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心则无根。
人若是没有心,还能活吗?
庄王不可置信,眼前的人依旧歪着脑袋巧笑倩兮,“你是,何方妖/孽?”
这不是云端,纵然长得一模一样,连表情都无懈可击,但是有情的人,总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懂情绪,看到相互间的牵绊,她没有,连感觉都不对。庄王爷掌上运气,将她狠狠地击了出去。
“云端”被甩出去好远,厚厚的积雪,被拖出了一道绵长的擦痕。她的表情没有变,还是笑,打在身上的力道像是一点都没有感觉。
她那一刀扎得狠也扎得准,司徒翰昏迷前在心中怒骂:老子纵横沙场多年,竟败在一个女人手上,真是奇耻大辱!直到倒在红雪地上,庄王那双凌厉的眸子也未曾合上,就如死掉了一般。
“云端”歪在树桩上,她眨着眼看看那个人,对上他的眼眸,不知道为什么便掉了眼泪。她不懂伸手抹掉,只是傻瓜一样的甩甩头,那泪珠子便落入了茫茫白雪中。
雪地里传来一声“咯吱”,那脚步轻缓,有人过来了。渺修站在她身后,瞧着那因为沾了血正在慢慢融掉的雪,眼光才转到了司徒翰的脸上,他忽然觉得司徒翰着实是条汉子。若他们曾经不为敌,或许这一生还能惺惺相惜。
“咯吱,咯吱”踏着雪,一步一脚印,渺修蹲在庄王的身前,手指微勾,那把刀便被拔了出来。鲜血就好像突然不被管束的劣童,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染了满地,雪融化的也更多。寒风凛冽,师父嘴角微勾,再撑上一些时间,他当真就会从此消失。
“伤心吗?”染了冰霜的人,起身望着歪倒在地上不懂得自己起来的姑娘,“伤心吗?”
伤心吗?她不懂的。
她歪着脑袋,企图透过渺修卷起的袍角去看看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但是瞧了也是白瞧的,她什么都不懂。渺修冷笑,修长的五指微伸,“云端”的身子便突然扭曲了,茫茫冰天雪地中只剩下一件干瘪的乌黑的斗篷,还有一根已经断成几截的发丝。风一吹,断发分离,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世上幻象那么多,谁能全部分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一不小心,便万劫不复了。
“王爷”
“爷——”
这么快就跟过来了?哼,渺修俯视地上的庄王,瞥了一眼逐渐跑近的军士,眨眼便消失在树林中。
张锐揉了揉眼睛,“方才那不是渺修?”怎的再一看又不见了?
“大白牙,方才瞧没瞧见前面树林里有人?”
大白牙望了望,才点头,“人影一晃,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副将你也看见了呀?”
张锐寒了脸子,“走!去看看。”
而迎接他们的,是那个山一样的男人,倒在血泊里他睁眼看着的地方还有一件漆黑的斗篷,空荡荡地铺在地上。
林中聚集来的军士越来越多,已经开始西斜的金乌,刺剌剌地打在一张张沉痛的脸上,“王爷——”
“王爷——”
军士的哀嚎与跪扑,惊了地上的雪,碎末纷纷扬扬四处逃窜,又开始“下”雪了。
蒙满红着眼眶骂娘,谁哭他踹谁,一脚踢到两三个,“哭你娘/的屁!老子让你们哭,哭!他还没死呢!!都给老子闭上你们的狗嘴!”
“军医呢!?”
张锐手脚慌乱地扯了自己身上能找到得所有布料,堵上他心口的那个大窟窿,鼻涕和着眼泪淌进了嘴里,他大吼,“蒙将军!帮忙——”
背回来的时候,庄王爷还有一口气在,脉搏虚弱到可以忽略。
张锐瘫在地上,头脸的汗,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一个大男人,生平第一次手脚发抖。那人是渺修,他看见了,是云端的师父。
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触目惊心,张锐愤恨地捶着胸,他怎么就不跟紧了?他再不济,最起码王爷还能有个帮手,就是搭上自己这条贱命也行呀!他恨不得将渺修千刀万剐,也恨云端,更恨自己曾经心底一闪而过的贪念。
大昌的皇帝有多重视庄王,已经不是遮遮掩掩的秘密,谁看不出来?小凉宫里得了消息,凉王带着宫医匆匆赶至,可是都纷纷摇头,回天乏术啊
“巫医,父王我们还有巫医!”哈雅叫道。
“对对,速去征集巫医。谁若能将庄王爷救回来,吾保他世代尊荣!”
