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的月季吐蕊,幽幽的散着暗香。
庄王爷冷着脸进了书房,拿起一卷兵书,可瞧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进不了脑子中去!满脑子都是下半晌端端眼含泪包看着他的模样。王爷越想越烦躁,本想去窗口透透气,却不想书房的窗口斜对面正是她的卧房,一道纤影在房内移/动,王爷甚至能看清她耳上的坠子在晃动。
白日里在宫中与“渺修”遇上,他直觉这不是单纯的巧合,总觉得其中透着古怪。回想“渺修”一举一动,纵然他极力掩饰,但人内在的气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模仿的天衣无缝的,王爷拧了拧眉。再看一眼厢房里的人影,却忽然不见了!
王爷脸色一变,根本容不得大脑考虑,脚下的步子飞快。
他可没忘了昨日她房顶上的马面人,越想越心惊。
连房门都没有敲,“嘭”一脚踢开房门就闯了进去。
夜色撩/人,月光含羞,房里的烛火小小的热烈着,“吱呀”被庄王一脚踢开的房门在诡异的氛围里无辜的来回晃动,间或夹着的嘎吱声惊醒了两个呆愣的人。
端端抱着胸前的衣裳,那两枚浑圆的小肩头还暴露在外面。她眨巴眨巴眼睛,脸上露出了不自在的红,“干干什么?”
庄王脖子脸一下子飞红,他哪里知道这丫头半天没动静竟是在换衣裳啊?!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妈的,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爷毕竟是王爷,定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老脸还红着呢,偏偏还要嘴硬,“方才瞧见一只耗子进来了,本王抓耗子来着。”
妈的,老子这说是的啥?!
见他也不出去,端端点点头,“哦。”在他面前,淡定的把衣裳继续穿好。
庄王爷从前哪经历过这个,他是忘了好吗?忘了出去!一双龙睛,眼睁睁的看着她垂着眼穿衣裳,完事儿了,他倒是忽然想起来该回避。这时候想起来有何用?他对自己说,反正又没看啥,不回避就不回避吧。
端端站在灯影下,半垂着眼睛,突然间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嘴上嗫嚅了几下,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称呼他为王爷还是哥哥。华禧说最亲的人才能叫他哥哥,以前不会想这些事情,现在不得不想。他不要她当王妃,日后他会娶别的女子,新王妃进王府来了,就会赶她出去。她就不算是他最亲的人了。
到头来,发现,一个人来的,最后还得孤孤单单一个人离开。
庄王负手立在门槛处,高大的身姿将房门堵住。两人大概从来没有这般静默过,以前不是她活蹦乱跳就是他训斥她,一个不会真的生气另一个也不会真的听话,整个庄王府都有生气。
眼下,王爷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夜里睡觉关好门窗。”
端端抬眼瞧了瞧被王爷一脚踹歪的房门,再瞧他一眼:门都破了怎么关?
王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咳嗽了一声,“待会儿找人来换。”
急吼吼的闯进来,好像也没什么非说不可的话。王爷僵持了会儿转身便往外走,院中的雪球花一团一簇,正是热烈的时候,端端追出来,站在卧房门口处,“为什么我叫云端?”
雪球树在夜风中晃动了几下树冠,沙沙作响,幽幽送香。蟋蟀不知道躲在哪边的草丛中欢唱。司徒翰的脊背僵了僵,脚步停在花树下,绰约的树影恍惚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那么不可捉摸。
不管那马面的目的为何,王爷本能的不想告诉她有人来找过她。至于那一声云端,只是脱口而出,仿佛很久以前就很熟悉。
卧房里的灯光争前恐后的涌出房门,打在她的身上,扯出了一道孤零零的影子,她老老实实的站在光影处等着他回答。
“只是觉得好听罢了,不喜欢你可以换别的。”他也不会告诉她有人再找一个姓云的故人。
府里的下人来给她修房门,她坐在外面的石凳上,托着下巴,两排小刷子似的睫毛垂下来,阴影打在眼下,秀着淡淡的忧伤。当然,这是一边的女使这么觉得的。
她自己呢,脑子里想的是叫云端也不错,不过云端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好像在哪里听过。一道素白的人影,由远及近匆匆走来,口气冲冲的喊了声“云端!”
吓得她一个激灵直起了身子,麻利的打量下四周,“见鬼了”
“端姑娘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
庄王爷的书房,灯亮了一夜,天将亮的时候方息。
次日一早,王爷就整装去了骑兵营。闻天真是年纪大了,跟在司徒翰身后一个劲儿的唠叨,王爷啊这个公务是做不完的,再忙也得吃饭睡觉不是?一夜没睡,您好歹再躺上个时辰啊,那骑兵营,你晚些去它也不会跑了呀!
王爷不理他,跨上马,一甩鞭子就奔出老远去。张锐连忙跟上去,留下管事在王府大门口唉声叹气。
管事还没迈进王府大门呢,就有人老远的叫他,“王府大管事!王府大管事——”
闻天皱着眉回头,见一个小乞儿手里不知道举着个什么,老远冲他跑过来。闻天哪会认识小乞丐啊?等乞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他指着自己鼻尖儿,“你找老夫?”
