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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传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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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些年下来, 张静早已经魔怔了, 面对方士军还能维持住表面的温柔贤淑, 但面对自己, 便只剩下满腔的怨恨,只要一涉及到方清钰的事, 无论心情怎么样,下一秒总能变得歇斯底里, 涵养全无, 将气全都撒到自己身上。

方枢怀明白这是张静的心结, 解不开,放不下,始终像根刺一样扎在她的心脏,只要一呼吸, 就会跳出来彰显存在感, 并且会永远继续下去, 直到把她搞得人不人鬼不鬼,除非她自己放下——但这也显然并不可能。

方枢怀有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对感情的态度如此悲观, 可能就是受了张静这么些年的影响。明明已经不爱了, 却始终放不下对方的过错, 恨不得那把刀刻在心上,时刻提醒自己也提醒对方他所犯的错。曾经有多爱, 现在就有多恨, 恨得情愿把自己的后半生锁在这个痛苦的荆棘牢笼里日日夜夜折磨自己, 折磨对方, 也不愿放开手,让对方好过。

就好像一旦放开了手,自己所付出的一切,自己所谓的爱情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自己独自在原地伤心痛苦,对方却拍拍屁股开始新的人生,怎么能够甘心?

方枢怀理解张静的这份心情,也感到悲哀,但他却不想再见到上一世所发生的那些事情。

“说话啊!哑巴了?!方枢怀我告诉你——”

方枢怀叹了口气,把抓着张静的手放下来,揉了揉眉心低声说道:“妈,离婚吧。”

“——你别想——”张静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就连动作都停顿了。

“你要是实在受不了,离婚吧,也就一张纸的事情,没必要搞得这么难看。”明知道说出这句话会适得其反,方枢怀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这样彼此折磨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呢?

张静却只听到了两个字,原本有些息下来的怒火再次蹭得一声窜高,双眼通红,状若癫狂地喊道:“你说什么?难看?!好啊方枢怀!这些年你就是这么看我的!难看是吧?你觉得好笑是吧?!你也跟那个小畜生一样看我笑话!”

手再次落下,方枢怀却没挡,任由张静嘶吼着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脸上甩巴掌,房间沉闷昏暗,令人窒息。就着走廊的灯光,他看到张静湿着一张脸,眼妆都花了,在眼下晕开一团团黑色的痕迹。

方枢怀内心在数着数,直到数到十三的时候,张静的动作才猛然一顿,像是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惊慌地收回手,嘴唇颤抖看着方枢怀,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方枢怀脸颊已经麻了,只觉得涨得厉害,舌头也已经不利索,话都说不出来。但看张静眼神闪躲的模样,他又感到有些可笑,默不作声地拉开大门,就那么直直看着张静,意思很明显,让她出去。

这动作像是给张静找到了台阶,方枢怀黑黢黢的双眼也让她惶恐不已,几秒后,她抿了抿唇,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方枢怀对着镜子用冰袋敷了很久,脸还是很肿,他忽然有些后悔昨晚没挡着张静了。今天他得去箭馆,顶着这张脸还怎么出门?

下楼的时候正好七点半,方士军已经去公司,张静的房间也没动静,方清钰却正好在楼下吃早饭,看到方枢怀,他的脸呆滞了一秒,手中的筷子差点掉下去。

方枢怀心下一阵烦躁,伸手把后面的帽兜一拉,直接把自己的头给罩住。

但半个小时不到他就后悔了。

刚重生回来那天,他就已经定下了自己依旧选择射箭的道路,只是现在的身体,根本没有肌肉记忆,没有训练过后能够达到的状态,这也意味着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训练。专业的运动员从开始训练到真正接触器材,需要三四个月,他现在手头没有合适的器材,身体又完全是新手,就算重生前是奥运会银牌的得主,也只能从体能训练开始,因此他每天除了早晚跑步外,还给自己做了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等等一系列锻炼计划。

虽说现在还是五月份的天气,没到酷夏,但罩着帽兜在公园跑上半个小时也够呛,方枢怀做了几组拉伸,到旁边小卖部买了一瓶水,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看前方游乐场里几个老年人带着孩子玩耍,不远处则是一个广场,广场挨着一条商业街,对面是一整排饭店和卖场。

