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巅。
大雨磅礴,雷鸣阵阵。
有一位独臂背剑的中年剑修伫立在大炎龙壁观雨,神情静默,不知在守候着什么。
某一个瞬间。
四方雨水仿佛静止,每一滴水珠都凝结在空中,保持不动,砸在青石地面崩起的水花也不曾变化。
独臂剑修看向城门的一个方向,神情淡漠。
“想不到堂堂道盟第一供奉,左人仙,也会在这里看门?”
一位醉醺醺的斗笠,手杵竹杖的酒鬼提着酒葫芦,笑嘻嘻的走了过来。
“你这一剑斩神祇的风采,可不减本座当年呐。咱俩争了这么久,也不见你使出真本事。”
独臂剑修目光挪回皇宫深处,语气淡淡道:“老酒鬼,你有什么屁,快放便是。”
赵宣武收敛起脸上笑容,眯眼道:“你们道盟,表面是在帮助圣上渡劫,给他第四次跃龙门的机会,可实际上,未尝不是在害他。”
独臂剑修眼神毫无波澜,“这一切都是圣上自己的选择,尝试还是不尝试,皆与我无关,在下不过是道盟供奉,说的话不算数。”
“哈哈哈!”
赵宣武忽然笑出了声,冷笑一声:
“真是一招好阳谋。”
“既然与尔等无关,那为何到现在,都不出手,而是让雷池道院去处理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是不是想到不得已的时候再出手,好让大炎百姓对你们道门感恩戴德?”
独臂剑修摇摇头,看向天门方向,解释道:
“现在动手,只会让龙劫彻底结束,反而是害了圣上。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刀劈龙门,蜕凡为尊。”
“哼!”
赵宣武冷哼一声,竹杖往地面一跺,轻微的涟漪,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大海,让四面八方都恢复了原样,大雨继续下了起来,雨珠淅沥沥,水花哗哗,水雾蒙蒙,遮蔽天空。
“最好是这样。”
这句话说出的时候,人已经消失不见。
盛京书院。
地势偏高,本就建在山脚到山腰的位置,所以侥幸没被大雨淹没,只是有一位儒衫被雨水浸湿的俊朗男子,身子冻的瑟瑟发抖,在书院的檐角避雨。
檐角并不宽,可还是有雨水飘了进来。
陈恪蜷缩在角落,抱着行囊,神情落魄,眼中闪过迷茫之色。
脑海之中闪过诸多被赶出书院之时的话语。
“阁下连举人功名都没有,也配进盛京书院读书?”
“不是,一个凭关系进来的秀才,有什么资格占着这一亩三分地?”
“让他滚吧,反正齐山长已经卸任,也没人护着他。”
陈恪捏紧手心,虽心中气愤,却没有任何办法。
读书二十载,却只有个第三境明心的境界。
说出去,都要让人笑掉大牙。
儒家修行,先修身养性,再明心立命,方能凭借朝廷气运吸纳天地文气,培育成为举人进士,再然后才能养浩然正气,成为七境君子。
“陈恪啊陈恪,你怎么就如此不争气,齐先生如此看重你,还是叫人给赶了出来。”
陈恪心中苦笑。
“齐先生现在被罢相,人人皆说他参与谋反,现在去投靠他,只会给他老人家带来困扰。”
“不如去找二皇子殿下,说不定有所转机,他府里一直在招收幕僚门客。”
想到这里,陈恪只能抱住行囊,保证里面的书不被雨水打湿,用自己的脊背扛着狂风大雨,踩着布鞋。
没过多久,他就跑到了二皇子的晋王府大门前。
叩响了门栓。
门房不耐烦的开门,发现是一个被淋成落汤鸡的穷酸书生。
陈恪挤出讨好的笑容道:“在下陈恪,之前是殿下举荐我到盛京书院的,现在想投入二皇子殿下门下,听说二皇子殿下有知人善任之名,凡是投靠者,都有个好去处?”
门房看了他一眼,点头:“确有此事,不过殿下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你要上报一些会的技能,拿手的本事,或者是经常做的一些事情,毕竟殿下也不养闲人。”
“我能快速抄送经文,看过的藏书超过万卷,帮老妇卖梨,替远征士兵书写家书,替父老乡亲装裱字画,题字门联,这些算不算?”
门房连连摇头:“书看的多没用,会写字也没用,殿下手下很多门客都能做到。至于做的那些善事,对于殿下而言,没有一点意义。”
“既然你没有一技之长,你还是走吧,殿下不养闲人。”
言毕,便合上了大门,只有风雨如故。
然而陈恪却没有放弃。
“现在京城这么多皇子,皆是开府招人,一家不行,就第二家。”
他将包裹存放在城中的一座城隍庙之中,随后再次向大雨出去。
可是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
“腐儒也敢来这里,速速走开!楚王殿下不见!”
