?”裴母锐利的目光落定在裴西洲身上。
对这个儿子,她一向是骄傲的,但是也正是因为儿子过分优秀,从小和她的感情并没有那么亲厚。
他气质过分疏淡,不如裴东城和她的感情好。
“不喜欢。”
“不喜欢你会和她恋爱这么多年,现在整个北城都知道宁溪是你的人,她陪在你身边生生耽搁这么多年,你怎么能不对她负责?”
“西洲,你从小到大从未让妈操心过,这一次是怎么了,竟然做出这样离谱的决定……难道你在外面有其他女人了?”
裴母说到这里,目光蓦地一定,落在他衬衫外一抹红印上,定睛一看,那不是指甲掐的吗?
裴母脸色大变。
联想刚才裴西洲下楼时候的那个眼神,似有忌惮的撇了一眼二楼主卧室。
她二话不说,转身就朝着二楼而去。
“干什么?”
裴西洲皱眉,健步上前,拦住裴母的去路。
裴母却像窥见什么秘密一般,“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你真的藏了女人在家里?”
“没有。”
裴西洲想到南知意紧张的样子,拧紧的长眉骤然松开,一派从容的松了松衬衣领口,将里面的指甲痕迹暴露出来,才慢条斯理的道:“这些指甲痕是宁溪留下的。”
“真的?”
裴母狐疑。
不待裴西洲回答,裴母却径直挥开他的手臂,然后飞快的拾阶而上。
南知意胸膛好似揣着一只小鼓,心跳快的要蹦出嗓子眼。
在裴母脚步声渐近的时候,鼓足勇气蓦地打开了房门。
这个刹那,她甚至做好一切心理准备,坦诚一切,并且和裴西洲一起迎接暴风雨。
但是这股勇气在看到裴母诧异目光的时候,顷刻间消散了个干净。
睫毛颤颤的垂下,甚至不敢直视裴母的眼。
“苏阿姨。”
“栀栀?”
“你怎么在这里?”
裴母见到南知意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捐骨髓,反而把裴西洲金屋藏娇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她陪宁溪一起去试过礼服,我见到她顺便带回家,一会吃过饭打算送她离开。”
裴母松口气,越过南知意,径直朝着几个房间找了找,在确定没有任何女人在之后,才狐疑的道:“竟然真的没有其他女人?”
“西洲,你跟妈说实话,和宁溪分手真的不是因为其他女人?”
南知意听到这里,紧张的捏紧手心。
目光下意识的去看裴西洲。
裴西洲面对裴母的质问倒是从容不迫,“没有。”
一双深瞳意味深长的撇了眼南知意。
南知意被看的脊背紧绷。
喉咙鼓了鼓,下意识的加了一句,“我来的时候没见到其他女人。”
“真的?”
裴母仍是怀疑。
南知意的目光却突然落在裴母微微凹陷的苹果肌处,眉心蓦地拧紧,“苏阿姨,你……你的胃最近怎么样。”
“我留下的药膳最好还是坚持吃一下。”
裴母听到这里就莫名烦躁,“现在晚晚病的这么厉害,我哪里有心思弄这些?”
“况且你的方子有用的话,我的胃病怎么拖这么长时间还没好?”
“行了,如果你真的有心,那就赶快把骨髓捐出来。”
说了没两句,话题又转到捐髓上,这多少让南知意难过。
“让栀栀捐骨髓?”
裴西洲蓦地拧紧眉心,询问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南知意。
南知意脊背顷刻间渗出密密冷汗。
而裴西洲的眼神也在顷刻间冷沉下来,看向裴母问,“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冷笑从喉管溢出来,“这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非要让栀栀给她捐骨髓?”
话说成这样裴母可不愿意了。
“西洲,你这话什么意思?”
“栀栀是家里人,晚晚生病抽一下她的骨髓怎么了?难道你没看到新闻上那么多给亲属捐骨髓的故事吗?”
“捐骨髓难道不伤身体?”
