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上,方清钰叫方枢怀“哥哥”,但事实上,他的生日要比方枢怀早两个月。
以前他叫方枢怀“哥”,后者虽然没应下,却也没说让他别这么叫,这次忽然在他的朋友面前说自己是他的哥哥,把方清钰吓得不轻。他拿不准方枢怀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却也知道要是这话让张静知道了,自己非褪一层皮不可。
方枢怀却表现得相当自然,仿佛他十几年来一直是他的哥哥。
“清钰哥你好啊!”杀马特和王超两人自来熟,直接就叫上哥了,又殷勤地问他出来做什么,要不要他们陪着一起过去,免得那几个混混再回来找他麻烦。
这几天方士军让人办了转校手续,五中这边已经办得差不多,下周就能转到一中去,那几个混混却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这个消息,趁他出来买文具用品,直接在路上把他给堵住,问他要钱。
王超和杀马特一听,忙殷勤地表示这附近就有一个文具店,他们可以陪着他一块儿去,反正也不远。
方清钰却不想麻烦这些人,而且看他们好像也有事的样子,正打算谢绝,忽然听到几人身后一个带着奇异腔调的声音:“哎!等等我!”
循声望去,见到那拄着拐杖一蹦一跳往这边过来的少年,方清钰睁大了眼:“晗栎!”
少年也正好朝方清钰看过来,疑惑了两秒,同样瞪大了双眼试探性地唤道:“清钰哥?!”
周围几人都惊了:“你俩认识?”
等一众人从文具店浩浩荡荡开到鸿羽箭馆,方清钰依旧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看着箭道上那几个在方枢怀和箭馆教练指导下兴致勃勃开弓射箭的人。
小时候的玩伴在时隔多年后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看样子还跟方枢怀关系很要好,这发展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少年的脸比小时候更加精致了,性格也活泼了很多,不再是当初那个三天两头被欺负然后找自己哭鼻子的受气包。他能看出来少年这几年应该过得不错,忍不住心底为他高兴,但一转念想到自己的处境,嘴角的笑意又慢慢淡了下去。
一路上少年兴奋无比地拉着他跟他说这些年的状况,还问他现在怎么样,怎么会成为方枢怀的哥哥,方清钰苦笑,他这情况,应该怎么说?
好在方枢怀看出了他的情绪,将少年引到了箭道上,仔仔细细地给他纠正动作。
射箭不止需要上半身的参与,对下半身的力量也有所要求。少年的脚还没好,不适合做系统的训练,因此方枢怀便由着少年跟玩儿似的,单着脚站立,然后开弓射箭。但射了没几支,少年就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前前后后来回蹦跶着,随时都要倒下的模样,看得方枢怀提心吊胆,偏偏少年玩得开心,毫无自觉。
无奈地叹了口气,方枢怀上前一步,在少年后背说了一句“站稳了”,然后双手卡上少年的腰,帮助他稳住身形。
张晗栎听到脑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的抬头,后脑勺立刻撞到了方枢怀的下巴,发现是方枢怀,咧开嘴笑了笑。
方枢怀这阵子被陆姨押着补了不少营养餐,加上青春期的身体,猛然窜高了好几厘米,已经过了一米八,张晗栎原本跟他只差一个头,现在只到他脖子这儿了。
下巴被轻轻磕了一下,方枢怀对上少年亮晶晶的目光,好笑地抬手拍了拍他毛茸茸的头,接着骨节分明的右手下移,捏住他的下巴,摆正了他的头:“好了,调整重心,继续,你要撑不住了直接靠我身上就行。”
被捏住下巴的张晗栎眨了眨眼,心跳快了两拍,心底冒上了几个粉红色泡泡,对方枢怀直接给自己当靠垫高兴得不行,开口问道:“你不射吗?”
方枢怀摇头:“今天不射了,装备没带,我就看着你射吧。”
另一边杀马特原本在胡哥的指导下开弓,听到这两人对话,思路忍不住歪了一下,手抖了抖,还没拉满弓那支箭就歪歪斜斜飞了出去,连靶子都没上,直接“啪嗒“一声掉前方三米处了。他转过头狐疑地看了眼这两人的体位,脑补了某个画面,顿时觉得一言难尽,“嘶”了一声,露出酸到牙的表情。
胡哥一脸疑惑:“你怎么了?抻着肩膀了?不会啊馆弓磅数都很小的。”说着从杀马特手中拿过他的那张馆弓,自己拉了拉。
“没有没有金哥,弓没问题。”杀马特摇头。
对于这位胡姓大哥,杀马特充满了敬佩,恨不得稍息立正行军礼,真心的。堂堂七尺身高,体重两百斤的粗犷大汉,顶着一个“狐狸精”的名字过了二十几年,这不仅仅是勇士,已经是烈士了啊!他以为他爹妈给他取的“潘安”就够闹心的了,每次有人叫他名字,总有人转过头来看他是不是美男,现在面对这位哥,他觉得自己的名字简直就是小儿科。
方枢怀来之前就交代了几人毕竟这是人家的名字,不好嘲笑,大家表示理解,合计了一下就说要不就叫金哥吧。到了箭馆,一见面叫人金哥,后者果然眉开眼笑,热心地给他们指导。
“那你刚才这是怎么了?”王超已经大致掌握了要领,站在一边把箭筈扣在弓弦上,随口问道。
杀马特想了想,乐了,脸上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转过头朝张晗栎喊道:“栎栎!栎栎!”