坐到五分钟的时候,他有些惊讶,十分钟后,他很无语,等二十分钟后,方枢怀直接抚额了。

就这二十分钟的功夫,那个漂亮的少年来回走了三趟。

这一带是小型购物中心,人流量很大,路边的乞讨者也多,方枢怀小时候就看到过没了双腿的乞讨者一路挪到街角,然后没事人一样站起身露出两条健全双腿的情景,因此对广场上那些乞讨者很在意,慢慢的也让他看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或许是因为少年看着实在是太过无害,他第一次路过的时候,一个假乞丐朝他递了递他的碗,少年立刻掏出了十块钱放进去,还对那人抱歉地笑了笑。第二次路过的时候,那个假乞丐往前挪了几步,靠近他走过来的路线,少年脚步顿了顿,还是给了钱,这次是二十。等到了第三次,他直接堵在少年面前了。

方枢怀快步上前,一把拉过少年刚要递出去的五十,那乞丐双眼本就盯着那张绿色的纸币,见此情景顿时怒了,大喊:“唉——你这人——”喊到一半,接收到方枢怀冷冰冰的视线,那乞丐顿时息声,乖乖缩了回去。

“方枢怀?”少年乖乖被方枢怀拉着,也没反抗,脸上却满是惊喜。方枢怀一路拉着人来到一处长椅上,这才转过身来无奈地问道:“你怎么想的?”

“你说什么?你的脸怎么了?”看到方枢怀脸上还没消下去的红肿,少年瞪大了双眼,一只手从方枢怀手中挣脱出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脸。

“嘶——别碰。”方枢怀躲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你被人打了吗?”少年急得不行,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三秒后,他忽然想起什么,扔下一句“你等等我!”直接撒腿往不远处的小商店跑去。

两分钟后,少年又急忙跑回来,捧着两块雪糕往方枢怀脸上按去。

方枢怀看着少年跟一只受惊的猫似的,慌慌张张跑过去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等把雪糕按在自己脸上,才舒了口气,眉间的疙瘩却始终没有解开,眼中还有些微的怒意。

但家里那些糟心事怎么都没办法跟少年说,因此他没等少年开口,而是捂着脸上的雪糕岔开了话题:“我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你怎么想的?怎么一次又一次地给那个乞丐钱?”

张晗栎回过头,指了指广场上那个乞丐:“他看着很可怜啊。”

“如果你知道他是个假乞丐还会觉得他可怜吗?”

张晗栎愣了愣,再次回头看那个男人,后者依旧趴在地上,颠着自己的碗朝来来往往的人群低声说些什么。从这个角度看去,男人瘦骨嶙峋,驼着背部,至少看上去挺可怜。

半晌,他回过头,朝方枢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就当我这次上当了吧,如果我的这点钱真的能够帮到他,我也没什么不开心的,而且你不是把我拦下了吗?”

少年的双眼太过纯净清明,仿似澄澈见底的溪水,水下的东西纤毫毕现,那里面的情绪也简简单单,一清二白,让方枢怀一时语塞。他很清楚,就算少年那五十块钱给出去了,他也不会因为被那人欺骗而生气,这种行为在方枢怀开来不是蠢笨就是滥好人,但放在眼前少年身上,他发现自己一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刻他想的是,少年就这么一直滥好人也没什么,自己把他给保护好,别让他轻易被人骗就行了。心下一松,他再次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头,手心柔顺的质感让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轻声对少年问道:“刚刚看你在广场上来回转了三遍,这是拉磨呢?”

少年没听懂“拉磨”什么意思,却知道方枢怀在取笑他刚才没找对地方的事儿,于是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外婆让我过来这边吃早饭,我没找到那家店。”

方枢怀:“哪家店?”

张晗栎想了想:“好像叫x和豆浆,我没找着。”

方枢怀嗤了一声:“那是全国连锁的,照顾的是最大众的口味,比不上这儿本地的早点。”

张晗栎一听这话就知道方枢怀比自己知道得多,两眼立刻亮了起来,后面无形的尾巴也摇了摇,满脸期待地看着方枢怀:“哪儿能吃到本地早点?”

