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韶军一觉睡醒已是第二天早上, 他注视着天花板许久才反应过来是躺在丁穆炎的床上。
“真是抱歉,昨天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没有打扰到你吧?”韩韶军充满歉意地说。
“这么多年朋友了,我收留你一晚又有什么关系?”
丁穆炎准备了一份中西结合的早餐, 一碗清淡的菜粥,一份自己腌的酱瓜, 再加两片白切面包。
睡清醒了的韩韶军是真正意义上的精神奕奕,连心情也变得格外好,他喝了一口粥笑道:“你还真是贤惠啊,老实说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你会做菜。”
“很难吗?”丁穆炎淡淡道,“对我来说做菜和做手术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很享受将一块肉从骨头上剔下来, 切成大小均匀的薄块, 然后放入油锅中, 高温使蛋白质发生变性,脂肪溶解,肌肉组织收缩。”
“你能不要变态吗?”韩韶军又恶心又好笑。
丁穆炎也笑了:“一般家常菜很容易的,只是你不愿意学罢了。”
“说起来姜辰的手艺也不错, 真叫我意外,我记得有次……”韩韶军说到一半止住了话头,很多时候大脑是不受控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起了姜辰, 想起了他曾经烧过的一桌菜, 但是一想起来刚才还轻快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吃吧, 吃完了记得吃药,不许再乱来。”丁穆炎把酱瓜推到他面前。
韩韶军重新提起精神:“你太严厉了,我只是忘记了,没有故意不吃的意思。”
“吃药都要人追着你喂,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吗?不按时吃药会有什么危害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不要把医生的话当耳边风。”
“不要跟一个疯子计较嘛。”
丁穆炎紧皱眉头,禁欲感十足的脸上带了杀气:“我再跟你说一遍,精神疾病是很正常的病,跟感冒发烧一样都是病理变化,你好歹也是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能不要这么狭隘吗?你自己都不能正确认识疾病,让别人怎么帮你?”
听丁穆炎越说越严肃,韩韶军连忙告罪:“我错了,我检讨,丁大医生息怒。”
丁穆炎也觉话题太过沉闷,换了一种语气道:“你这人就是死心眼,平时脾气好其实都是假象,骨子里根本就是固执得很。别的不说,就说姜辰吧,欺负你这么多年你也能忍,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呀?同样是兄弟,你为什么不去喜欢萧进?”
韩韶军刚喝下一口粥,呛得差点喷出来,忙抽了一张纸巾捂住嘴,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咳咳咳,你说什么?萧进?你别说笑了,虽然姜辰很多时候不怎么好,可总比萧进好多了。”
“至少萧进比姜辰有脑子吧。”
“你不了解萧进,他这家伙坏得很。他是我兄弟不假,他出什么事我会为他拼命也不假,但他只适合做兄弟,不适合做恋人。我要是喜欢他,那才是往火坑里跳。”
“是吗?”丁穆炎怀疑。
“萧进就属于那种,打架的时候会高呼讲文明懂礼貌,然后背地里把人打得亲妈都不认识的人。”
丁穆炎不难想象这一幕,但不以为然,也不太在意,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还是吃饭吧。”
吃完早饭,丁穆炎将碗筷收拾到水槽里清洗,透过厨房的窗户,他看见姜辰的车停在楼下,姜辰焦急地在车边打转。
事实上两个小时前,姜辰就来了,但没有上楼,只是坐在车里等候,实在坐累了,下车活动活动手脚。
大清早的他生怕韩韶军还在睡觉,不敢贸然上门惹人不快,可不来又不放心,万一韩韶军自己走了,万一丁穆炎要对韩韶军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姜辰第无数次看时间,九点整,这个时间接人不早不晚刚刚好,早一点有打扰人的嫌疑,晚一点会显得没有诚意,但是整点又太刻意了,还是不太妥当。于是姜辰硬是盯着秒针转了三圈,在九点零三分的时候,冲上了楼。
丁穆炎看见姜辰进了大楼,将最后一个碗清洗干净,擦干净双手,门铃响了。
“我来接韶军。”姜辰尽量表现出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但眼睛控制不住往里面瞟,幸好丁穆炎家不大,一眼就能看见客厅里的韩韶军。
丁穆炎神情冷淡:“我跟韶军商量了,他身边还是需要一个专业的人照顾,所以要在我家住几天。你回去吧,等他病好了,我会送他回家的,不用劳烦你。”
这是要常住的意思了?这怎么行!姜辰的眼睛蓦然瞪大。
“好了,你别逗他了。”韩韶军出现在丁穆炎身后,“我是差不多该走了,昨晚麻烦你了。”
姜辰的脸瞬间转怒为喜,侧身让出通道。
“那好吧。”丁穆炎也不勉强,“注意身体,有什么不对劲可以来找我。”
姜辰把人送上车,为他开门,为他系上安全带,他的内心是雀跃的,因为韩韶军不但跟他走了,还上了他的车。
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姜辰享受这难得的相处,即使零交流也能让他贫瘠的内心得到满足。
韩韶军始终望着外面的风景,从玻璃窗上倒映出姜辰时不时偷看他的脸:“穆炎工作很忙也很辛苦,我是不想影响他才跟你走的。”
姜辰苦笑:“你让我高兴一会儿都不行吗?就一会儿。”
“我怕你误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怕我得意忘形。其实我现在的要求也没那么高,你还肯坐我的车,我就很满足了。”
韩韶军没有再反驳什么,他不想给姜辰太多希望,也不想刻意口出恶言。
姜辰很想与他聊点什么,哪怕聊天气也好,可他始终都没有开口,因为过去他每一次挖空心思想出的话题都会成为一次尴尬的对话。他忽然之间发现与韩韶军沟通是那么的困难,当韩韶军关闭了向他敞开的大门,他连一扇窗都找不到。
回到小区,姜辰停在了自家门口。
韩韶军不解地扫了他一眼,也没有多问,打算下车自行回家。
“韶军,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姜辰拉着韩韶军。
韩韶军不知道姜辰又在耍什么花样,迟疑地望着他。
“我……我弄了很久……你一定要去看看……”姜辰的脸上有一种甚至可以称之为羞涩的神情,那是一种藏不住的期待,就好像埋藏在地底千年的奇珍异宝就等着重见天日的一刻。
“就一会儿,很快就好。”姜辰不由分说地把韩韶军拉回了家。
奶油包照例喵喵叫着缠到他脚下,但他连小猫都没空管,径直把人带进了书房。
书房中间有一张方形的桌子,上面蒙了一块绒布,神神秘秘地将桌上的东西遮盖住。
“什么东西?”