“啊?”少年正开了满弓瞄准前面的靶子,被杀马特一喊,一个分神,那支箭立马偏了。
杀马特握住弓片,拿弓梢指了指对面墙上那八个大字问道:“栎栎你知道那几个字什么意思吗?”
对面挂在墙上的红色横幅上依旧是铁画银钩的八个字:正射必中,射以观德。
方枢怀听到这熟悉的“你知道xx什么意思吗?”句型,眉头抽了抽,立马明白过来他想干什么,恨不得一巴掌拍死杀马特,让他尽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少年显然也想到了几天前在厕所被杀马特挖了坑跳的事,心中警铃大作,狐疑地看了一眼杀马特,却没吭声。
“栎栎?栎栎?”杀马特不甘心地朝这边弯了弯身子,想要得到少年的反应。
方枢怀调整身子,把少年的身子彻底挡住,却免不得把他的身子更加往自己怀里按过来,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别理他。”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朵上,张晗栎忍不住摸了摸,发现耳朵上有点热,就连脸颊的温度都高了几度。
嘿嘿,他还挺喜欢这样的。
另一边王超已经反应过来了,一脸嫌弃地看着杀马特:“潘安你内心污真是看什么都污。别把栎栎给教坏了。”
刘楠瞥了一眼几乎抱在一起的两人,默默为自己还没发芽就被人一把狗粮埋死的小心思叹了口气,接腔道:“潘安你适可而止啊!”
杀马特被群体围攻,哀叹了一声:“我这是让栎栎感受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呢,怎么都批|斗我了?!”
王超义正辞严:“那也得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合着你说的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就是这个了?简直是有辱国体!”
刘楠一脸淡定:“来人,把潘安给我拖出去斩了!”
王超捏尖了嗓子:“喳,遵旨!”
“噗——”方清钰坐在一边看了半天的戏,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心想这几个人真逗。
刘楠正好练了半天,也累了,放下弓,朝方清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方清钰已经放松了不少,又觉得这几个人都挺好的,便也没怎么拘束,两人又都是沉稳内敛型的性格,虽然说的不多,却相处得很舒服。
另一边,练了半天的张晗栎已经不止一次抬头看对面的横幅了,最后一支箭射出去,终于忍不住回过头问方枢怀:“那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方枢怀沉默了一瞬,然后慢慢开口:“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这句话出自《孟子》。说的是要射中目标,心态要摆正,姿势也要正确。”
少年恍然大悟:“那‘正射必中’的意思是不是姿势和心态正确了,就一定能射中目标?”
方枢怀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差不多,不过这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形成肌肉记忆。真正的射箭练习其实很枯燥,就是每天几百支箭不断练习,开弓姿势固定到每次都一模一样,就像一个精密的仪器,以保证射出的箭落点都相同。你现在脚伤还没好,所以我由着你这么玩,等真正开始训练,我可不会对你这么宽容,你做好准备了?”
闻言,少年郑重地点头:“做好了,我一定会努力的!”
一定会努力,跟你一起站在箭道上!这是我的坚持!
等众人玩够了,从箭馆出来,杀马特、王超和刘楠三人正好顺路,一起坐公交回家去。方枢怀则打电话叫了老于过来接他们,顺便把行动不便的张晗栎送回家。
但半道上,考虑到少年伤势和他外婆家的状况,方枢怀最终还是给那边打了电话,把少年带回了自己家。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方士军和张静都不在,三人草草吃了陆姨做好放在冰箱的晚饭,便回到卧室去了。
客房长时间没用,也没收拾,方枢怀便让少年跟他一起睡,反正他的床挺大,睡两个人足够了。
张晗栎在箭馆练了一个晚上,早就困得不行,等方枢怀洗澡的这段时间就扑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鼻尖闻到一股好闻的清新味道,忍不住在被子上蹭了蹭。
心里美滋滋地想:这是方枢怀的房间啊。
等方枢怀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少年扭着身子扑在床上的模样,心知他今天这是累了。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脸颊,换来少年烦不胜烦,把脸转到另一边继续睡的反应,方枢怀也没辙了,只能翻出一块新的毛巾,从卫生间打了一盆热水,脱下少年的衣服裤子,给他全身上下擦了一遍,接着又怕人冻着,调高了空调的温度,这才把人塞到被子下面去。
一个晚上,他被旁边的动静给弄醒好几次。先是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靠到自己肩膀,找什么东西一样往上蹭了蹭,一直蹭到自己的颈间,终于歇了动静。接着大半夜的被子又被少年给踹了,方枢怀被空调的冷气给吹醒,不放心地在少年敞着的肚子上摸了摸,发现果然已经一片冰凉,起身把被子给他盖上,又用手捂了捂,直到重新有了温度才放心睡去。
清晨,操了一夜爹妈心,身体被压着完全没睡好的方枢怀顶着一双黑眼圈醒过来,转过头便发现少年整个人几乎半趴在自己身上,左侧大腿处还有一股半硬的触感抵着,少年睡得迷糊,还下意识地把那物什朝他大腿顶了顶。
意识到少年的小兄弟欢快地跟自己道早安的方枢怀:“……”
青春期,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