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内,在所有丫鬟婆子小厮帮着收拾宴席上的残羹冷炙之时,唯有大红悄悄去了后山。
她手中拎着一只老母鸡,腰际还别上了一把锋利的小刀。
她鬼鬼祟祟,趁着大家繁忙之时,拎着老母鸡来到竹林深处。随后,她一刀划破了母鸡的脖子,母鸡尖叫挣扎,被大红捂着嘴动弹不得。鸡血汩汩流出,她眼疾手快地拿出竹筒接住。
不到片刻,那老母鸡便没了生息,竹筒内也装满了鸡血。
看着满满的竹筒,大红不由得松了口气,舒心一笑。
但纵使她万分小心,鸡血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到了她的裙角。
“真是晦气!”大红低斥一声,将死去的老母鸡埋进土里,再将地上的血迹用土掩盖好后,便拎着裙摆离开了竹林。
在她离开后,无一从竹林上空飞身而下,看着地面上的 新土眼中一冷。
大红趁人不注意回到房里,将竹筒藏在床底下。她本想将衣裳换了,但一想这衣裳是红色的,鸡血也是红色的,看着差别不大,若突然换衣裳,难免可疑。
但大红却不知,她这个举动却成为将来暴露自己最大的破绽。
晚饭时,沈府吃的是中午宴席上的剩菜。
见沈家人居然吃剩菜,原本宅子里的家生子都一脸鄙夷地看着沈家人。
从前的主人腰缠万贯,顿顿大鱼大肉,顿顿菜不重样,永远都不可能吃剩菜。
这沈家人看似衣裳料子精贵,听说是极有钱的,这么一看,想必是外面的的人言过其实了。
不过是在镇上开了几家铺子的暴发户,一身穷酸气。
因着吃剩饭的事情,沈府内的丫鬟婆子们都开始看不起沈家人,更开始怠慢起主子来。
但明明,她们自己也是吃的剩饭。
在一个名叫大蓝的丫鬟第三次甩脸子,有意无意地冷哼,将洗脚水重重放在沈朝央面前时,沈朝央终于忍不住发怒了。
她本打算,等闹鬼的事情处理完后,便将这些丫鬟的卖身契还给她们,以签合同的方式,每个月给她们发月钱,让她们在府里干活儿。
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这卖身契还捏在手里呢,这丫鬟就开始惫懒,眼高于顶,要是真还了卖身契,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呢。
古代的主仆尊卑观念,是根深蒂固的,仅凭她一己之力,是蚂蚁抱树,撼动不了半分。
但主仆之间也有鄙视链,书香门第的丫鬟鄙视富商之家的丫鬟,富商之家的丫鬟又鄙视暴发户的泥腿子。
就像现在这样,沈府内的这些丫鬟从前是跟着富商见过世面的,对奢华铺张的富商尊敬得很,却看不起从乡下来的沈家人。
不过是家暴发户而已,还不是泥腿子,哪有她们住在镇上的丫鬟金贵?
眼见着那丫鬟大蓝冷哼一声,将洗脚盆重重放下后,便要离开,沈朝央冷声叫住她。
“站住,把脚盆旁边的水擦干净。”
大蓝可不怕沈朝央,当即便道:“奴婢还有事要忙,姑娘还是自个儿擦吧。”
好,很好,是个有脾性的。
沈朝央笑了:“既然你这么不愿意干活,那这个月的公月钱,也别领了,我们沈府可不养闲人。”
大蓝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朝央:“什么?姑娘这是要克扣月钱?”
王婆见大蓝对沈朝央大呼小叫,脸色一沉道:“拿了银子就要做事,你既然是沈府的丫鬟,那就该做好分内之事!”
府内的活计也不累,看门的看门,做饭的做饭,洒扫的洒扫。这大蓝是负责伺候主子起居的,给主子端茶送水,整日活计也轻松,偏她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似的。
大蓝见沈朝央要扣她月钱,当即便怒了。
“果真是家泥腿子,比城北的老刀匠还抠门儿!一个月才一两银子,居然还要克扣!”
沈朝央见大蓝一脸怒气,眼中尽是恨意,当即便道:“行,既然你如此不喜沈府,那便拿了卖身契走吧。”
说着,沈朝央让王婆找出大蓝的卖身契递给她。
大蓝却慌了,她是家中大女儿,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每个月都靠着这府里的一两银子寄回家呢!
若是她被赶出府了,上哪儿去找一两银子工钱的活儿啊?她不认字,也不会算账,也没做过粗活,谁会要她?
城东的浣衣妇每天要洗几百件衣裳,一个月也不过也九百文。她这双手可没洗过衣裳,怎么能过活?
大蓝想到其中关窍,面色大变,赶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
“姑娘,都是奴婢的错,求您别赶奴婢出府啊!”
见沈朝央面色不变,大蓝赶忙拿出怀中绣帕仔细擦拭着洗脚盆外溅出的水渍,不到片刻便将水渍擦拭得干干净净。
她一脸讨好地看着沈朝央:“姑娘,奴婢已经擦干净了,求姑娘放过奴婢吧,别赶奴婢出府啊!”
沈朝央将脚放进洗脚盆里,连个眼神都没给大蓝。
“晚了,你这般自视甚高的丫鬟,沈府要不起。三天内,你便收拾收拾搬出沈府吧。”
“这个月的工钱我会照常给你,除此之外,还会额外多给你五两银子做安置费。你且自去吧。”
王婆将卖身契塞进大蓝怀里,嫌弃地看了大蓝一眼:“姑娘心善,将卖身契还给你,还给你安置费。若是换做别人,只怕早把你卖了换银子了。我要是你,就该记得姑娘的大恩。”
王婆说得没错,丫鬟地位低,像是物件一般被卖来卖去。沈朝央没有把她们当做物件,而是当做活生生的人。
大蓝是个势利眼,还是个没脑子的,是万万不能留在沈府的。但突然放她出府,她一时之间也难以找到活计,便给她约莫半年工钱,就算暂时找不到活计,也不至于饿死。
沈朝央考虑得周到,大蓝这才明白过来,自己遇到了多么好的主子。
但是,一切都晚了。
大蓝眼眶一红,哭着朝沈朝央磕了几个响头:“大蓝谢姑娘。”
说罢,大蓝便接过王婆给的六两银子,捂着嘴巴回了房。
王婆看着大蓝离开,突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沈朝央说:“姑娘,人心难测,您一心对她们好,她们却不一定如此对您。从前您告诉我,说我们之间没有尊卑,但是现在人多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不然这沈府以后,只怕要乱套啊。”
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
沈朝央想了想,没有说话。王婆说得没错,该有的规矩是要有。等闹鬼的事情处理好了,她便好好将这沈府里的丫鬟婆子清一清,该走走,该留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