方枢怀失笑,觉得少年这亮晶晶看着自己的模样跟那只被自己吊着鱼罐头的英短一模一样,可爱得紧,又想到上一世青年第一次在奥运会比赛中赢了自己之后,晚上兴奋不已地跑过来说是要请自己吃饭,结果拉着自己横跨了大半个城市,在一些破旧弄堂里七扭八拐,最后站在了一家门板都快秃了的破旧老店前邀功似的跟自己说这家面馆才是当地最正宗的得意模样,心道这孩子对美食的热爱看来是从小就有了。

方枢怀对这附近熟,带着少年很快就绕过了几条繁华街道,来到一条看着挺冷清的街上,停在了一家只写着“老张”两个字的店铺前。和外面清冷的街道不同,里面吵吵嚷嚷,不大的空间内几乎坐满了人,有全家一起过来吃的,有老夫老妻坐在一起的,还有几桌穿着校服的学生。

两个少年进去的瞬间吸引了不少注意力,特别是张晗栎那张脸,更是视线的焦点。他自己倒没觉得什么,方枢怀却冷下了脸,心下烦躁得不行。

手心被捏了捏,察觉到他情绪变化的少年侧过头担忧地看着他:“怎么了?”

摇摇头,没法跟少年解释自己这莫名情绪的由来,方枢怀再次看了一圈,发现大部分的人都收回了视线,心间的烦躁感这才稍稍消去,但当他对上角落里一个人的视线时,他的眼皮颤了颤,双眼彻底沉了下来。

最角落坐了四个人,三个是之前在杨梅林堵住张晗栎的学生。此刻那领头的学生正冷笑着看着两人,见方枢怀看过来,低下头朝他旁边一个板寸头的男生低低说了什么。方枢怀这才注意到他旁边的那个身影,那人穿着一件黑色鸡心领紧身t恤,内里估计没穿背心,显出胸前莫可名状的两点激凸,一条腿垫在屁股下,另一条腿架在凳子上来回晃荡,正慢悠悠地捡着花生米往嘴里扔去。

察觉到方枢怀的目光,那人拍了拍手,抬头对上方枢怀的视线,紧接着呲了呲牙,露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掌心向自己呈握拳状,慢慢朝方枢怀比了一个中指。

方枢怀:“……”上一世见我第一眼就对我竖中指,这一世没招你没惹你的结果还是重蹈覆辙了?

“十环!”

随着扩音器中激动的声音,观众席上骤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声。

方枢怀转头看向左侧,意料之中,那个面容精致漂亮得几乎不真实的青年正专注地看着他。青年面无表情,对上他视线的双眼中却像是蕴含着万千星光,在他望过去的刹那骤然绽开,无声却美好。

方枢怀忽然想到昨晚对方在他房门前说的话:“明天等决赛结束了,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我有话想跟你说。”

向来高傲如同孔雀一样的青年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史无前例地有了些许踌躇,带着小心翼翼的祈求眼神巴巴地看着他,让他的心脏莫名软了下去。

“怀子!顶住!”后面忽然传来一道压低了声音的兴奋呼喊,将方枢怀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安静!”教练老高本来就紧张得不行,听到这个声音,直接一巴掌拍在了那人的头上,视线却依旧紧紧盯在对面那个年轻人身上。

他很清楚张晗栎的个人风格,开始几组可能会有点小失误,越到最后却越能稳定发挥,将射出的箭牢牢收拢在黄色|区域里。就像是慢慢试探猎物的猎豹,从一开始的小心谨慎,到最后狂风暴雨般出击,一举将猎物拿下,没有丝毫迟疑和犹豫。这个史上最年轻的奥运会射箭冠军轻而易举地打破了方枢怀的记录,就连他都不得不赞一声天才——前提是他跟自己不是对手。

看着前方屏幕上显示的112和103两个数字1,高志扬忍不住舔了舔嘴,对方枢怀落后的那一分耿耿于怀。只希望张晗栎打出一个九环,这样就能加赛——

另一边,方枢怀已经转过头看向开弓的青年了。青年身材修长,开弓的动作行云流水,沉稳从容,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此刻的看台上早已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着呼吸,视线落在这个似乎天生就应当吸引所有光芒的青年身上。

青年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清清爽爽,高挑修长,神情专注地望着前方,半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在阳光下散发着薄薄的光晕。他的左臂前推,右臂平拉至颌下,手臂的线条紧绷流畅,带着蓄势待发的力度美。

动作维持了几秒,青年神色一凛,周身气势倏地变得凌厉无比,右手一个干脆利落的撒放,伴随而来的是黑色的羽箭从弓窗飞出,射向远处的靶子,根本看不清运动的轨迹。

随着清晰无比“咄——”的一声,扩音器中再次响起了兴奋的英文:“十环!冠军诞生了!”

