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修消失了,云端也消失了。
谁都找不到,谁也都没见过。
这两人失踪的一点痕迹都不留,若不是庄王心口上的伤疤,或许他都以为自己他妈的做了一场怪诞的梦。
庄王爷转醒的那天下半晌,好端端的太阳又遮遮掩掩地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地上的雪还没来得及融化,天上便又开始扬扬洒洒。失血过多,即便是换了一颗血心,再强壮的人也还是行动力极小的。
张锐在营帐里守着,庄王转醒的时候,军医们高兴坏了,因为他们的命在皇帝那儿保住了。
“爷”
“王爷您可大安了”
外面的风又起了,呼啦啦的不肯消停,扰得人心烦。可庄王爷谁都不看,左手微微一动,传来一阵儿刺疼,那里有一条伤口。手指蜷起来,捏成一个拳。
有青筋隐隐地暴起,张锐跟了他那么久,早就清楚他的脾气。
他这是,在生气?
“爷?”
“王爷,您还有哪儿不舒服?”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是咋的了?
司徒翰连说话的力气都极小,他张了张嘴,“滚,都滚”
张锐扯起来的嘴皮子垮了垮,屈了膝盖跪下去,“是属下失职,护主不利,请王爷降罪!”
“滚出去”
庄王疲累地闭上眼,谁也不搭理。
军医扯了扯张锐的袖子,“张副将,咱们先出去吧。王爷此时不宜动怒,有什么话等日后再说吧。啊?”
营帐里没了人,火盆燃得旺盛,暖烘烘的。只是遮得严实,不见太阳,不知此时是何时辰。营帐里安静,火盆里偶尔有一两声荜拨的声响传出来。
庄王闭着眼,右手费力地挪到左手上,摸到手上缠了药纱。
没抓住,她还是走了,这个混账。
老子不会原谅你!绝不!
一个月后大昌远征军返京,甘笑雪也被带回都束。一路上,遇袭多次,庄王伤未痊愈,但对敌手一次比一次狠,随行的军医眼见着他手起刀落的模样,简直心惊肉跳的。生怕他把那颗好不容易装进去的心再给甩出来。
王爷看甘笑雪的眼神儿是能吃人的,张锐也不敢与他多说话,这样的主子反常的很。
自从他醒了以后,他一句都没问起过云端,甚至大军返京的时候他都没提要去小凉宫接人的事。包括哈雅、蒙满在内的所有人,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坏,他是不记得有她这么个人了吗?可瞅着他也不像是失忆的样子啊。于是,谁也不敢提。
一个月,阴沉着个脸,没有事便不说话,一点笑模样也无。明明打了胜仗的一支军队,气氛反倒更像是铩羽而归的败将。
倒是有两次,张锐发现王爷会盯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出神,眼神透着痛苦。那扳指以前不见他戴,但自从他醒了以后便不见他摘下来。
王爷一个凉凉的眼神扫过来,“何事?”
张锐摸着头,像以前一样嘿嘿一笑,“爷,兄弟们打了野味,正架火上烤呢,想请您过去凑个热闹。”
王爷低下头,拔了缨枪的枪头,慢慢的擦拭,“本王过会儿去。”
“欸,好!”
他一答应,张锐心里瞬间就敞亮了。
妈的,不容易啊!
就快到都束了,马上要论功行赏,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还有回家见自己的妻子爷娘,个个都很高兴。喝酒吃肉间,嘻嘻哈哈,这种时候谁也没了顾及,一群糙汉子,围着火堆,满嘴糙话,一口一句你婆娘,我相好儿但听着就是有那么股子窝心劲儿。
“回去了就老婆孩子热炕头”
“哈哈哈”
庄王手上一顿,脸色就沉了下去,他回去守着的是偌大的、没人等他的庄王府。
张锐瞧见了,赶忙顺手递过来一壶烫好的热酒,“爷,暖暖身子。”
王爷接了,没喝,放在一边。
张锐方才瞧见他盯着扳指的眼神儿,心里不确定王爷是不是知道云端已经不在了,但那感觉,他总觉着王爷是知道的。摸摸鼻子转了个话题,“爷,回去以后,如何处置那甘笑雪?”听说甘渠在大昌东部的大军撤了,但也没听见甘渠要赎回国君的消息。
庄王爷看了他一眼,“本王不管,本王要去一趟净一观。”把本王的人要回来!!