裴西洲反问,“新闻报道上的事例是因为他们没资金没能力找到骨髓,所以才用亲人的。”
“可栀栀和裴晚算哪门子的血亲?他们压根没有血缘关系。”
裴母被裴西洲强烈的反对给弄的情绪激烈。
“这种事当然是求近不求远,栀栀知根知底,自然用她的最好,至于其他人的,谁知道那些人身上有没有什么病?要是传染给晚晚了可怎么是好?”
裴母关心则乱,失了方寸。
“胡闹!”
“骨髓只有符合标准才能被用来捐献,哪怕是其他人的,只要配型能成功就能用。”
裴西洲眼底猝起风暴,“你们之前一直在逼栀栀给裴晚捐献骨髓?”
刹那间,他回国第一天见小丫头,她鹿眸莹着泪光的模样撞入眼帘。
她那时候说什么来着“哥哥,我就知道全世界你对我最好”“全世界都抛弃我,哥哥你不会的是吧?”
裴西洲深瞳内风暴徊还!
“她父亲害得晚晚在外面受苦二十多年,难道她不该代替南通海来赎罪?”
“荒谬!”
南知意旁听着母子俩的争执,心头百味杂陈。
她一直苦心遮掩的事情到底还是曝光了,但和她想象的不同,裴西洲在得知家人刁难她的时候,竟然选择挺身而出庇护他。
可他对她的庇护,并非是哥哥对妹妹,而是男人对女人。
“我会尽快让纪泽清全世界范围找骨髓,栀栀的骨髓不捐。”
“裴西洲,晚晚和知意都是你妹妹,你为什么不维护你的亲妹妹,反而这样偏向知意?”
随着裴母的质问,南知意羞耻的脸颊泛上红晕。
“因为这件事不是非此即彼,既然有两全之法,为什么一定要伤害栀栀?”
裴母自知争辩不过裴西洲,脸色终于变了,也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朝南知意斜睨过来的一眼掺杂浓浓的恨意。
“为什么伤害她?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因为我要替晚晚报复,凭什么她在裴家过了二十多年顺风顺水的日子,我的晚晚却要在南家受苦受难?”
“这不公平。”
“她就得赎罪,才能消解我这口心头恶气!”
看着这张她喊了二十多年母亲的脸,以往满是慈爱和温柔的眼睛里面此刻却只剩下冷冰冰的仇恨。
那抹恨就像冷箭猝不及防的扎穿了她的心脏。
南知意忍不住踉跄一步。
呼吸凝在嗓子眼里,遍布密密麻麻的刺痛。
下一秒,脊背被宽厚温暖的大掌稳住,她也跟着撞入裴西洲暗潮澎湃的潭底。
“哥……”
满腔酸涩中,她下意识短促的叫了声。
裴西洲深瞳内蛰伏着一片暗流沉沉的深海。
“别怕。”
他目光中始终如一的温柔和宠溺,就像一道道光箭,穿透心扉,给冷透的心带来一丝丝救赎般的温暖。
“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南知意长睫眨了眨,对裴西洲加固了几分的心墙在顷刻间松动几分,似有什么东西在无声中坍塌。
心跳如鼓,一声声倾诉着对他的怦然。
“你陪在她身边干什么?”
裴母仇恨的目光传来,“她已经不是你的亲妹妹了,就当这二十年付诸东流,只是让她给晚晚捐个骨髓,她就推三阻四,心里根本没我这个妈妈!”
裴母还想继续说。
声音却被裴西洲打断。
“够了。”
“周秦,天色晚了,送夫人回裴家老宅。”
裴母瞬间看向裴西洲,“你到现在还这样护着她?你可知道她做了什么?”
南知意的心顷刻间悬起!
她辛辛苦苦守护了这么久的秘密,难道就要在此刻曝光吗?
七上八下的忐忑中,耳畔落下裴西洲沉洌喑哑的嗓音,“她无论做什么,都只是想自保。”
这句话让南知意眼角渐渐泛酸,忍不住仰起头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