“你自己看,你一定会喜欢的!”姜辰满面红光,为了这一刻,他精心准备了许久。
韩韶军掀开绒布的一角,看见了一片枪灰色,随着他的动作,绒布滑落在地。
摆放在桌上的是一艘完整拼装的千年隼模型,烟灰色的模型喷了一层清漆,在光线的作用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巨大的模型细致入微,威武凝重的气息夹杂着历史的沉淀,有种令人窒息的苍伤感。
时隔十多年,这艘飞船模型终于拼成了。这模型好似他的感情般多灾多难,先是被长达十年的埋藏,好不容易见了天光又遭到了毁坏和丢弃,如今,终于完整地呈现在眼前,好像它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它外壳上不起眼的一道划痕。有那么一瞬间,韩韶军的心脏像是被击中,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少年时期,他专心地组装模型,阳光般耀眼的少年就坐在他身边。
飞船模型体积庞大,零件多到数不清,对于一个新手来说想要完成不是一件易事,没想到,姜辰居然将它拼成了。
“我……我拼了很久,有些地方其实被我拼坏了,仔细看能看出来。还缺了一些零件,我只能又买了一套补上缺漏,这套已经绝版了,我还是从一个收藏家那里买来的。”姜辰赧然,小心地观察韩韶军的反应。
韩韶军怔怔地望着模型,庞大的飞船映在他眸中,如同真正的飞船置身浩瀚的宇宙。
姜辰在他耳边道:“每次我想你了就拼一会儿,不知不觉就拼完了。我就是想……让你看看……”
说话时的热气喷在耳边,韩韶军猛然意识到两人靠得太紧了,立刻后退了一步,淡然点头:“拼得不错。”
近乎敷衍的话,让姜辰一愣。
“模型我看过了,能走了吗?”
满心的期待被泼了一盆冷水,姜辰石化一般动弹不得。
“那我走了。”
“韶军!”姜辰用委屈的声音呼喊。
“还有什么事?”
“你……你不喜欢吗?”姜辰失魂落魄,就好像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视若珍宝东西用双手奉送到他面前,结果被他弃若敝履。
“我不是说了拼得不错了吗?你还想要怎么样?”
“我想要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韩韶军失笑,用一种看人无理取闹的眼神看着姜辰:“你以为我们之间是一个模型能解决的吗?”
“我当然不是这么以为的!”姜辰吼了一声,又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了,懊恼地抓了把头发,“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我错了,我也不求你现在原谅我,只要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就好。”
“感情的事情谈不上什么机会不机会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有的!我们之间一定还有的!”姜辰无法自制地抱住了韩韶军,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想你,我真的很想你!你以前不是给我很多次机会吗?让我有机会拥抱你,亲吻你!我很怀念那种感觉!”
韩韶军没有像以前一样将他推开,但也没有做出回应,只是像跟木头似的立在原地:“你以前有机会抱我,亲吻我,甚至上我,只是因为以前我爱你。”
姜辰如触电般颤抖了一下。姜辰早就应该明白的,韩韶军不欠他什么,也不比他差什么,有机会伤害他,有机会被他纵容,有机会进入他的身体肆意妄为,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爱他。
但现在这个爱字,居然多了个“以前”。
“我真的要走了。”韩韶军退后一步,姜辰就像蝉蜕般松脱。
眼看韩韶军真要走,姜辰又喊道:“你以前说过,即使是失败品也是亲手打磨出来的,不应该被随意丢弃!”
韩韶军一脸疑惑,他完全不记得有说过这种话。
姜辰既惶恐又伤心:“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失败品,好不好,不要把我丢了。”
就好像迷路的小孩找不到回家的路,姜辰被抽了魂一样踉跄了一下,似乎是想追韩韶军,又似乎是要摔倒。
“孩子话。”韩韶军淡淡地丢下话离开,不知道是说当年说的是孩子话,还是说姜辰在说孩子话。
人还是走了,好像韩韶军的到来也不过是姜辰臆想的幻梦,只剩下桌上冰冷庞大的模型是真实的。
“喵喵!”奶油包钻进了书房,挠着姜辰的裤腿叫唤。
姜辰低下头,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小猫奶声奶气地叫,可怜兮兮地求安抚。忽然之间,姜辰觉得自己在韩韶军面前,跟这只小猫很像。
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姜辰弯腰把奶油包搂入怀里,抚摸它柔顺的皮毛:“我们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