这次,看台上爆发出了比刚才更响的欢呼和尖叫声。

看到箭射出的那一瞬间,方枢怀就暗暗叹了口气,明白自己输了,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缓慢地朝张晗栎走去,却见对方见自己的箭钉入十环后就转过头看向自己,面上依旧冷冰冰一片,似乎周围所有的欢呼声都与自己无关,只一双眼睛牢牢钉在自己身上,翻滚着什么情绪。

走到对方身前,方枢怀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张开双臂将对方抱在怀中,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恭喜。”

腰部被狠狠抱住了,青年像是顿时失去了力气,整个人靠在他的胸前。

“对不起……”青年闷闷的声音自颈间传来。

方枢怀失笑,拍了拍青年的头:“我早说了,你拿出实力来堂堂正正地打败我才是对我的尊重,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上次我赢,这次你赢,比赛里都是常事,更何况我在轮赛里破了记录,也算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了。”

这番安慰奏效了,青年从方枢怀怀里出来,恢复了一张冷冰冰的脸,只是双手依旧抱在方枢怀腰间。

对上张晗栎,方枢怀的耐心总是要多一些的,因此也没催着他放开,只不过他身后的动静却让张晗栎自然地放开了手。他越过方枢怀,捏了捏他的手心,又在他耳边快速地说了一声:“别忘了晚上的约定。”接着走回了自己教练那边,冷着一张脸接受众人的祝贺。

“唉……枢怀啊——”高志扬一手拍在他的肩上,脸上完全是生无可恋的表情,“只差一分啊——”

“老高你别灰心丧气的,怀子好歹第二名,拿了奥运会银牌,也值得高兴啦!怀子怀子!快去颁奖台那边!”

方枢怀一路保持着微笑,越过采访区几个记者和摄像机,眼神一转,见到不远处张晗栎已经被众多媒体饿狼扑羊一般给围住了,毕竟对方平时都很低调,只有在赛事上才会接受媒体的采访,有时候不高兴了直接冷着脸就走,不留一点余地,众媒体也是敢怒不敢言,谁叫人家一有实力,二有颜值呢?没看见周围坐满整个体育场的观众基本都是为了张晗栎过来的吗?

颁奖环节方枢怀早已是驾轻就熟,张晗栎第一,他第二,站在张晗栎身边的是韩国名将,姓朴,早些年也是世界纪录的保持者,只不过碰上张晗栎和方枢怀,硬生生从冠军的位子上跌了下来,也试过逆袭,却始终被两人稳稳压在上头。此刻他站在第三名的颁奖台上,面色有些苍白,察觉到方枢怀的视线,转头看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强。

方枢怀忽然有些同情这个男人了,从云端跌落的滋味并不好受。老高就不止一次喝醉了跟他说,他们这些人,赛场上的成绩靠的都是每天五六百支箭一次一次练下来的,但有些人就是不一样,有的人天生就适合射箭,天分、直觉、心理素质,那都不是盖的,他要是当年在张晗栎出国前就把人给扣下,只怕四年不到就能杀进奥运会,到时候他晚上睡觉都能乐醒。咕哝了一会儿他又絮絮叨叨地埋怨方枢怀,当年你跟他同校,都同班了,怎么就没发现他射箭这么有天分呢?

方枢怀却没回答,脑中闪过一张模糊的脸,五官已经不甚清晰,只不过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却栩栩如生,和奥运赛场上那个冷着脸的青年重叠起来,一样的动人心魄,让他喉咙有些干,忍不住喝了一口酒。

颁奖环节很快过去,张晗栎下了领奖台,就被一溜儿的队友给簇拥在了中间,大声喊着什么往外走去。他这边,除了王飞大剌剌地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下次能赢回来,其他人顾忌着他的心情,没敢说什么,却也恭喜安慰了几句,方枢怀一一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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