“去去去,休误了殿下的道法修行。”
“七皇子殿下不见,殿下没空。”
“八皇子殿下前往儒庙求学,至今未归。而且你只有秀才功名,我们这起码要进士才行。”
“九皇子不在府中,出去了,请回吧。”
被多家拒绝,陈恪彻底心灰意冷。
他坐在城隍庙之中避雨,庙外寒风如咧,大雨淋漓,默默的想。
如果不是母亲当初跟父亲私奔,自己也不会过的这般惨吧。
他这一脉乃是齐家远亲,他母亲姓齐,但他父亲姓陈,原本也是朝廷五品小员。
可二十年前,他五岁那年,父亲因朝廷党争一事被牵扯,导致革职。
他们家自此没落,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他到十岁,也是相继离世,叮嘱他认祖归宗,却连齐家大门都进不去。
好不容易考了一个秀才功名,拼一拼,却遭遇了科举舞弊案,整个考场成绩尽数作废。
本以为进了盛京书院会好一些,没想到,还是一样。
他这一生也太过倒霉了。
到哪里,哪里就会出事。
正当他叹气之际,他发现城隍庙的另一边,也是传来了叹息声。
陈恪只起耳朵听着。
“宗主,我玲珑宗的运气未免也太差了,投靠谁,谁的运势就消散,实在是过于邪门了。”
“是啊,一开始投靠六皇子,其母亲好歹是朝廷贵妃,王家家主是九境国士,有多家洞天支持,除了青楼,也不惹其他事情,谁知道这家伙会做出后面这等事情。”
“最气的是五皇子,以为这家伙与二皇子混这么熟,想必不会那么容易倒,投靠他也不会那么引人关注,谁知道道门的人居然要杀他,没过多久就死了,道盟我们又压根惹不起!”
“最后是大皇子,哪怕分的香火少一些也无妨了,谁又能想到他会无故谋反。”
“我玲珑宗可谓盘满皆输。半个宗门的家当全搭里面了。”
一位手持配剑的长衫女子神情满是复杂,对着另一位头戴白纱斗笠的秀丽女子说道。
六皇子?
陈恪听到这,才想起来。
诸皇子里面,只有六皇子他没有去投靠。
主要是六皇子的王府他找不到在哪里。
不然的话,也可以去试一试。
“宗主,我们还要换目标吗。”
长衫女子问道。
白纱斗笠女子想了想:“还是要的,大炎三百多年历经七帝,每一次帝位更迭,都是重新洗牌,到时候得到的回报是十倍百倍,我们不能错失这样的好机会。”
“只是这次人选的选择要慎之又慎,不能像前面三次那样。”
长衫女子努嘴道:“像我们这样的宗门,一宗都找不到一个十一境修士,真的能赌的过那些大势力吗。”
白纱斗笠女子轻轻摇头:“这世上,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宗门,才是大多数,像紫阳宫,天师府,雷音寺,小灵隐寺,赤阳山,飞牛武庄那样手下管着诸多宗门的超大势力,屈指可数。”
说完之后,她朝城隍庙的另一边看了一眼,显然早就发现有人在偷听。
“这位公子,偷听可不是好习惯。”
陈恪闻言,老实的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打着招呼。
“两位神仙姐姐好。”
长衫女子见到是一个三境小儒生,轻笑一声,眉眼一弯,问道:“你偷听我们讲话做什么?”
陈恪坦白说了实话:“在下的经历与两位神仙姐姐差不多,于是起了共鸣之心。”
“哦?”
白纱斗笠女子眼底浮现好奇。
“寒生陈恪,今日多次辗转王府,王府的基本情况大体了解,不说傲慢无礼,也大部分眼高于顶,婉拒偏多,我想若是要投靠某一方,都不是好的选择。”
“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长衫女子眼神不解,使劲眨着,诧异道:“宗主,你还问他的看法,他就是一个三境小儒修。”
“无论市井小民,还是仙家弟子,皆有自己的见解,不管道理是深是浅,但总归有几分道理可言。”
白纱斗笠女子淡淡回复,无视外边的大雨滂沱,道:
“你继续说。”
陈恪似乎是习惯了这些神仙的语气,苦笑道:“在下能有什么见解,只是说一些感受罢了,只是我等等打算去六皇子那边再试一试,如果不行的话,那我就只能回老家了。”
长衫女子皱眉道:“六皇子犯了大罪,身处冷宫,尚未开府,若想投靠他,那就只能去王家,你不知道?”
陈恪闻言愣了一下,“在下来京城的日子不长,确实不知。多谢神仙姐姐告知。”
说完,他也不管大雨,怀着一丝希冀,朝着王家的方向跑去。
“怎么会有人去投靠六皇子?”
长衫女子看着他的背影,十分的不解。
白纱斗笠女子沉吟片刻:“这个书生不说,连我都未注意,如今六皇子尚未身死,在冷宫之中却十分安全,若是他能熬过这三十年,说不定反而会成为一个出其不意的人选。”
长衫女子闻言,脸色十分意外,面色难看道:“宗主,帝京一个承载香火的泥塑小人,可是要一袋子赤金神铜呢,可以买三座山头了,大炎朝廷针对修士铸造的神铜分为青金,紫金,赤金,我们总共才多少,真要投资那个六皇子不成?三十年,黄花菜都凉了。”
白纱斗笠女子看了一眼漫天大雨,淡淡道:
“不急,再观望一段时间。说不定又有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