乞儿喘着粗气使劲点头,扬起手中的信,“有人给王府里的云姑娘一封信,劳烦管事大人给递一下。”
“嘿,这可真是稀奇了。我们庄王府有个云姑娘的事,怎么人人都知道?来人长什么样儿啊?”管事不接,没说给递也没说不给递。
小乞儿抓了抓乱蓬蓬的脑袋,他也说不清,最后一股脑儿的将信笺塞到管事手里,自己一溜烟跑了。
管事骂了声小猴儿崽子,一步三回头的拿着信回府去了。本想拿这信问问王爷的意见再给端端的,你想啊,她来王府的时候啥都没有,光脚孩子一个,能有什么熟人给她写信呀?
这信呀,管事回了榻处就往桌上一拍,出去忙活他的去了。
怎么就这么邪门儿,一阵风儿就把那信从房里吹到了房外,府里的仆人捡到了,偏又认识几个大字,便好心的给端端送过去了。
信很简单,就写了几个字:巳时 重香楼。
落款是穆疏。
看到这两个字,端端眨了一下眼睛。穆疏,差点当了庄王妃的穆家孙小姐。
或许人有个通病吧,骨子里都对一些本不应回应的事情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尤其当这个人还与庄王爷有关系,她就真的去了。庄王没有下令不准她外出,守门侍卫也不会拦她。
重香楼的二楼雅间,香窗半开,身着百褶如意月裙的穆疏坐在窗边,妆容淡雅,一笑一颦都透着矜持与高贵,眼波流转时分她瞧见了寻上来的端端。
穆疏示意身边的丫鬟,小丫鬟俏生生的朝端端走过去,眼儿半耷,“端姑娘,这边请吧。”
端端出门儿的时候,想起了前两次见穆疏时的场景,好像不管在什么时候那个孙小姐都是打扮的美美的。端姑娘小指抓了抓腮,又折回去,翻箱倒柜的找衣裳。她的衣裳都是庄王爷叫人给她采办的,王府用度本就极好,给她裁剪的衣裳自然也就质量上佳。
衣裳倒是很多,她都找出来看了一圈儿,挑了一件软银轻罗百合裙,站在铜镜前,前前后后瞧了,觉得还算满意,把自己的头发拆掉,学着女使的手法给自己绾发,绾来绾去都不成型,鼓了鼓腮梆子,罢了,拢一拢头发,从妆奁里扒拉出来一枚从未戴过的水晶银月钗插到发间,泼墨似的长发披散脑后。蹬上绣鞋就出去了,出门儿前还不忘捞了梳妆台前的那一串儿雪贝手链戴着。
一路打听着就摸到了重香楼,她到的时候穆疏已经等了多半个时辰,都快到隅中了。穆疏有些不耐。
她打量了一眼端端的装束,她本就生的美,衣裳饰物都不俗,整个人看起来熠熠生辉似的。穆疏注意到有年轻公子经过时往她们这边瞟几眼,冷笑,“看来王爷对端姑娘这个外来人还挺不错的。”
端端撩一下滑到胸前的发丝,突然变了个人似的,面上挂着甜丝丝的笑,“嗯,哥哥是挺好的。不知道穆小姐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期间小二跑上来问菜,穆疏刚要说话,端端就跟小二点菜,要了一桌子据说的招牌菜。
穆疏冷了脸,等她点完,开门见山,“端姑娘喜欢王爷吧?可是端姑娘知不知道我跟王爷有婚约在身?”
喜欢啊,她又不否认,只不过人家不稀罕她就是了。端端心里一阵儿失落,可是输人不输阵,她说,“知道,不过那不是以前吗?现在又不是,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端姑娘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见过皇上下诏废除我与王爷的婚约了吗?皇上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岂能说收回就收回?”穆疏笑,“不管外界怎么传,我与王爷的婚约依旧作数!你明白吗?”
这里的茶水很香,连端端这种不懂茶的也觉得很香,袅袅的香气直窜鼻间,熏得人头晕。她垂下眼睛望着澄黄的茶水微漾,“他又不承认。”
深宅大院的生活早就把穆疏的心智锻炼出来了,端端岂是对手,两句挑心尖的话就足以把她强装的气势压下去。
“你看这是什么?”穆疏伸出左手拇指,纤细的拇指上松松夸夸的套着一枚汉白玉扳指,端端记得那一道弯曲的暗纹,这是她半夜去金玉斋淘换来的宝贝,为了这个她还在院子里罚站。
她鼻子一酸,抬头问她,“你从哪里弄的?还挺好看的。”
穆疏与她的丫鬟对视了一眼,小丫鬟捂着嘴笑,穆疏眼梢微挑,唇角微笑,“若不是王爷所赠,穆疏岂敢带在身上?”