端端始终不敢进去,哈雅领着凉臣匆匆出来,不小心撞了她,哈雅是个感性的少年,他红着眼,“你进去看看他吧,万一”
眼眶里都是不肯掉下来的泪包,转了几转硬要把它们憋回去,万一见不到最后一面吗?
艳红色的羊皮镶绣花纹小靴动了动,不肯让别人说一句不吉利的话,嘴上小声儿的犟硬,“他才不会死,才不会。”
掀开营帐进去,迎面扑来一阵血腥味,她是喝过庄王的血的,怎么能不熟悉?这里面的血味儿都是他的。军医们瞧了她一眼,也不便赶她出去。
就那么乖乖的站在角落里,看着别人忙碌,自己失魂。
庄王爷的血止住了,可谁都知道,心上戳了那么一个大窟窿,能活下来吗?心知肚明,不敢言罢了。活生生的一个人,说倒下就倒下了。
营帐里留了军医,端端只敢握着他没有受伤的那一侧的手,凉凉的,一点都不像他。她把它捂在衣襟里,它应该是火热的。这时候谁也不会去指责她不知廉/耻。
营帐里的空气就跟死了一样,凝固。
庄王多彪悍的一个人啊,先前教训她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含糊。端端跪在床榻前,面无表情的掖掖被子,外面风那么大,他躺着肯定冷,被子要盖严实一些。
军医叹口气,转过脸去继续研究自己的药方。
张锐骂她,指责她,她不傻,脸埋在庄王的右手心里闷声哭,是师父对吗?
守了一天一夜,庄王都没醒过来。最厉害的巫医来了,也没用,“人无心则无根,活不了了。能吊着一口气到现在,已是死神眷顾他。”
巫医的眼神在端端脸上停顿一瞬,遂离开。
凉王唉声叹气,“连巫医都没办法,吾可如何与大昌皇帝交代啊?”
张锐没在,自从庄王爷受伤以来他不敢踏进来一步,一直在外面,不远不近地守着。
庄王的生死,已成定局,巫医走后,谁都没了主意,五大三粗的蒙满拔刀要去宰了甘笑雪。没人拦他,他掀帐怒气冲冲的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去找甘笑雪了。
左右甘笑雪已经是阶下之囚。
当着众人的面儿,端端趴下身子亲了亲庄王的唇。他的唇又干又凉,小姑娘心疼,伸出濡湿的舌头印在上面,想给他润一润。这种情况,谁还能不识趣呆在里面?掀开了层层叠叠的帐帘,出来。
都走了,端端才直起身子。自从庄王出事儿以后,她一句话都没说。
呆呆地看着他,在心里描画他的轮廓。她要把他的模样记得牢牢的,如果她能有机会再世为人,一定还要来寻他。他真的是个好人,端端笑了笑,弯下腰,与庄王额头贴着额头,“哥哥,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眼泪滴在庄王的眼睛上,顺着眼角滑下来。
外面有重重守卫,她出去的时候与他们打了招呼。没有走远,就在营地内,那绿眼的老巫医果真是在等着她。
“您有办法的对不对?”
老巫医转过身来,暗沉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灰尘,夜色深沉,绿色的瞳孔直直的望向你,叫人胆寒。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庄王都快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就算怕,也没有人再挡在她身前了呀。
老巫医好像笑了笑,“你,非我族类。”
是呀,她不是个人。再像,也终究不是真正的人。
呼出的热气一会儿便不见了,端端深深吸一口气,再问了一便,“我能救他的对不对?”请你,快说我能救他。
老巫医长长的叹一口气,“是呀能救,当然能救。心坏了,换一颗便是。于本仙来说,这不算难事。本仙若是没看错,你生来是以血为生吧?这位王爷的血,你也喝过吧?”
说的真是不错呀。
见她不说话,老巫医吼吼大笑,“那就成了,他的血融在你骨子里,换心就能成。”
“那,我是不是,就不能活了?”有没有心无所谓,可是不能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端端眨眨眼,脸上冰冰凉。
“那就看你想不想救了。想救,本仙就帮你一把,也算是替你自己和本仙积福报,不想救,那本仙也无所谓。决定在你。你们这些小情小爱的,你怎么不换个想法呢?你的心活在他身上,不也是天长地久吗?”
是呀,她抹抹脸,她的心在哥哥身上,那不也可以在一起吗?
“我想救。”
老巫医干瘪的嘴唇在暗影里挑了挑,“本仙今夜便可以替你们换。再晚恐怕他就撑不住了,人要是死透了,可真就回天乏术了。”
“要救,就今夜。”
“好,本仙这就去告知吾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