张锐心里咯噔一下,眼睛直愣愣的,“您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庄王爷瞥他,那张脸跟现在的天儿一样寒。张锐被庄王爷瞪得讪讪地摸摸鼻梁骨,不敢看他。
“她”张锐酸了鼻子,他说不下去,“属下属下对不住您!”
好歹也是个副将,跪在庄王爷面前呜呜地哭,也是很让人匪夷所思的。士兵们纷纷看过来,嬉闹声都没了。
“但是如果再来一次,属下,也还不会拦她。”
不是她不重要,而是我没资格
庄王爷狠狠地一脚将张锐踹翻在地上,胸口因为怒火而起伏巨大。
周围的人都被点了穴似的,怔住了,这是怎么了?回来的一路上,大家就觉得王爷不对劲,副将也不对劲。
“本王用不着她舍上一条命!本王也用不着你来做主!!”
张锐翻倒在地上,敞着胳膊,眼神涣散,“爷,您打死我吧。”我他妈,心里也不好过。
庄王走了,腔子里的邪火横冲直撞,他真的,想杀了渺修!
第二日正午的时候,大军到了城下。
庄王卸了武器入宫面圣。
庄王爷立了大功,街道上争相传颂,连庄王府门前的那条街都挤满了人,等着看王爷从皇宫回来时的威武气派。早就收到王爷要回来的信儿,几天前王府里就焕然一新,主人带了满身的荣耀回来,府里上下都跟过年似的。
庄王跪在大殿之上,皇上龙颜大悦,各种名目的赏赐一一从太监嘴里念叨出来。可就是没有头衔的加封。按说庄王已经是锦衣玉食了,赏再多的钱财,也不过是堆在府库里发霉。
王爷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起伏,你爱怎么赏就怎么赏。座上的皇帝捋着胡子长叹一声,“好”
众臣心中一惊,皇上这一声好究竟是何意?
立了如此大功,不赏地不加封号只赏钱财,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众臣不解,各自心中纳罕。难道是打算封太子?!
庄王谢恩,众臣齐齐恭贺,“吾皇圣明!”
大皇子看一眼三皇子,只见他满脸的不服气,嘴上一笑,冲他挑了挑眉。三皇子咬着牙瞪了他一眼。
册封太子一事,皇帝老头没有当场提出来,但那心思,臣子们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平安回来就好啊,且先去瞧瞧你的母妃,身上有伤,其他事,容后再谈。”庄王差点丧命的事,皇帝自当知晓全部,作为父亲他感谢那个舍命救了儿子的女人,但作为帝王,他未必愿意未来的储君迎娶一个连来历都说不清的女子。不过,好在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此乃天意。
皇帝捋着胡须,想起他做太子时,先帝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帝王,不需要爱情。在爱情和至尊皇位之间,皇帝选择了大业,于是当年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白月光嫁与了别人。
“儿臣告退!”
闻天也将端端的卧房收拾干净了,唉,这下好了,不闹了,都回来了。
可是等阔别几个月的庄王爷回来的时候,身边只跟着张锐一人。闻天只知道王爷伤重,却不知道他差点就回不来。他往后看看,也没见着那丫头的影子。
不对呀,那日她明明追着去了,怎么会不见人影?
闻天这就想问,却被张锐一把拉住了,张锐朝他使了个眼色。
闻天小声问:“又有什么事儿呀这?人呢?”
张锐抿着嘴,少见的情绪低落,“叔你先别问了。”
“大活人不见了,咋能不问?是不是又跟咱们王爷闹性子,出走了?哎呀,你说这俩人。”
“叔你小点声。她不在了。”
“叔当然知道她不在了,要不能问吗?”
“不是,是她不在了。”见管事不解,张锐咬咬牙,这种事提一次让人痛苦一次,“她没了。”
闻天瞧着他匆匆走远的背影,“什么叫没了?”
“闻天!”
“唉,王爷,老奴这就来。”可没了是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